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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把宇宙疊到螞蟻一樣小

“如果用山呼吸

我的鼻孔之上就會有兩排松樹。

如果用雪呼吸雪就是我

放養的一萬隻燕子中的一隻。

他們飛得一隻不剩並且沒有一隻

認識我。”

十億的我,吹氣即無

王君

山中看魚

魚在遊動

它知道水在穿過自己的身體

然後消失了。

它和水之間究竟是蟈蟈和天空的關係

還是,它是看和被看的運動之間的

春天明媚的比喻:

成交了。看的人

喜歡把魚想象著抓在手中

一把抓住魚的活蹦亂跳。

被看的則悵然若失

它得到了得。得與失

二者之間,也許不止是一個

角度的轉換:它通過他看到了它。

一條魚離開了水就像

桃花開過了離開枝頭。

他大喊一聲。好像他就是一條魚

好像魚劈裡啪啦從空中掉下來

他無法確認他是不是其中一條

打雷了

望著河流外的陣雨,他看到那光

但是他感覺他被困住了。

山人

如果用山呼吸

我的鼻孔之上就會有兩排松樹。

如果用雪呼吸雪就是我

放養的一萬隻燕子中的一隻。

他們飛得一隻不剩並且沒有一隻

認識我。

我們把大部分頑固的物質換一個詞

飛來飛去的蜻蜓,可以叫“船員”

蒲公英的英不飛了停下來

叫“叫嚷”,一個沒有教養的官員

可以像嘉蘭的觸須吹口琴那樣

把所有的風從叫嚷裡面吹掉。

我們說出的話就可以飄起來

仿佛我們從沒說過話。

而問題不是說話是存在,是兩個

可能存在過的協警迎面走過來

你要下山他們要上山

他們從不存在於蒲公英之輕裡而你

喘得厲害樹枝在倒影裡都搖晃起來

你蹲下去可以看見倒影裡的

面孔,比空氣裡彎得更狠

當你轉身,回顧曾經下來的路時

咳嗽但一言不發。

悼念我的兄弟劉波 | 雞入禪定牛下蛋,我去也

序:2017年11月14日,吾兄劉波,寂滅於東瀛日本。兄早年以書生經商,意氣風發,名望首冠一時。後於日本潛心修行,獨坐泉湯之中,念茲無生,日作一詩,筆摹禪魔,心寫風雨,洋洋五千餘首。猶記得兄離世前十日,還在東京與兄把酒夜談,顯密佛法,詩文唱和,無不盡興。王維有詩雲:“相送臨高台,川原杳何極。日暮飛鳥還,行人去不息。”11月2日,兄親自送我至羽田機場,猶清酒一壺,意興勃勃。不料就此一別,轉瞬斯人已去,騎鶴竟不還。歎息。灑淚以詩紀之。

天上謠

1

如果你向鬼魂先生買十個棉花糖,仙子

會送你一池神仙的溫泉湯。

我的前半生冷,後半生熱

十個雪山扔進來也就是一塊冰呢

其中一個球會滾過來,地球,小到核桃之小

滾到圓的邊上

像一隻眼睛。

你是誰?“誰”,虛空中不知誰喊了一聲

“啊”。幕的後面有人回答:

誰也不是誰。這是人間的把戲

我們對坐在東京的某處,你是鳥,誰

就是鳥抓住的樹枝。

樹枝撤走,鳥變成雲。

雲飛鳥走,香泥入海,你們交錯凌亂的影子

擠破鏡子。我一杯飲盡這虛無。

2

哈哈我要升天去了,你們還在

玩真的遊戲。天上的曇花開了

在地上,不過是浮世三斤

當肉煮。佛陀的肉也是牛頭馬面的肉

帝王的馬依然是閻魔的馬。

“梅子紅的時候猴子會上樹”,梅猴

裡面沒有猴。虎的皮蒙在鼠輩的權杖上

哈哈我要升天去了,我看見

它把你們的腦袋摘下來種在雲上

從雲上摘下閃電種進荒蕪

你們,認賊作王,認豬作虎

我一口唾沫吐給你

溢滿泡沫的十杯大海水的酒

怎麽,你真的要哭了呢

3

哈哈我快要升天了,你哭得弱水三千

三千個美女投了桃花的胎。腮

可紅了,一世的情深啊。

把我的皮給你做個燈籠

照見你坐在冥河門口的蘋果樹下,像個

紅塵中的小屁孩兒。

紅塵是個什麽鬼?可以燒出

一盤紅燒肉嗎?從脊椎骨裡抽出一把惡運的

哈哈我就要升天了,菊花

也抽出它的厄運,敲了一下木魚的

頭。菊花開過了頭一個命就交給了神。

神說:拿命來!

一生就可以打一個包裹

快遞給來世的浮雲。哈哈我在升天:

雲在下降,死的兩隻乳房

日和月,掛在同一個天幕上,天馬行空

從東到西,一日即永恆。

4

哈哈我已經升到天上,對著錯亂的世界

哈口氣,哈哈哈哈。想怎麽玩

就怎麽玩:再捏一個我。

狂走的我,少年的我,擊天下的我

從一個無我的我裡,畫出一個蒼茫的我

喇嘛畫師說:“我空畫這鏡中的真。”

畫上的我說:“我用這身體當做一隻筆”。

大地如陰戶。虛空如子宮。

哈哈我升天,我坐在這鬼魂的胎中

生出無數的我。

十億的我,吹氣即無。華麗的我奔馳在天上的人間

停!

雞入禪定牛下蛋。我去也。

2018.1.2,劉波兄七七日急就。

鶴的人

11月14日我走的時候冬天在咬它的手指

它感覺到疼但並沒有疼的發生。

烏鴉天空,喜鵲大切,嘰嘰喳喳的麻雀醫生

仁波切說:止。

仁波切說,我說的是你呀,劉,劉,劉

止。你要止於劉波,這個萍水相逢的

詞。為什麽不叫做一隻鶴呢?

鶴披上紅衣就是丹頂鶴呀——

一個人一旦是鶴以後他就再也不是鶴。

我不記得我是如何脫下我的衣服

走到庭院。當他們奔來的時候

我已走到門口。從他們的驚呼聲中

我把鬧鐘倒置著放在一隻

塑料蘋果上:你不知道,

一個空,空出來了,馬上會塞進一個果子。

從他們的眼神中我感覺到我已經學會了飛。

他們突然都不說話了。

我聽見宇宙運行,那巨大的喘息

喘,吸進天地一體。氣,波濤洶湧

到點了。我感覺

是要和他們說再見的時候了:

宇宙的蛋有了一道裂紋。

他們擁抱,痛哭,黑咕隆咚,悶聲悶氣

他們望向我好像我是

他們當中唯一不在場的人。

難道他們不應該說:喂,鶴,別讓,你的羽毛

的光,從蛋裡

你感到幸福嗎?

2018.1.9

算數

他們在竹子裡挖一個泉眼

無論挖到什麽他們都把它藏到空氣裡

然後他被難住了:小蜜蜂的針為什麽

蟄了他兩下,他的腦袋空空如也

然後他站到山頂,發生了

這麽大的昏厥,他目睹了山河的太美

向左數第三棵香樟樹,它在風中跳舞的

姿勢,很像從前某個時刻的某個他

清晨的日升起,比樹梢高了一個麻雀的

高,看上去,樹是一個“1”,日

是一個“0”,麻雀是更小的一個“0”

當他試圖走近,虛影中的麻雀飛了

樹仍然還是樹,他仍然是0,

麻雀還是那隻麻雀,但世界具有了實相。

通往瀑布的路上

當我們並不知道它在

它是靜止的。

在密林裡,之前,它是一個太陽落山的

死者。

然後它一把把我們抓取過來。

我還沒走近,它就開始轉。

它甚至是一個獅子吼的,發射中心。

當我驚歎——看哪,一個它!

它從渦流裡飛離出來呈上龐大的力

它使我們更像一個基地而它

換了一個姿勢。它飛了

(我們也在飛?)

當我在想“這是多麽大的擁抱?”

它的轉帶動了樹葉的卷,螺旋槳蜂鳴。

它溢出了所有的能量使自己

像一個圓。

事實是,圓比它小,沒有它

開得豔麗和飽滿。它是一株開花的圓。

我摘下這枚野漿果。

說明書

這本密續是你的蜜,也是所有眾生的蜜

屍體要土葬或火葬時

天色會暗得比屍體亮一點,有時天光

大亮,靈魂走路的時候不會碰到羊群。

毫無疑問的,這可協助亡者

免於落入下三道。

請將本書(除掉塑膠袋和包裝的袋子)

貼在或綁在亡者的心髒部位。

在那裡即使啄木鳥追上來也不會

變成箭而亡者直挺挺的

仍然像在慶祝放煙火。你要確認

對準的是心口,經文不可顛倒。

緊接著這些經文會被念出來:

格,汝,賓格,夜堅呢傑

(屍體還是熱的,每個音節之間

眼睜開它的琴,某種不平衡的東西

恢復了,寂靜被頂了一下)

如果問,這是嘴唇的聲音還是蚜蟲

吃草的聲音?

亡者已經小心地把自己折疊起來。

他把宇宙疊到螞蟻一樣小,

把自我裝進蚊子腿一樣細的

容器裡:他衝著自己笑。

剛好屍體動了——亡者所沒有帶走的

那些物,包括死和死遺留下來的

禿鷲,淤血和账本,我們衝著我們笑。

在我人生旅途的終點

——獻給一首叫做但丁的詩或釋耀緣的植物

就在我人生旅途的終點,我在一座山中醒來。

看雲雲很長,看水水很短。

有一棵核桃叫鱖魚,畫眉長在高台上,它的叫聲

一月稱作梅花,四月稱作雷吼,四月初二愛上電閃的時候

蛙鳴在天上說謊,六月痕跡已經出現

它不說話而擁有無數個項鏈。

但丁是桂樹上的一隻老鳥,他因為生下眾多子孫

藏起了所有的石頭。他是這山中唯一喝水

而會唱歌的螞蟻。螞蟻抱走了白發星星,啃石頭的頭

有時但丁放開膽子、竹子,閉上眼珠和匱乏

他和歌頌相親,他愛7月1日14.00點

在第二個瀑布秘境大樹根下洗澡的蜈蚣

他不愛14.01分的逆風。

她只有那麽多,但你並不覺得少了什麽

她的一個方向打開了就可以有很多的

空間伸出來,使你覺得槐樹真是一個複雜的

蜂巢結構。她保持了那種

吞吐的狀態,星空的狀態,螺旋槳的狀態

她不動萬物都在動,圍著她形成一個

綠色的抽水機,瀑布、蜘蛛、螞蟥和地藏藍

吸進她的水流中。她收到的只是局部

但是她已知全部。她發射,收回了一隻手

卻已睜開多隻眼睛。

她是一株叫做釋耀緣的植物。

善和惡

一早我要趕飛機,我想起

昨夜在樓頂天台上的黃瓜藤,台風來了

它們咕咕咕叫著依偎在恐懼裡

它們純粹地張開羽毛是因為,她們的確很美

它柔軟到它的腰隨時能攬住風,它隱藏了

它的棘角放到鯨魚的脊背上

(鯨魚在天上飛)

早晨六點,雲層發白

靜物都被收進了風的袖口

自我徹底喪失,單純的靈魂成群地

從一個物移向另一個物。

茄子曠野得放蕩,絲瓜逼人的姿態從竹架

直接通向了它的野外飛機場

以前佛陀也從巨然的事物中獲得

體悟的力量,比如惡長出善。

他曾經斷言:即使是抽象之物

從中也可以鍛煉出一座嶄新的山。

如果2560年前的觀音哭了,12年前

在山洞裡閉關的蟋蟀會想到螢火蟲的手電

哦,你這蟋蟀的觀音。哦你這芹菜和石榴的善。

哦你這悲眼的手電筒。哦我起飛才有的震動。

凍髭

突然松枝叫了起來,詩人周賀正睡在

夢中梨花的顛簸裡。

鯊魚還在海底打盹,沙子已吹進眼。

珊瑚想喊但說出來的話是一陣水汽白煙。

飛鳥是鹹的,如果海水從鳥的

眼裡濺出來,詩人感覺到這匹狂奔著帶他

奔死的馬,已經說出了安歇的密語:

狂奔的總是靜止於狂奔之前。

所有穿過了松林又停留下來的,

引擎關閉的聲音,醫生大呼小叫的

“梨花你先先不要開”

都先於梨花的開而隱沒於樹影

月亮不知道這個地方。

公元826年的冬天當周賀趕到寺院時

閑霄上人已經死去多時。氣象冷

雪潰敗一地。

他全身剝光,僵直地躺在木板床上:

紅褐色的臉,表明在死與非死之際

他夢見的是茄子。

他的陽具聳立在壹,野生,發芽

清洗身體的僧人們並不一定真的

看見了這個邊界。

或者它自己跨越了自己的界限

已不為人所見。

從那空曠裡寂靜移走了整個的壹,

死為我們依然保留了這具屍體

活的形狀。

我們還是他,才是剩餘的

才是活的?這是樹葉要問的雪的問題。

周賀說,王君,快燒水,給我一把剃刀

他已經死了,死去了整整一夜

而他竟然長出堅硬如鐵的凍髭!

竹筍魚

把竹筍壓扁了就是一條扁魚

把竹筍風幹了就是一條乾竹筍魚

把乾竹筍魚裝進一個玻璃瓶裡

就是一瓶子的乾竹筍。

它們擁擠在一起

就是一群搶空氣的魚。

四月初十日我下山的時候

黃居士裝了有十瓶的乾竹筍給我。

它們都是初春的新鮮筍尖

這些尖叫的少女植物

還擅長製造霧氣

她們把整座山拖進一個竹子大海。

而我下山,就像是從雲端跌下來

跌到了魚群擁擠的海水裡。

兩邊,是成排的去年的新竹

明晃晃的竹影構成一個雜亂的底座。

竹子的周圍分不清有海水而海水

在碧綠中奔跑,長出竹子的細腰。

這一瞬間有三種物質明亮:

微光的我。

一條遊進竹子的魚。

一棵從山上游泳下山的竹子。

那間銀白色的屋頂已經隱而不見

天空中閃光的部分愈加純粹。

但我們仍然處於瓶底。

魚兒離不開水

它從大海裡被鉤到這張桌子上

有一根線接到它的鮮紅

轉暗紅的腮,一直連到大海的吃驚。

吃魚的人

看不見這個雲霞翻滾的連接物。

殺魚的人在掐住它的頭時

摸到了它分泌出來的粘稠的體液。

暮色收攏,空氣變得稀薄:

只有一小束光照亮它的嘴。

它的嘴從魚頭上被卸下來

滾動成o形的圓,日落,車輪

從車輪上下來了兩個仙女

和他們長著圓肚腩的長官。

長官指著車輪大喝:這是什麽字?

嗡嗡嗡的回響

字掉下來,露出藏在裡面的

杏花肌膚。一場雪月過去了

滾回來一個西瓜。

西瓜會裂開,就像一個鈴會敲響。

鈴從空虛的內部

又長出手和腳,它跑到大海的盡頭

在那裡它是一張巨大的嘴。

它停下來,呼吸著大海

大海被一條魚抓住了,大海被扔了出去

大海沒了。魚掉了下來

它在到處尋找氧氣。

論十一種寂靜

高山上的寂靜和

汽車一閃而過的街角寂靜是兩種

不同的蜜:高山的雪水融化在舌尖

舌頭是高山的蜜,有麻暈的癢。

街角的蜜是燈晃過來雪白的肆意和渴。

空谷裡一隻瓢蟲的房間依次打開了

等同於夜晚整個星宿被眼看見了

十一次而出現的缺氧。

閉關房外,燕子掠過,樹枝被碰了

一個行星相撞的懷。

滴下來一滴水,大於“大”這個詞在

灰、雨天的結束了、好大一個星系旋臂裡

十一次驚歎的總和。

她還在蟋蟀的歌裡種下了十一種的

寂靜吹口哨的方式。

她在等著第十二種的到來。

當她死去,她把第十一種寂靜

一直保持著青草的形狀

……每一年都會綠。

(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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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曾用名楠鐵,九十年代起活躍詩壇,曾出版詩集《霞光的極端》。作品散見各個詩歌選本。2016年重回詩壇,正在寫作兩部有關天堂和地獄的漢語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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