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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從小雙目失明的年輕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文 | 二維醬

口述 | Lily

這是24歲的Lily人生第一次嘗試攝影,她握著膠片相機,拍下的都是生活中最常見到的事物:家裡牆角放咖啡的木架,餐桌上的一盤菜,臥室門口掛的福字和一串紅辣椒裝飾品,透過泛黃的玻璃看到的街景……她還想拍客廳的博古架,上面放了幾個毛絨玩偶。可是,按下快門後拍出來的照片卻幾乎是一片黑暗,只有一根白熾燈管發著光。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隻拍到了燈,大概是舉相機的高度估算偏了吧。”Lily說。

Lily一隻手握著細長的盲杖,另一隻手試探著靠近牆面,撫摸貼在牆上的照片,它們被陳列在一個小型攝影展上。來看展的人看見她,立即被吸引過來。

人群中,Lily的外在特徵讓人無法忽視:她的左眼完全闔上,留了一條向上彎曲成弧形的縫,右眼的縫隙稍寬,也隻透出幽深的黑。照片上方的信息寫著,Lily出生於1995年,一歲時被查出患有視網膜母細胞瘤,視力慢慢變模糊,五歲徹底失明,從此失去了對光的所有感知。

“真正打動我的瞬間就是這些周而複始的細節,我還想拍地鐵站裡匆匆趕去上班的人群,還有地下室守自行車電瓶車的老爺爺,可是等我猶豫一下就來不及拍了。”

Lily說話時總是帶著笑意,有人誇她照片拍得很棒,她咧開嘴笑著說“謝謝”。一起來的視障同伴桃子勸她要少喝咖啡,Lily跳著腳辯解道,“都是清咖啦。”說完又捂著嘴笑了,仿佛眼睛是因為大笑才眯得彎彎的。

她眼前黑暗,但生活並沒有因此失去色彩。手機和網絡改變了很多事情。當她將iPhone靠在耳邊,指尖在螢幕上快速劃動,在輔助功能VoiceOver(旁白)的幫助下,就可以和其他人一樣熟練地使用微信聊天,刷微博,“看”小說、視頻,玩遊戲,網購……

我試圖體驗Lily使用手機的感受,聽見耳邊傳來一串飛快的電子語音,快到完全聽不懂,像是一種雜音。她告訴我這是大約每分鐘700字的速度,跟眼睛閱讀的速度差不多。

要出門時,Lily通常和家人或同事結伴。有一次我和她一起走了十多分鐘的路去地鐵站,Lily教我把手臂自然垂下,讓她從斜後方挽住,“你用正常速度走就行了,不用放慢的。”她說。上下台階也不需要口頭提醒,她能根據我移動的幅度判斷出來。

在地鐵站裡,她可以做到獨自行走,因為不像街上有那麽多障礙物。Lily用盲杖快速左右輕敲前方的地面,到了該轉彎的地方,動作流暢地轉了個身。我問她怎麽做到的,她想了想說,因為熟悉,還有靠近牆的敲擊聲會有細微差別。

Lily曾在上海虹橋路的盲童學校讀了十三年,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畢業。她喜歡民樂,從小學琵琶,拿過三屆上海音協舉辦的金琵琶獨奏大賽第一名。她常去劇場裡欣賞話劇和音樂會,也愛評書和脫口秀。她還是第一位考上華師大中文系的盲生,跟其他同學一起上課、去食堂吃飯。Lily對大學校園印象最深的一點是,“沒有一條路是直的”。

畢業後,Lily成為“黑暗中對話”的全職導賞員,同時還要寫公眾號的文案,做活動策劃。在“黑暗中對話”全黑的體驗館裡,視障者成為領路的“導遊”,讓每個前來體驗的人嘗試在黑暗裡感知周圍的一切。

在這些天裡,跟Lily的對話讓我重新認識了視障群體。一個從小雙目失明的年輕人過著怎樣的生活?她的故事或許能帶你進入一段不一樣的“黑暗之旅”。

以下為Lily的自述:

我開始思考:不想做盲人按摩,我將來要幹什麽?

我是有視覺記憶的,五歲之前眼睛還能看到東西。你可能覺得奇怪,那麽小記得住什麽,但因為我看過的東西少,所以印象很深。有時我問媽媽是不是發生過一件什麽事情,我媽很驚訝,說你怎麽記得,那時候你才兩歲。

可我真的記得小時候在廣州的醫院看眼睛的事情。我們家以前在溫州農村,我還有個哥哥。一歲的時候我被發現有視網膜母細胞瘤,父母為了我的眼睛跑了很多地方。當時中山醫院有個專家是從美國回來的,於是他們帶著我去看。也不知道是技術不夠成熟,還是設備不夠先進,比較嚴重的左眼很早就被摘除了,接著右眼慢慢地萎縮,後來也視網膜脫離。

對我來說,其實沒有真正看清的時候,我不知道、也沒辦法知道真正看清是什麽樣子。就像大家以前看那種舊的小電視,也不會覺得看不清楚,只是跟現在的高清視頻對比才知道什麽是更清晰的圖像。

我對人臉沒有任何記憶,我記不清爸爸媽媽的樣子,也記不清自己的樣子。但是我記得,我小時候很喜歡照鏡子。那時候右眼還正常,左眼安了義眼,看起來都大大的,我梳了個齊瀏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超可愛。

有一次和家人出去玩,我抱著一隻小熊玩偶拍了張照片。那個相機特別好玩,相片會從相機裡滑出來,我激動地指著相片上說,這個是我,這個是小熊。我有這些記憶,即便畫面裡的人都面目模糊,也記得當時的感覺。

直到現在我晚上做夢的時候,夢裡事物的樣子都是來自小時候的記憶,雖然人臉還是模糊的,但我知道誰是誰。有時候我覺得夢境非常真實,好幾個我都記下來了,準備以後寫成小說。

在逐漸失明的過程中,我學會了怎麽適應生活,可以不用依靠視覺。真正意識到自己看不見是跟別人不一樣的,是一件問題,其實是在初中的時候。那時候我開始思考,我為什麽要活著?我將來要幹什麽?

因為我面臨一個選擇,是讀高職還是高中?選高職就是學推拿按摩,等於畢業之後就去從事盲人按摩。現在一般說到盲人的工作,大家就想到盲人按摩,總有這樣一種刻板的印象。但是盲人真的願意做按摩嗎?反正我不想做按摩。

於是為了不做按摩,我就一定要讀高中,要考大學,可是讀完大學之後能做什麽呢?我沒找到答案。反正能考上大學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這麽不可能的事情都發生了,就覺得走一步算一步,計劃沒有變化快。

我的校園生活跟大家沒什麽不同

我在上海的盲校裡待了十三年,最有活力、最認真、最精彩的人生階段是在這裡度過的。

從小我就喜歡看書,經常在學校圖書館借書,大多是一些比較經典的文學名著。記得我借的第一本盲文書是《木偶奇遇記》,印象很深的是《紅樓夢》的節選本,可惜沒有完整的版本,到大學時我才用手機把它聽完了。

盲文書的生產成本很高,國內只有兩家盲文印刷廠,主要是生產各個盲校用的教材。有的盲校教中醫推拿,要從中醫基礎理論開始講,所以很多盲文書是關於中醫的。而像上海這邊,更多是一些文化課的教材。

在盲校裡,手工課是必修課。我們做過各種類型的手工,比如折紙,我用撲克牌折過一個花瓶,得了一個比賽的金獎,被拿去網上拍賣。另外還有陶藝、編織、縫工、烹飪,中學裡有木工。

我們那時文化課要求沒那麽高,下了課有很多興趣組可以參加,我最多的時候同時參加了十個,有手工、樂隊、合唱隊、踢踏舞、鼓隊、文學社、話劇社、朗誦……我好奇心很強,曾經有一度覺得自己什麽都會,簡直逆天。不過後來出了那個環境,發現很多自己覺得厲害的“本領”換一個環境可能沒什麽用。所以後來的愛好就更多是純粹的喜歡,不像小時候一定要展示出來。

高中時遇到一位很好的語文老師,會激發我們的興趣和個性,她從來沒有布置過作業,只有一個要求,回去寫隨筆。因為她的人格魅力,我很喜歡上語文課。高三那年,正好碰上華東師范大學向視障群體開放所有專業,高考發揮不錯的我選了中文系。在那之前,我們只能報特殊教育系。

這幾年,一些大學慢慢對視障群體開放了,但這樣的開放中也會遇到很多問題。有的人拿到通知書,9月去學校報導,結果學校不讓盲人住校,或者家長一定要去陪讀,雙方都會出現很多情況。這需要一個磨合的過程。

大學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帶著我上課、吃飯、回宿舍。在食堂裡,我一般負責佔座位,等大家去打飯菜。上課時把老師的講課內容錄下來,用錄音來複習,課件可以拷回來用軟體讀取。我的校園生活跟大家沒有多少不同。

我很慶幸自己大學讀了中文系,這是一個涉獵領域很廣的專業,我遇見一些淵博的老師,啟發了我如何看待和分析事物的思維。

但還有很多高校招收視障生的招法叫單考單招,到裡面也是單獨的班,把視障學生跟其他人分隔開,相當於畫了個圈把他們圈養在裡面。專業很有限,通常是音樂或者中醫這塊。他們其實始終沒有走出盲校的環境,沒辦法融入社會。

這也跟家庭和盲校的教育有關。之前有一群杭州的盲校學生來我們這裡交流,他們連盲杖都不會用,完全不具備定向行走的能力。很多視障孩子的家長心態也有問題,要麽不準別人說孩子有哪裡不好,放在溫室裡捧著,要麽覺得“看不見嘛以後找個人照顧,能活下去就好了”。這些父母不覺得需要訓練他們的生活能力,甚至就沒想到孩子能獨立生活這件事。

在我家裡,我媽一直覺得孩子比自己厲害,所以我初中之後說什麽話,她都會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會尊重我的想法。我爸媽心裡清楚,孩子以後是要靠自己生活,他們不可能看著我一輩子的。可能其他家長也理解得到這一層,但能做到程度不一樣。

智能手機帶來了整個世界

中國的視障人群從數字上看好像很多,有1800多萬,但其實平時上網交流的不多,會形成一些小圈子。我們用的交流平台也跟大家一樣,以前是論壇,後來用QQ群,現在用微信群。大家流行什麽,我們也在用。

一個群體一旦人數多了,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態度。有的盲人習慣性認為,我看不見了,你們就應該幫助我。就算自己什麽都不做,也覺得理所應當。或許這樣的人很多,反而像我這樣的才是異類,我也不喜歡跟他們接觸。我身邊的視障朋友有很多興趣愛好,比如我有一位視障同事喜歡化妝,她還會教別人化妝。

科技改變了很多事情,特別是網絡和手機。我記得互聯網剛起來的時候,有句話說,你不知道螢幕對面跟你聊天的是人還是狗。現在你也不會知道,跟你聊天的其實是個盲人。

我的第一款智能手機是iPhone5,2013年買的。在盲校住宿的時候用過非智能手機,主要是跟父母打電話,記住幾個號碼,其他功能都用不上。有了智能手機之後,我們獲取信息的渠道徹底改變了。

無論是蘋果還是安卓系統,都有一套符合無障礙兼容性的開發方式,幫助特殊群體在互聯網世界中暢行。但國內還是有很多App不願意按照這套規則去做,可能一開始就沒有考慮,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群人可以使用手機。

我們有一個視障者自發組織的小群,會去聯絡一些互聯網公司,告訴他們需要為視障群體提供無障礙的支持。有時候對方會問,視障用戶有多少?事實上,佔比可能非常小。我能理解開發者的思維是想用最少的投入實現最多人群的需求,他們可能不想考慮這麽小眾的用戶需求。但我們會回應:既然iPhone裡自帶VoiceOver這個輔助功能,應用跟系統功能有兼容性問題,說明是你們的App有問題。

我經常在淘寶上網購,商品都會寫清規格,只要文字描述清楚,其他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但有些還是沒法解決。比如說一個茶壺,通過文字也想象不出來它的壺嘴的弧形到底是什麽樣子。所以我如果看到想買的東西,會讓家人看一眼再下單。或者生活中的同事、朋友買的東西,我摸到了實體,覺得還不錯,那就直接把購買鏈接要過來。

有時候產品信息寫得不清楚,我也會直接找客服問。尷尬的是有的客服就扔一張圖過來,我也不想解釋我看不見,這時候我可能會說,我這邊網速太慢,圖片加載不出來

我喜歡玩文字冒險類的遊戲,比如有一個叫《0528》,還有《異次元通訊》,都是劇情性比較強的。還有國外的獨立遊戲,像《Lifeline》,就是主人公流落到太空裡的一個星球上,你幫他做一些選項,幫他生存下來。

看視頻最好用的是YouTube,其實它也沒有刻意去做無障礙支持,但因為沒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功能,就是用最基礎、規範的方式寫的,恰好符合了無障礙的標準,操作起來非常順暢。

國內的視頻網站和App,你們也從視覺上看不出什麽問題,但我們聽起來問題就很多。比如首頁上肯定有一大堆最近的熱門推薦,讀屏時這些內容都是連在一起的,沒有停頓,我也沒法選擇。搜索是一種辦法,另外就是總結出來的經驗,我能大概估計它的位置,然後就摸一下,如果打開發現不對,再關掉重新選。

我不喜歡開彈幕,看一部電影本身就要花很多時間,可能一個半小時的視頻,我要用三個小時才能看完。因為需要停下來倒回去,有時沒聽清剛才那段對話說了什麽,有些細節一遍聽不清楚。我現在能想到印象比較深的電影是《瘋狂動物城》,當時我去電影院看了一遍配音版,然後回家再慢慢刷原版。

我在生活中一直都說的是“看電影”“看視頻”,可是回老家的時候,有些人一定要指出來,你怎麽能說“看”呢?他們會刻意在我面前避開說“看”這個字,甚至讓我也別這麽說。可是你非要讓我說“聽視頻”多別扭啊,他們這麽做也不見得是尊重,可能就是想挑個毛病。

只要心裡有尊重,就算叫我“瞎子”也可以

有時我拿著手杖走在路上,小孩子看到我的眼睛是閉的,就會很好奇地問他們父母:“這個人怎麽回事?”還有的孩子會直接問“她是不是盲人?”

家長當然是明白的,但通常不會直接回答,趕緊把小孩拉開說“別問別問”,還有的家長可能是怕傷害到我,就跟孩子說,“人家眼睛不舒服。”甚至還有老人會編些說法,比如她有特異功能的,你做了什麽她都知道的。

真是哭笑不得。我反而覺得,如果有機會讓孩子了解一個陌生的群體,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直接正面地回答他們,能讓孩子增長這方面的見識,同時其實也是對視障群體的一種尊重,沒有必要刻意去回避什麽。這個社會上對我們的偏見已經夠多了。

有一次跟朋友在外面吃飯,在場很多人可能沒接觸過盲人,當我開始吃飯的時候,他們都很驚訝地說,“你還能自個吃飯啊?”

有個視障朋友被地方衛視找去拍一個公益募捐的節目,那個導演就一定要安排一個女孩子給他喂飯的鏡頭。這真的太假了,這種東西播出去,大家覺得好像這是一種常態,加深了對盲人不能做這、不能做那的印象。

我今年遇到起碼四撥人,說要為盲人設計各種創新產品,來方便我們的生活。他們就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覺得我們不能倒水,覺得我們擠牙膏有困難,或者說導盲杖需要什麽智能的功能,很多都挺逗的。

有人設計了一個給盲人用的眼鏡,鏡架上裝了一個小充電寶那麽大的攝影頭、麥克風之類的東西。這套設備的作用是有一個報警提示,如果1.5米以內出現什麽東西就會有警報聲。然後他來給我們測試,我有個同事戴上走出去,風一吹,頭髮飄起來了,它就開始滴滴滴地響個不停。

這個產品還號稱可以幫你看路,怎麽看呢?就是按一個按鈕,呼叫客服,通過攝影頭幫你看,語音給你指路。

以前大家叫我們瞎子,後來叫盲人,現在都說視障者。很多人覺得叫“瞎子”是不尊重,那“盲人”和“視障者”哪個更尊重呢?其實,我覺得如果你從心裡尊重我的話,就算叫“瞎子”也是尊重的。

我對這些稱謂沒有那麽敏感,很多事情不是說出來,是表現出來的。有的人可能口頭上稱你為視障者,但腦子裡想的是瞎子,流露出的態度也並不尊重,那嘴上怎麽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我們之前碰到過一個客戶,說來參加你們的活動,是因為可憐你們才來的。我們就沒接這個單子。

在地鐵站我提醒路人,要注意看路

2017年初,我讀大三時就來現在工作的“黑暗中對話”兼職。2013年我知道了這個組織,因為那時候他們做了一個大規模的公益學院,為視障者提供一些職場培訓,比如使用電腦、定向行走、著裝禮儀等等。這裡工作的,很多是我在盲校的學長學姐。

工作日9點上班,我定早上7點的鬧鐘,經常會賴個20分鐘的床。直到我能清楚感知到外界的環境,能夠做出回應,我就知道我醒過來了。起床之後我會給自己梳馬尾,辮上麻花辮。我的頭髮有點自然卷,摸起來毛躁,但是在我印象裡長頭髮的樣子很可愛,所以堅持留長髮。

媽媽送我到地鐵站,我直接從服務中心旁邊的通道進出,殘疾人乘坐公共交通是免費的,地鐵站的工作人員應該對我很熟悉了。有一次晚上快到十點才回來,工作人員看見我就說:“今天去音樂會啦?”後來才知道是媽媽在那兒等我,跟他聊天說的。

在地鐵裡,我能感覺到大家都挺忙的,都在低頭看手機。每次地鐵門一開,一大波人群湧出來,那個場景應該挺壯觀的。拿到膠片相機的時候,我就很想把這個畫面拍下來。

每個人都在奔忙,我要集中精力去感受周圍有多少人,盡量避開擁擠的人群。我碰到過好幾次,有低頭看手機走路的人被我的手杖絆到了,手杖滑到地上,啪的一聲,把他嚇了一大跳。於是我提醒他,要注意看路。他趕緊說,對不起對不起,然後想幫我把手杖撿起來,不過我已經自己拿起來了。

似乎我真的會更仔細地去觀察感受周圍的環境,反倒是這些路人,沉迷在手機裡好像完全注意不到周圍發生的事。我身邊有的同學也是這樣,眼中只有自己想要達到的目標,悶頭去追求這個目標時,可能忽視了路上還有其他需要關心的東西。

因為沒有光感,所以白天黑夜、開不開燈對我來說是一樣的。當然頭暈的時候,眼前也會冒金星的。

小時候回老家,我待在房間裡寫作業,寫盲文會發生哐哐哐的聲響,然後我又沒開燈,姨媽從陽台上晾完衣服經過,聽見一片黑暗裡發出奇怪的聲音,被嚇到了,對我說,“哎喲喂,你下次一個人在家把燈打開啊。”我當時心想,我開燈做什麽。

其實如果我在房間裡開燈,主要是為了讓別人看見我。但我還是經常不開,因為我會忘記關燈。我媽經常有一個動作,她發現我在房間裡,燈是開著的,就幫我關掉。

不想結婚,因為視障者的婚禮太尷尬

下班回家之後,心情好而且不困的時候,我會練練琴(琵琶),想放鬆就刷刷小說、視頻,然後跟男朋友聊天。

男朋友在長春,我們是異地戀,他也是視障者,先天性白內障,有點殘余視力。

我第一次知道他是因為一個開箱視頻,他當時做了一個iPhone 6s的開箱視頻,主要是演示如何激活手機使用VoiceOver。後來我們有一個共同的聊天小群,都是比較志同道合的網友,直到有共同認識的朋友來傳話,我才知道他喜歡我。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啊他為什麽會喜歡我?

其實我之前對談戀愛的態度是,如果有機會可以談,沒有就算了,我單身也過得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想結婚的。

後來我知道,他進到我們的微信群之後覺得,這個女生聲音好聽,性格直率,聊天也很聊得來。朋友在中間傳過一陣子話之後,他來加我了,那是在2017年12月。然後18年1月,我們第一次見面。

當時我有一個蠻喜歡的評書演員在北京演出,就順便跟他見了一面。見面之後覺得挺好的,於是網戀變成了異地戀。平時我們會掛著YY聊天,這樣不會影響別的通訊。

到現在我也還是不想結婚,哪怕我要跟他在一起一輩子,我覺得好像也沒有必要一定要結婚。我爸媽當然希望我能結婚,最好還有個孩子,他們覺得這樣等我老了有人照顧我。但我覺得,我不能決定孩子的人生,他/她來到這個世上的目的不是照顧我。

我的外公外婆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兩個人待在兩家,互相作伴,不需要別人照顧。而且就算老人家夜裡有什麽事,及時打120的作用比孩子在家要大得多。

我不想結婚還有很大的一個原因是,不想辦婚禮,最近幾年參加各種視障者的婚禮,覺得非常尷尬。尤其是兩位視障者結婚,總會搞一些煽情的環節。

我有兩個視障朋友結婚的時候,當地的婚慶公司要把他們的婚禮做成一個宣傳模板。當我聽到司儀在上面用力地煽情,真的想衝上去說,你下去我來。

視障群體裡也有各種各樣的個體,但很多人總是把我們設定成他們想象的那樣。可其實就連看不見這一點,我們都是有差異的。

我有位同事叫“大叔”,他有一隻眼是全盲,一隻眼有殘余視力。有一次在分享的時候他說,他看得見的那隻眼睛啊,前面該黑的時候是黑的,該亮的時候是亮的,而看不見的那隻眼睛前面,一直都是光芒萬丈。

有時候你看不見,不一定是看不見光明,也可能是看不見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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