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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濤:關注超級美元周期滋生的新美元泡沫

  意見領袖 | 管濤

  若隨著貨幣緊縮政策的滯後效果顯現,美國經濟增速放緩、失業率上升,強勢美元或會重新引起美國民眾的關注和非議。

  1980年代上半期,美聯儲高利率反通脹,催生了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之後的第一輪強美元周期,推動美國“孿生赤字”(指貿易赤字與財政赤字)不斷膨脹。最終1985年9月份廣場協議達成,西方五國聯合乾預美元貶值收場。這輪強美元被稱為典型的美元泡沫。這次高通脹回歸,美聯儲開啟四十年來最激進的緊縮周期,推動美元指數刷新二十年紀錄,延續了2011年4月以來的第三輪強美元周期。這輪超級美元周期有沒有滋生新美元泡沫,本文擬對此進行探討。

  進行中的第三輪超級美元周期

  1970年代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以來,國際貨幣體系進入了浮動匯率與固定匯率並行的無體系時代。過去五十年來,以洲際(ICE)美元指數(DXY)衡量,美元經歷了三輪大的升值周期。

  第一輪是從1980年7月至1985年2月,歷時近56個月,累計升值96%。第二輪是從1995年4月至2001年7月,歷時近76個月,累計升值51%。第三輪是從2011年4月至2022年9月,歷時約137個月,累計升值56%。需指出的是,儘管2022年9月底以來美指衝高回落,但到2023年1月份仍穩定在100以上,處於強勢美元狀態,不排除未來美元指數還可能超過前高,本輪強美元周期進一步延長(見圖1)。

  美元指數是以貿易加權的方式計算出美元的整體強弱程度。前述美元指數的籃子貨幣有6種,分別是歐元(57.6%)、日元(13.6%)、英鎊(11.9%)、加拿大元(9.1%)、瑞士法郎(4.2%)和瑞典克朗(3.6%)。歐元權重過半,與美元走勢基本是鏡像關係。歐元、日元合計佔比更是達到71.2%。

  本輪超級美元周期完美詮釋了“經濟強貨幣強”。為應對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美聯儲推出了零利率和量化寬鬆貨幣政策。然而,過去十多年,美元進入中長期貶值通道的預言遲遲未能兌現,就是因為不論從經濟成長還是貨幣政策角度看,美國都“完虐”歐洲與日本。

  首先,儘管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肇始於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但美國危機後經歷了戰後最長的經濟景氣,而歐元區和日本卻深陷經濟停滯。2009~2021年,美國經濟年均增長1.7%,歐元區增長0.6%,歐元區的“火車頭”德國增長0.9%,日本增長0.3%。到2021年,美國實物經濟總量相當於2008年的1.25倍,歐元區為1.10倍,德國為1.13倍,日本為1.03倍。

  其次,在貨幣寬鬆程度方面,歐洲與日本較美國不遑多讓。從M2與年化名義GDP之比看,到2022年9月底,美國為85.8%,較2008年底上升30.1個百分點;歐元區為117.9%,上升32.5個百分點;日本為217.9%,上升77.4個百分點。從央行總資產與年化名義GDP之比看,到2022年9月底,美聯儲為35.2%,較2008年底上升20.0個百分點;歐央行為67.4%,上升45.5個百分點;日本為123.6%,上升100.3個百分點。貨幣放水哪家強,顯然是高下立判。

  再次,歐央行與日本央行在非常規貨幣政策上更加激進,采取了負利率安排,美元資產保持了利差優勢。從10年期國債收益率差看,過去二十多年,日美利差一直為負:2011~2022年年均負利差平均為185個基點,較2002~2010年平均268個基點有所收斂,但處在高位;2022年年均負利差271個基點,環比上升133個基點。同期,德美利差由正轉負:2011~2022年年均負利差平均為144個基點,遠高於2002~2010年平均26個基點的水準;2022年年均負利差177個基點,環比上升1個基點(見圖2)。

  本輪強美元周期尚未招致美國國內的強大反彈

  1980年代的強美元招致了美元泡沫的指責,激化了美國與其他西方國家的經貿摩擦。但是,除了川普政府時期頻頻點評股市匯市外,這輪超級美元周期期間,特別是在2022年貨幣緊縮、美指飆升的背景下,卻沒有招致美國國內太多的批評。主要原因有三:

  首先,本輪強美元周期累計漲幅較小、持續時間較長,減輕了美元升值造成的衝擊。第一輪強美元周期最大漲幅接近翻倍,幾乎是一氣呵成。1980~1984年美元指數錄得“五連漲”,其中後四年年度漲幅都在10%以上。本輪強美元周期最大漲幅迄今排在第二位,只有第一輪的一半多,而且是走走停停。儘管2013~2016年美元指數錄得“四連漲”,但僅2014年年度漲幅在10%以上,同時2017和2020年各有一波9.9%和6.7%的回撤(見圖1)。由於2017和2020年的兩次回撤時間短、幅度淺,均難稱之為弱美元周期。當然,這兩輪回調也使得浮籌清洗更乾淨,美元強勢更穩健。

  其次,本輪強美元周期缺乏調整的基礎。美元指數在1999年歐元問世之前是由10種貨幣構成,之後歐元替代了歐元區的主權貨幣才縮減為6種。不論是10種還是6種,均為發達國家貨幣。1980年代中期以來的美元泡沫破裂,美國與戰後日本和德國相比,經濟實力的此消彼長是深層次原因。泡沫破裂後,美指最大跌幅過半。本輪超級美元周期中,歐洲、日本經濟基本面和政策面總體均不如美國,導致美元跌無可跌。美國經歷了川普政府時期單挑所有國家的經貿摩擦後,拜登政府時期轉向主要針對中國。但是,一方面,人民幣不是美元指數的籃子貨幣;另一方面,經歷了2015~2016年的集中調整,以及2019年8月份破7之後,人民幣匯率形成更加市場化,有漲有跌、雙向波動,中美經貿衝突的焦點已從匯率問題轉向結構性問題。事實上,2018和2019年中美經貿衝突緊張時,曾經利空人民幣。

  再次,相對於增長和就業,通脹仍是美聯儲當前主要矛盾。從以CPI同比通脹與失業率構建的美國經濟痛苦指數看,2022年月平均為11.66%,處於歷史較高水準。其中,CPI通脹均值為8.02%,貢獻了68.8%;失業率均值為3.64%,僅貢獻了31.2%。1980年代美元泡沫期間的1981年1月~1984年12月,美國經濟痛苦指數平均為14.62%。其中,CPI通脹均值為6.01%,貢獻了41.1%;失業率均值為8.61%,貢獻了58.9%。這輪超級美元周期期間,美國就業狀況良好,較大程度消除了社會對強勢美元的不滿。2011年1月~2019年12月期間,美國經濟痛苦指數平均為7.64%,其中,CPI通脹均值為1.79%,貢獻了23.5%,失業率均值為5.85%,貢獻了76.5%(見圖3)。儘管這個時期痛苦指數絕對水準並不高,但因為失業問題較為突出,川普政府借口讓製造業就業回流尋釁挑起貿易衝突,包括指責歐央行以負利率之名行歐元競爭性貶值之實。

  超級美元周期下新美元泡沫的跡象日益凸顯

  美國經濟“孿生赤字”加劇。1980年代的美元泡沫時期——裡根政府時期(1981~1984年),美國聯邦政府赤字率平均為4.03%,較卡特政府時期(1977~1980年)高出2.08個百分點;美國商品和服務貿易赤字率平均為1.03%,高出0.33個百分點。2020~2022年,美國聯邦政府赤字率為10.85%,較川普時期的2017~2019年高出6.67個百分點;美國商品和服務貿易赤字率平均為3.48%,高出0.80個百分點(見圖4)。2011~2022年,兩個赤字率之間具有較高的正相關性,相關係數為0.569。

  外需對美國經濟增長的拖累加大。這輪超級美元周期的2011~2022年,外需對美國經濟增長平均負拉動0.31個百分點,較2006~2010年平均拉動0.46個百分點低了0.77個百分點。其中,新冠疫情持續衝擊的2020~2022年,外需對美國經濟增長平均負拉動0.64個百分點,較2006~2010年均值低了1.10個百分點。1981~1984年,外需對美國經濟增長平均負拉動0.90個百分點,較1976~1980年平均拉動0.12個百分點低了1.02個百分點。疫情三年,美國經濟恢復主要靠個人消費支出和私人投資拉動,分別平均拉動經濟增長1.81和0.43個百分點,較2006~2010年均值分別高出1.15和0.97個百分點(見圖5)。若隨著貨幣緊縮政策的滯後效果顯現,美國經濟增速放緩、失業率上升,強勢美元或會重新引起美國民眾的關注和非議。

  美國對外金融部門的脆弱性增加。截至2022年三季度末,美國對外淨負債16.71兆美元,較2010年底增加了14.20兆美元,相當於名義GDP的68.3%,較2010年底上升了51.6個百分點。不論絕對規模還是相對水準,都處於歷史高位,美國是當之無愧的國際最大淨債務國。上次美元泡沫時,美國還是對外淨債權,只是1981~1984年對外淨債權減少了1567億美元,與名義GDP之比下降了6.9個百分點(見圖6)。本輪美元超級周期以來,美國對外淨負債大幅增加,一是為彌補同期經常項目逆差5.84兆美元,美國金融账戶淨流入5.74兆美元,這對應著交易引起的美國對外淨負債增加,貢獻了同期美國對外淨負債增加額的40.5%;二是匯率及資產價格等引起的非交易變動,推動美國對外淨負債多增8.46兆美元,貢獻了59.5%。美國充分享受著現行國際貨幣體系下囂張的美元霸權,但也進一步暴露在資本流入驟停甚至逆轉衝擊的風險之下。

  當然,即便新美元泡沫正在逐步積聚,也不意味著泡沫會立即破裂。其實,在多重均衡和匯率超調的資產價格屬性下,不排除美元指數還可能進一步上漲。但是,美元泡沫持續時間越長、累積程度越深,一旦經濟基本面或者市場情緒面出現反轉,就可能觸發美元指數的劇烈調整。此外,國際貨幣體系的多極化發展,也是美元泡沫的軟肋。

  (本文作者介紹: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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