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杉澤繪製的《山海經》異獸
文/ Sibyl 劉宇敵
袁珂先生曾在《山海經校注》中說：“吾國古籍，瑰偉瑰奇之最者，莫《山海經》若。《山海經》匪特使地之權輿，乃神話之淵府”。
被稱為“神話之淵府”的《山海經》，不僅為我們探索研究上古時期先民們的生活和社會風貌提供了寶貴的參考，也對後世的文學、影視創作提供了諸多的靈感來源。此外，《山海經》還遠渡重洋，東傳日本，對我們今天熟知的日本“百鬼文化”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山海經》
- 《山海經》的東渡及日本百鬼文化的發展 -
其實“百鬼”一詞由來已久，如今大多數人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日本的鬼怪傳說及其相關的ACG內容，卻不知“百鬼”的概念最初源自中國，在某種程度上說，《山海經》對日本“百鬼文化”的發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縱觀日本百鬼文化的發展，可以分為6個階段：
1·上古時期
2·平安時代
3·室町時代
4·江戶時代
5·明治維新時期
6·現代
日本上古時期的鬼怪文化，和很多國家一樣，其形成都是因為當時的人們對於周圍世界不完全的認知所造成的，由於時隔久遠，缺乏可以考證的文獻資料。但據說，《山海經》在奈良時期就已傳入日本，所以與本土傳說很早就產生了結合。
有一種觀點闡述說，由於日本四周環海、內陸多山的地理原因，加之其國土面積小、地理形狀狹長所產生的太空限制，導致其民間神秘主義興起，塑造了日本文化中的帶有一定幽閉色彩的特點。而記載了大量珍奇異獸資料的《山海經》的傳入，打開了人們認知世界的另一扇窗，也承載了他們無處投訴的情感，因此備受歡迎。
自此之後，日本逐漸出現了木刻版《山海經》，效仿版《和製山海經》，還有被譽為“日本《山海經》” 的《怪奇鳥獸圖卷》。
平安時代，隨著中日文化交流的頻繁，日本的妖怪文化也達到了一個鼎盛時期。現今流傳下來的約600種妖怪，均來自平安時代。
在這一時代背景下，陰陽師作為一種職業，應運而生。
遊戲《陰陽師》
“陰陽師”這個詞對於很多喜愛看動漫的人來說並不陌生，他們大多數擁有巫術法力，身懷絕技，是妖怪們的克星。其中，中國公司所研發的一款RPG手遊也是深受中國年輕人的喜愛。
但很少人知道，“陰陽師”這一說法也是源於中國。其實聽名字就不難理解，“陰陽五行”乃是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結晶，“四書五經”中的《易經》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文獻。在其傳入日本後，逐漸發展成以天人合一思想為軸心、用來預測祥瑞吉凶、咒術、祭祀等等一系列的事務的深奧的精神體系。
到了室町時代（相當於中國的宋朝），以妖怪為主題的畫作開始出現。當時幕府王朝有一批畫師專門繪製妖怪畫，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叫土佐光信，被譽為百鬼畫的開山始祖，繪有《百鬼夜行繪卷》。
我國早在東漢時期的《說文解字》中就有“魅，老精物也”的說法。而在日本，則產生了相傳器物放置不理100年，就會積聚怨念或感受佛性、靈力而得到靈魂化成妖怪的說法。《百鬼夜行繪卷》中所描繪的鬼怪，主要就是由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器物所幻化成的妖怪。
網傳百鬼夜行繪卷局部
發展至江戶時代，以妖怪文化為主題的文化產品更是層出不窮。文章開頭提到的被譽為“日本《山海經》”的《怪奇鳥獸圖卷》就是在江戶時代出版的。
之所以稱其為“日本《山海經》”，是因為有學者統計，《怪奇鳥獸圖卷》中共76幅異獸影像，有43種異獸與胡文煥版本的《山海經圖》中的異獸形象如出一轍，它們分別是：類、九尾狐、猾襄、彘、?、蔥聾、囂、猛豹、兕、狡、猙、天狗、讙、駮、窮奇、?疏、孟槐、耳鼠、旄牛、天馬、飛鼠、?、?鼠、朱獳、蠪蛭、當康、聞獜獜、乘黃、旄馬、騶吾、天犬、鴸、翟如、數斯、鳧徯、蠻蠻、畢方、鴟、鵸?、竦斯、精衛、絜鉤、??。
左圖類，右圖為狡，圖片授權自《觀山海》 杉澤·繪
蔥聾，圖片授權自《觀山海》 杉澤·繪
除此之外，還有妖怪畫最高成就者鳥山石燕的代表作《畫圖百鬼夜行》也是誕生於江戶時代。這本書主要描繪了一些超自然的形象，收錄範圍包括了鬼、妖、靈和怪，其中很多都是鳥山石燕根據日本文學作品、日本民間傳說以及日本傳統藝術而創作的。這些作品給後來的日本妖怪文化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常見於日本作品中的天狗、雪女、河童等形象就是出自於此。
不僅如此，這本書裡面也包含了一些我國古籍中記載的妖怪，比如：姑獲鳥和窮奇。它們在日本的文化中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 中國妖怪在日本 -
日本的鬼怪原型大多是來自中國和印度，有學者研究表示，日本有70%左右的鬼怪源自中國，因此可以說在鬼怪的造型上，中日兩國有著很大的相似之處。例如中國的《搜神記》中有記的落頭民，講述的是始於秦的南方地區出現的一種妖，形同美女，頭顱在夜間離開身體並外出捕食人類的故事，而在日本的《百鬼夜行》中，稱之為“飛頭蠻”；中國的《山海經》中記錄鍾山之神為燭九陰，身如大蛇，人面，長千里，睜眼為晝，閉眼為夜，在日本的妖怪體系中，也有著燭九陰，且描述基本一致。同樣的還有《海內北經》中的環狗，人的身子卻有著野獸（一說像狗）的腦袋，能讓人聯想到盤瓠的傳說，在造型上與日本的“犬神”也有相似之處。
還有一些異獸妖物，雖在中國傳說裡發生變化，在日本妖怪裡也有相似記錄的，我們同樣能在《山海經》中找到它們的原型。
●姑獲鳥
最早在近代郭璞的《玄中記》中便有記載：“姑獲鳥夜飛晝藏，蓋鬼神類。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遊女。”姑獲鳥還有一個別稱叫做九頭鳥，《山海經·大荒北經》中也出現過一個九頭鳥，名曰九鳳。
九鳳 圖片授權自《觀山海》 杉澤·繪
《觀山海》中介紹，九頭鳥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一種神鳥，是古時楚人心中崇拜至極之物。後來，九頭鳥慢慢演變成了不祥之鳥，鬼車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形象之一。
鬼車，有九頭十頸，據說原為十頭，被狗咬掉了一個，這種怪鳥出現於春夏之季，陰晦之時。鬼車喜歡飛到人家裡，它那無頭頸上的血液如果滴落在誰的家裡，這家人就會災咎纏身。
而日本的姑獲鳥，是有難產而死的母親所化，又名產女，是一個可憐又危險的妖怪。
可能是因為難產而死的原因，姑獲鳥喜歡偷別人家的孩子，七天后還會把偷來的孩子吃掉。如果家人忘記收回在室外晾曬的小孩的衣物，就會被姑獲鳥滴血標記，擇日把小孩偷走。
這種說法和《本草綱目》中姑獲鳥相關的記載很像：“……附毛之飛鳥，毛脫則變成女人，此為產婦死後化身，故胸前有雙乳，喜捕人子養之視為己出。凡有小兒之家，入夜不宜露其衣物。此鳥夜飛來以血沾衣以作標誌，小兒印而抽搐驚嚇成疾，此謂無辜瘡。”
● 窮奇
窮奇 圖片授權自《觀山海》 杉澤·繪
《山海經》記載：“窮奇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始。所食被發。” 《觀山海》中介紹：窮奇的樣子看上去像老虎，長著翅膀，是一種會吃人的野獸。它吃人專從腦袋開始吃。而且被它吃的人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都披散著頭髮。
而在日本文化中，窮奇的樣貌與我們華夏的截然相反。日本的窮奇也叫“鐮鼬”，正如它的名字一樣，它形貌如鼬，身體細長，四肢短小，是傳說中的風妖。
之所以叫風妖，是因為它們的行動像風一樣迅捷。鐮鼬總是“團夥作案”，其中一只會令人跌倒，另一只會用刀將人劃傷，余下一隻則為人敷藥使人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人們以為只是三分鐘熱度吹過，真是“風一樣的三小隻”。
●九尾狐
九尾狐 圖片授權自《觀山海》 杉澤·繪
九尾狐是《山海經》中較為常見的一直妖怪，也是現今一些上古玄幻小說和影視劇中常見的角色。《山海經》中的九尾狐的叫聲如嬰兒的啼哭，用以迷惑過路的行人，從而吃掉他們。咱們老祖宗有一句話叫做“吃什麽補什麽”，據說吃了九尾狐的肉能夠不被妖氣侵害，抵禦迷惑。
九尾狐在日本也是很有“知名度”的妖怪，它與酒吞童子、天狗合稱為日本“三大最惡妖怪”。相傳江戶時代，九尾化化身成一位名為“玉藻前”的魅力女子進入宮廷，深受鳥羽天皇喜愛。後來天皇便得了怪病倒臥床榻；大臣們因此開始懷疑她，於是請安倍泰親（安倍晴明的五代孫）暗中對她進行了占卜，玉藻前九尾狐的面目才最終被識破。
除了姑獲鳥、窮奇、九尾狐外，還有一些日本知名的妖怪，比如河童和天狗，其實他們的老家也是在華夏大地上。
我們小的時候都聽過“天狗吃月亮”的說法，等我們長大後才了解，這不過是古代無知的人們對於月食的一種誤會。後來我們總會在日本動漫中見到一個大紅臉，有著高高的鼻子，身材十分高大，穿著修驗僧服、高齒木屐，手持團扇和寶槌的奇怪怪物，日本人也稱之為天狗，是一種非常恐怖的存在。
日本天狗形象 選自網絡
關於日本天狗的由來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認為天狗的傳說是江戶時代隨中國商人一道傳到日本的，隨後在日本的流傳中被人們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扭曲。另一種說法認為天狗是古代日本人對流星的恐懼與敬畏，並套用了中國神話中的天狗這個名稱。
相較之下，日本河童的由來可以說是非常有趣了。河童的傳說起源於中國的河伯——黃河之神。據說河神性情暴虐好淫，要求百姓大肆祭祀才肯保來年的風調雨順。彼時的縣太爺知道後，下令禁止祭祀河伯，並賞金千兩要求殺死河伯。河伯自知自身難保，於是東渡日本而去。
- 妖怪文化在當下 -
如今，早年間受《山海經》影響的妖怪文化不僅在日本ACG領域遍地開花結果，產生了無數優秀的文化作品，也反過來沿著它們“先祖”的路徑重新回到中國，影響到了當代中國年輕一代娛樂生活的方方面面，形成了新的交流與互動。
【部分日本鬼怪文化相關作品】
夏目友人帳 (2008)
豆瓣評分：9.3
2008 / 日本 / 劇情 動畫 奇幻 / 大森貴弘 / 神谷浩史 井上和彥
滑頭鬼之孫 (2010)
豆瓣評分：7.6
2010 / 日本 / 動畫 奇幻 / 西村純二 / 福山潤 堀江由衣
河童之夏 (2007)
豆瓣評分：8.7
2007 / 日本 / 喜劇 動畫 奇幻 / 原惠一 / 富澤風鬥 橫川貴大
百鬼夜行抄 (2007)
豆瓣評分：8.2
2007 / 日本 / 懸疑 / 石川純一 植田泰史 小山田雅和 / 細田善彥 酒井彩名
【部分中國作品】
圖書·觀山海
90後的插畫師杉澤用三年多的時間，以《山海經》中的異獸資料為主要素材，翻閱《山海經注釋》《山海經廣注》等相關文獻，在尊重傳統文化內容的基礎上，充分發揮想象，將其中文字描寫的幾百種異獸，以全新的現代審美繪製成一幅幅精美生動的畫作，集合出版為《觀山海》，為華夏上古志怪傳奇插上另一種想象的翅膀。
張辰亮 （@博物君） 推薦：市面上關於《山海經》的書籍多如牛毛，這本書卻是做得相當用心的。據說，《山海經》最初曾有圖，後來圖失傳，僅留文字，後人根據文字重新繪製影像，但畫技普遍不敢恭維。本書的繪畫作者為《山海經》的異獸們繪製的畫像極為精美，富有藝術性和想象力。更可貴的是，本書不僅是畫集，還有大量對《山海經》的注解文字，為現代讀者了解這部奇書提供了多方位的幫助。
《觀山海》部分異獸形象 杉澤·繪
乘黃 杉澤·繪
觀山海
9.3
杉澤 梁超 / 2018 / 湖南文藝出版社
動畫·非人哉
《非人哉》是一汪空氣漫畫作品，是一本國產吐槽漫畫，作者對古代妖怪腦洞大開的解讀。講述了建國以後與時俱進的歡脫妖怪們日常生活的故事。
非人哉 (2018)
豆瓣評分8.9
2018 / 中國大陸 / 動畫 / 鍾鳴 / 咩咩 寶木中陽
《非人哉》
雖然不乏佳作，但在此類內容的整體開發上，我們顯然做得還不足夠。
志怪、鬼神文化是民俗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對中國的祭祀、繪畫、文學、宗教等領域均有重要影響，是我國傳統文化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所以，如何汲取我國志怪、傳說故事的營養，利用傳統文化瑰寶拓展新的文化IP，將成為無數有志文化工作者的課題。
值得高興的是，越來越多的青年一代創作者，開始從華夏豐富多彩的神話傳說中尋找創作靈感與素材。相信在未來，會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問世。
【拓展內容】
在日本，陰陽師地位遠非中國活躍於民間的風水先生可比，是日本古代一個極為尊貴的官職，上能保江山社稷，下能解百姓疾苦，平日裡除了驅邪除魔外，也負責觀測星空、製造月歷、規劃時辰、占卜吉凶，是當時支撐著人們心靈的一股精神力量。
不過陰陽師這碗飯並不容易吃，在爾虞我詐的宮廷中生存，他們需要掌握諸多技能：和歌、漢詩、琵琶、笛，還有香道或者茶道，樣樣都要涉獵。此外，還必須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及不泄密的職業道德。所以能成為陰陽師的，俱是當時一等一的俊彥之才。
在陰陽師這一職業中有2名代表人物，一位叫觀勒僧正，陰陽師的鼻祖，因為正是他將中國的陰陽五行等思想帶到了日本，並選拔34名弟子分別授業。
其弟子陽胡玉陳學成歷法，在日本被尊為“歷道之祖”。弟子大友高聰學成天文相星觀天之術，在日本被尊為“天文道之祖”。山背日立學成遁甲方術、趨吉避凶之法，在日本被尊為“遁甲方術之祖”，可謂是名師出高徒。
另一位就是玩過《陰陽師》遊戲的人熟悉的安倍晴明。據日本野史《今昔物語》記載，晴明的才能是在平安時期的百鬼夜行中被發現的，在陰陽師賀茂忠行那裡修習時，他是忠行的隨從中唯一發現街上百鬼的人。自此，賀茂忠行發現了晴明的天資，便將自己的法術象“倒瓶中水”傾囊教授給了晴明。
日本影視作品中的安倍晴明
傳說中身為陰陽師的安倍晴明擅長操縱式神（也就是凡人看不見的鬼怪），某天，一位貴族問晴明是否能夠操縱式神殺死一隻青蛙，晴明一邊說著“作孽啊……”一邊又說“如果親身試驗的話……”摘下一片草葉，念誦著什麽咒文往青蛙的方向投去，草落在青蛙身上的同時，它竟然呈現出被壓扁的形態最終潰爛至死了。
在民間，有關安倍晴明的傳說還不止於此，以至到江戶時代都流傳著一句名言：“不知源義經①，但識晴明公”。
①源義經（1159年—1189年6月15日），日本傳奇英雄，平安時代末期的名將。 是日本家喻戶曉、最具人氣的英雄人物，曾協助其兄源賴朝獲得了對整個日本的統治權。他極為坎坷的身世、極高成就的武學、過人的戰略機智、場場必勝的戰績及悲涼的人生結局，令聞者無不歎息，因此成為日本戲劇、影視、電子遊戲中經久不衰的熱門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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