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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益平:我對10年前美國金融危機的判斷出現嚴重偏差

  新浪財經訊 3月17日消息,上海浦山新金融發展基金會在滬召開浦山基金會第二屆年會,主題為“金融危機10周年回顧與未來金融風險展望”。

  浦山基金會理事、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副院長黃益平發表《我從次債危機學到了什麽?》的演講,他認為每次危機一爆發,就有很多的學者專家站出來,“我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危機,你們沒有聽我的,所以發生了危機”。他反思道,“我也特別想站在這裡和大家說,我當年就料到了,但是我說不了。因為10年前的時候,我錯得很離譜。”

  同時他還總結了五個方面沉痛的教訓:一、為什麽危機會變得這麽嚴重?二、不透明的交易很危險;三、金融監管不能守株待兔;四、以系統性的策略應對風險;五、靈活發揮政府的作用。

  以下是黃益平的演講全文實錄:

  黃益平:金融危機過去10年了,特別有意思的現象,每次危機一爆發,就有很多的學者專家站出來,我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危機,你們沒有聽我的,所以發生了危機。我也特別想站在這裡和大家說,我當年就料到了,但是我說不了。因為10年前的時候,我錯得很離譜。這篇文章現在還在網上,2007年下半年寫的文章,當時我認為中國經濟2008年不會有轉捩點。現在看起來當然是錯得不能再錯了。如果我要推卸一下責任,這個錯也不光在我,當時美國和全球的經濟學家形成的一個觀點,覺得次貸危機確實很嚴重。

  從2007年年初,大概3、4月份,最早美國的新世紀金融公司破產,然後開始引發了一系列的次債市場的損失、問題,很多大機構都卷進去了,包括美國銀行、花旗集團。為什麽危機在不斷的演變過程中,大家還是認為這個問題不太大?

  當時的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在美國國會聽證的時候給大家講了一個道理:美國的次債市場出了問題,但他認為次債的規模一共就6000億美金。這是什麽概念?相當於所有在美國上市的商業銀行的資本金的0.5%。這樣一比較,他的意思是說,市場出了問題,但是不用擔心系統性的風險。當然,最後我們看到顯然不是這麽回事。

  所以,今天我不太好意思到這裡來給大家講我怎麽理解金融危機這件事,但是後來我看到紐約大學的教授Paul  romer曾經說過:A  crisis  is  a  terrible  thing  to  waste。因為2008年的時候我徹底的看錯了,其實很多的時間,一直在反思這件事,所以我不是說要來開會我才反思,過去10年我一直在思考錯在什麽地方,到底是什麽問題?這也就是為什麽我今天和大家分享我反思的五點看法。

  為什麽當時我們對美國金融市場、金融危機的判斷出現了很嚴重的偏差。也有人看對,有人說“我預料到了”,這不完全是玩笑,但也並不是所有人說他看對了就真看對了。我記得紐約大學的教授Roubini,在次貸危機很多年前,一直在說美國的次債市場要出大問題。所以在2009年年初達沃斯經濟論壇上曾經給他發了一個獎,大概是說他真的準確預言了危機要爆發。

  現在來看有五個方面的教訓,當時我沒有意識到,我認為是比較沉痛的教訓。

  一、為什麽危機會變得這麽嚴重?

  我們往往看到巨集觀經濟穩定的時候,忽視了金融風險。這在格林斯潘當美聯儲主席期間,這是最大的一個悖論。格林斯潘做主席的時候,美國的利率從最高15.8%,拉到最低2003年時候的3.4%,一路往下壓利率,最後導致的結果是什麽?是經濟增長非常的強勁,通貨膨脹非常的穩定,經濟真的非常好。所以後來金融市場似乎對格林斯潘產生了崇拜的心情,幾乎像“上帝”一樣的地位,說一句話,大家都跟著走。後來在巨集觀經濟當中,出現一個特別奇特的現象就是大緩和,在格林斯潘的治理下,不光美國經濟,世界經濟都出現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就是增長越來越強勁,巨集觀經濟越來越穩定,波動區間越來越小。

  我當時看到有一篇文章說,我們的巨集觀經濟調控已經進入了一個成熟的黃金時代,非常難得。後來的故事大家知道了,2006年格林斯潘一退休,伯南克一上來,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巨集觀經濟表面來看比較穩定,金融市場出了很大的問題。表面來看,我們看到的是房地產市場的繁榮,其實次貸危機爆發最初只有2007年房價回落3%,引發了一系列的調整。對我們來說,現在回過頭來看,似乎可以得到的一個教訓,就是簡單的只是看到巨集觀經濟穩定,並不以為這一定有我們的金融穩定。如果我們看中國的數據,現在似乎也可以看出這樣的情形,這是我們關於中國系統性金融風險的指數,網上則表明風險高,往下表明風險低。2007、2008年以後,我們採用強力的巨集觀刺激政策,我們的經過狀態基本穩定,增長速度當然是往下走。但是我們可以看到,金融風險走勢一直是往上走,現在還處於非常高的位置。尤其是我們看從2007年開始,雖然我們的增長似乎穩住了,但是風險還在往上走。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對全球危機的看法、教訓,對我們理解今天我們增長在企穩,但風險在上升,還是有一定的啟示。

  二、不透明的交易很危險。

  金融交易做的是資金融通,核心困難是資訊不對稱。這個產品我們無法很好的理解,最後它的風險在哪裡?風險往哪裡傳導?到底是什麽風險?我們不知道,這個問題很危險。這個問題,一開始不嚴重。次貸剛剛開始發展的時候,次貸的風險其實很明確。什麽是次貸?銀行把抵押貸款發給傳統意義上來說,不符合貸款資質的客戶,當時有一個說法:無資產無收入無職業的人到銀行抵押貸款買房子,這個風險可想而知。你想,作為正常的銀行家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但卻是很多銀行做了。為什麽做了?我覺得就是和後面的資產債券化有關係。資產證券化最大的好處,你可以用一個特定的平台,把你的次貸發完之後,移到特殊的平台上,然後打包出售,從我的資產包當中移離出去,風險跟著移離出去,從次貸變成次債,風險看上去不那麽清楚了。原來銀行發貸款你應該知道你的客戶是什麽樣子,當你的資產打包、賣出去,風險就不是看得很清楚,尤其是變成不同的等級後,有的次債是AAA級的評級,國外很多地方都買了,加上當時的巨集觀經濟問題,流動性充裕,這些產品變成了好產品。同樣經濟穩定的情況下,它可以給你好的回報,使我們對高風險這樣的事實忽視了。所以,我覺得不透明的交易其實是很危險的。這對今天來說,可能也是很相關的。我們發展衍生品市場,推進資產證券化,一個客觀的問題,就是我們有沒有看清楚。其實,我覺得今天有些產品我們確實不是很清楚。如果不是很清楚,是否要大力的推動?後果是什麽?這個我們可以思考。

  三、金融監管不能守株待兔。

  當然我並不是覺得“如果你看不清楚就不要做”,監管部門站著什麽都不要做了?我覺得監管部門還是要主動學習,適應市場。金融創新是常態,看不清楚不要做,這個原則沒有錯,但不能由此推論我們不要金融創新。因為很多市場的創新,很可能你開始都看不懂。如果真的對於支持實體經濟服務小微企業,支持普惠金融有幫助,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主動學習。我看伯南克回憶錄當中對這個問題也有判斷。危機爆發,很多人就開始評論美國的監管框架和金融體系,一方面是說金融創新太多了,有很多衍生品,同時出現了一些混業經營,監管跟不上,哪邊是更主要的理由?我覺得兩邊可能都要考慮,不能簡單的說創新往前走了,監管部門跟不上,所以說是市場的問題。監管也要承擔很大的責任。伯南克的基本理論是說,其實我們監管要承擔很大的責任,尤其是監管不往前走,市場已經往這樣走,有一些創新是很難逆轉的。比如說,我們討論創新的問題,討論混業經營的問題。今天我們還有沒有可能把中國的業務框架重新回到我們過去設立的分業經營、分業監管的框架?我認為比較困難,也不是符合我們未來發展的方向。這樣的監管,如果跟不上就會有很多新的問題。這個圖是我們做北京大學金融科技情緒指數,反映互聯網金融當中,非常激烈的情緒震蕩。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們的監管跟不上。我們發現這些網絡的金融對支持實體經濟提供了很多的幫助。但因為沒有特別好的規範,沒有提供好的環境,這個行業的發展是很混亂的,出現了很多的問題。甚至於很多領域根本就是監管空白。如何跟上?我覺得不能簡單的把板子打在市場的身上,監管部門要承擔很大的責任。當然,背後的問題就是監管不但要學習,同時監管的方式、監管的機制和框架都應該有改善。

  四、以系統性的策略應對風險。

  前面提到,伯南克為什麽錯了?為什麽我跟著他錯了?最大的錯是我們認為次債市場的風險會限制在次債市場裡面,其實遠遠不是這樣。金融風險很容易傳導,在一個領域出問題,就會在另外的領域爆發出來。我們在學術研究裡面有很多的研究證明,一個國家如果發生了貨幣危機,他再發生銀行危機的概率會大大提高,反之也如此。你在一個領域出了問題,你希望解決這個領域的問題,有的時候不一定是最有效的。我們簡單的把次債市場的危機看成次債市場本身的問題,從而忽略了很多其它市場出現問題。雷曼等出現問題,很多並不是單純的次債市場的問題。這也反映了我們現在監管有效性在下降。

  這是我們做的一個關於中國金融監管有效性指數,為什麽監管有效性在下降?可能涉及到監管原則。機構監管,說明導致很多領域沒有得到很好的監管,沒有穿透式的間卷,很多領域出了問題,我們其實也不太清楚是什麽問題。原來的“一行三會”,現在是“一行兩會”,如果還是保持分業監管的做法,政策的協調出現很大的問題,相互之間不協調。當然,我們的監管部門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發展和監管的責任並重,有的時候兩者之間自己打架,你不知道哪個被犧牲掉了。總之,我們現在的監管框架,可能需要進一步的改善。起碼從政策的實施來說需要改善。核心問題,我覺得對於金融監管的問題、金融風險的問題,要用系統性的方法。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是根治毛病的方法,有些問題可能超出金融領域了。

  五、靈活發揮政府的作用。

  政府發揮作用,最早大概是在東亞危機期間看到的。東亞危機,美國財政部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第一個建議是說,我可以支持你金融穩定,提供一些資金的支持。但有一個前提條件,你要強化市場紀律,要收緊貨幣政策、財政政策,讓已經資不抵債的企業和金融機構破產。聽起來符合傳統的經濟學思考,你出了問題,說明你的治理結構有問題。這時候,我要把不好的機構關掉,我要強化市場紀律,避免道德風險的問題,下一輪你的經濟會變得更健康。當然,東亞國家其實反彈非常厲害。最後發現美國自己發生全球危機的時候,一下子全撲上去了。美聯儲給摩根大通提供資金,讓它並購Bear Stearns。美國財政部從國會拿了很多錢,對大型的金融機構注資,也許他是從東亞危機的過程當中獲得了一些教訓。也就是說,危機爆發時候你再強化市場紀律,無疑是雪上加霜,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那時候穩住一把是有道理的,但是不意味著政府一定要這樣做。我們的情況相反,過去是長期金融穩定,我過去總結長期金融穩定主要是兩條:

  1、長期持續高速增長,在發展中解決問題。

  2、政府兜底,這個很重要。徐忠剛才提到90年代後期,銀行部門的問題很多,最後沒有出現大的問題。最後強調,人民銀行發揮了積極、正面的作用。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些銀行覺得有政府兜底。所以即便不良率高達30%到40%,沒有人在晚上會睡不著覺,只要政府能扛得住,銀行的錢你不用擔心。這樣的做法,從表面來看是不太有效率的。但是從直接的後果來說,我們確實支持了金融穩定,沒有發生很大的金融危機。現在碰到的問題,這樣的做法是不是能持續下去?我覺得政府到底在這個過程中要發揮什麽作用?我覺得我們要靈活的對待。正常情況下,應該用市場機制,讓市場紀律發揮作用。也就是十八屆三中全會說的,讓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當中發揮決定性的作用。但是危機來臨,這時候再說要讓市場機制發揮決定性的作用,其實不是很合理。

  我們可以假設一個問題:美國財政部,我記得Posen下來受到最大的質疑就是他沒有救雷曼兄弟。有很多人質疑主要是兩個方面,那麽關鍵的時刻,你沒有救可能使得金融危機變得越來越深。也有一個八卦新聞,他和當時雷曼兄弟的CEO個人關係不好,所以不願意救。但我覺得,這不會是他主要考慮的問題。今天值得提出的問題,假如美國政府當時救了雷曼兄弟,金融危機發生的軌跡就會發生改變?對我們來說,今天的問題可能相反,我們兜底太多,從而引發了一系列的問題。

  這個圖是僵屍企業、非僵屍企業的負債率。可以看到,很多問題集中在僵屍企業,僵屍企業很多杠杆率降不下來,因為它的杠杆率特別高;僵屍企業很多,金融支持實體經濟的效率就不可能提高;僵屍企業很多,金融風險自然很多。這時候,也許政府需要做的是退出對經濟的乾預,真的讓市場機制發揮作用。一旦危機來臨,這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我前面和大家分享這10年來我對金融危機的一些思考,思考的過程當中我也一直在想,對中國大概有什麽樣的借鑒?我列了五條:

  1、巨集觀經濟穩定很重要,巨集觀審慎監管同樣重要。尤其要重視日常對風險的檢測和預警,尤其是科技的應用,不能簡單像過去3個月、6個月交一次報表,估計有問題你也趕不上。

  2、沒有看明白的產品或交易不要急著做。我們在一些領域,有的是看到推動資產證券化,似乎感覺這是我們未來金融市場發展的方向。你的目的是什麽?可以帶給我們什麽?我這個風險是不是真正能把住的?我覺得看清楚了再做。范文仲主任剛才也說了“穿透式的管理”,你要做到穿透式的監管,我知道風險在那裡,我知道風險會去哪裡,我知道風險有多大。這時候鼓勵大家去做,這樣的把握可能更好一些。

  3、監管創新要與業務創新同步發展,不能簡單的說我看不明白你們誰都不許做,那我們的金融部門、實體經濟永遠不會有進步。金融出現創新,哪怕是互聯網金融、影子銀行,為什麽?第一條是正規部門的管制太多,所以都要出去到外面去做。太多了,出去做也不是好的,但是管制多它們出來做,一定意義上就是變相的市場化。二是在做,其實是滿足了實體經濟的需要,對實體經濟是有幫助的。如果我們認定這兩條,那麽我覺得對金融創新的看法應該更多是從學習、適應、規範的角度,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4、防範金融風險是系統性的工程。我們現在有了國務院金融發展與穩定委員會,政策協調我相信未來會更好。不光是監管政策的協調,金融監管政策和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經濟改革政策的協調,其實是一攬子的措施。

  5、政府在金融體系當中的作用,應該是有進有退,正常的時候少乾預,唯一的時候要支持。

  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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