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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林格之子談父親遺稿:我還沒讀完,一兩年應該不會問世

馬特·塞林格(澎湃新聞 蔣立冬 繪)

馬特·塞林格(Matt Salinger)繼承了父親的幽默,一落座就說:“我知道你們最想看的是我爸,非常抱歉現在只能看看低配版的我了。”曾經出演過《美國隊長》(1990)的他身材頎長,風度翩翩。

J. D. 塞林格在出版《麥田裡的守望者》及幾部中短篇小說之後,拒絕公開發表直至去世,也從不參與任何文學活動,成為美國文壇最著名的“隱士”。這一特殊現象引發了許多解讀和過度解讀。與他親近的人都極為保護他的隱私,不與外界分享他的生活,而愛探聽八卦的人往往沒有可靠的信源,只能天馬行空地猜測。有人說他在家裡放了一把獵槍隨時準備威脅前來偷拍的狗仔,也有人說他常常會邀請讀者到家裡一聊就好幾個小時。馬特說:“我父親只是選擇過一種並非大眾期待的生活而已。他不是隱士,他會出門旅行,去餐館吃飯,特別喜歡給人寫信。”2010年塞林格去世後,馬特開始著手整理父親留下的素材。偉大的塞林格原來一直在寫寫寫的消息傳出後,又大大吊起了文學圈的胃口,關於他的紀錄片和傳記電影相繼問世,對其未出版的文字也有各種版本的說法。在塞林格百年誕辰之際,馬特應譯林出版社之邀來到中國,與讀者分享第一手的權威信息。在談到目前的工作時,馬特說:“我為父親做的這些完全是出於愛與尊重,很多美國人不是這樣,我想也許這種感情對中國人來說更容易理解。”

塞林格作品集:《麥田裡的守望者》《九故事》《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梁,木匠們;西摩:小傳》,譯林出版社,2018年10月出版

聽說您近十年全副精力在整理父親的遺稿,能不能介紹一下進展?

馬特·塞林格: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讀完全部。我要面對的是他超過半個世紀寫作生涯的素材——如果你能想象一個人每天寫作五個小時,這樣持續了五十、六十甚至七十年。這些素材性質多樣,有些有順序,有些則散落得到處都是。

那您打算在出版時用何種方式呈現呢?會整理出一些短篇或者故事嗎?

馬特·塞林格:我不會把它們編成短篇,因為大部分素材並不是故事的形態,很多是筆記。我沒有打算談太多這些材料的內容,因為我還在發現探索中。我得先把它們統統輸入電腦裡,等最基礎的工作完成以後再考慮下一步。

您親自錄入嗎?沒有雇一個秘書幫忙?

馬特·塞林格:我都自己做,因為這個工作太棒了,我經常笑得前仰後合,當然有時候也會掉眼淚。我談這些事的時候得特別謹慎,因為我已經不太了解當下的媒體操作,最近《衛報》來採訪我,我和記者聊得很愉快,措辭也很慎重,記者的稿子寫得也挺好。但是稿子發表前進入了一系列編輯流程,有些編輯管刪節,有些編輯做摘要放到社交媒體上,最後定的標題也不是記者自己寫的,大標題下面有一句導語:“在J. D. 塞林格百年誕辰之際,他的兒子首度發聲談《麥田裡的守望者》作者的生平,並確認將有未發表的作品問世”,“作品”還用了複數,我看到簡直要瘋了,我從來沒有用過複數的“作品”這個詞,因為這暗示會有多篇具體的成型的作品。我認為“素材”是目前用來描述這批文字的比較準確的詞。

肖恩·薩萊諾(Shane Salerno)先是寫了一本糟糕的傳記,後來還拍成紀錄片《塞林格》(2013),還在結尾信誓旦旦說“2015-2020年間這些作品(特指考菲爾德家族和格拉斯家族的家族史——編按)會陸續出版”……我從來沒有如此的計劃,這些複數的“作品”根本不存在。

那麽假設這些素材將來問世,會保留原始形態,筆記就是筆記,片段就是片段,對嗎?

馬特·塞林格:是的。你肯定知道,我父親不喜歡任何人改動他的文字,標點符號也不可以。

您覺得離問世還要多久?

馬特·塞林格:以目前的進度看,一兩年肯定做不完,但應該不用等十年。如果按我自己的意願,可能根本不會有時間表,能給讀者驚喜更好。但今年是我父親的百年誕辰,美國、英國、中國的出版社都來找我,有各種計劃;同時我也覺得應該給塞林格的讀者和粉絲一些權威的說法,而不是任由不負責任的胡說八道、或是異想天開聳人聽聞的謠言大行其道。

您的電腦大概是當下美國文壇保護級別最高的機密。

馬特·塞林格:我有三個硬碟備份,都用了很複雜的加密。

您父親與《紐約客》的關聯很深。《紐約客》有沒有跟您提過要優先發表部分素材的意向?您很早就認識大衛·雷姆尼克了對吧?他八十年代就採訪過您……

馬特·塞林格:大衛是我在普林斯頓的學長。他的確跟我說過,如果我打算公布任何素材,可以先跟他聯繫。我自己感覺是和《紐約客》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來我家做客的很多人都是《紐約客》的,我也認識他們的孩子。

今年下半年我還計劃在紐約公共圖書館做一個關於我父親的主題展覽,我父親特別喜歡那個圖書館,他筆下的人物也喜歡那個圖書館,這就跟《紐約客》與他的關係差不多。所以如果要在刊物上發表素材,肯定會優先考慮《紐約客》。

J. D. 塞林格

您第一次讀父親的作品是什麽時候?

馬特·塞林格:我很小就去寄宿學校了,七年級的時候(編按:十二三歲)我媽開車送我去學校,我怕語文課上萬一要教《麥田裡的守望者》,沒看過可不行,就在車上一口氣看完了。我一邊看一邊笑,肯定要比普通讀者笑得更厲害些,因為有些地方一看就是他平時的腔調和想法,只有他會那麽寫。可惜我上完七年級、八年級、九年級,每次都沒教《麥田裡的守望者》,我以前覺得是老師們太照顧我的感受了,後來想想也可能是他們怕被我抓住哪裡講得不對。

很多評論都說比起真實的家庭,您父親筆下的格拉斯一家才是他的真愛。您怎麽看這種說法?

馬特·塞林格:油腔滑調,蠢而不自知,張口就來,這是懶惰的表現,卻要裝得好像挺聰明的樣子。我父親在一處筆記裡提到過,他有些擔心我媽或者別的想跟他生孩子的女人(但除了我媽他並沒有跟別的女人生過孩子)會覺得他愛格拉斯一家勝過愛他們。我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他對孩子充滿了愛,我從來沒覺得受了冷落或比不上誰。

您父親留下的素材裡有格拉斯一家的新故事嗎?有沒有新的人物?

馬特·塞林格:我不會用“故事”這個詞。素材裡有不少關於格拉斯一家的內容,其余的就是一些筆記、觀察、對其他作家的看法,還有不少宗教的內容。

關於宗教,您父親是不是對禪宗、佛教、道教特別感興趣?

馬特·塞林格:是的,可惜很少有人花力氣去研究他感興趣的宗教或哲學思想。他在書裡寫過印度的吠檀多,印度哲學家維韋卡南達。我來中國之前正巧看到他的筆記裡有這麽一句:“印度教的廣度、深度、多樣性、精彩程度和驚人的原創性在我看來是無可比擬的。然而,我更喜歡它在中國和日本的分枝。”(The range, depth, variety, brilliance, and stupendous originality of Hinduism is, to me, incomparable. And yet, I’ve always felt less comfortable with it, than I have with its outgrowths in China and Japan.)他對六祖慧能特別有興趣。我還找到了一張1980年代他保存的剪報,內容是中國人的飲食習慣:以素為主,輔以米飯和面,吃肉不多。那個時候中國已經開始西化,文章作者很擔心中國人很快會得西方人容易得的種種病。

我來的飛機上旁邊坐著一個商人,他說:“你一定會喜歡上海的!她是中國最西方化的城市!”我反問他:“這一定是好事嗎?”我父親鍾情於古代中國的文化、文學、宗教、靈性,這些可能在當代已經失落了。我希望等這些素材問世時,你們會發現裡面有很多很多關於古代東方的內容,也許能夠重新點燃年輕人學習古代文化的熱情。

我父親還喜歡日本的俳句,有人說一張畫能頂一篇千字文,如果你讀芭蕉的俳句,有時候會覺得一首詩能頂一百本書。

我父親最恨寫評論的,沒有一個評論家能讓他喜歡。他覺得一個作家不應該寫文章評論別的作家。

那他肯定很討厭厄普代克這樣特別愛寫評論的作家吧?

馬特·塞林格:哦他可討厭厄普代克了,而且很慶幸自己活得比厄普代克長,後面的話我還是不說了。

倒是有不少評論家把塞林格的隱居歸結為戰爭創傷,把他對東方宗教的興趣也歸結為治療心靈創傷,把《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裡西摩的自殺也歸因於此。您怎麽看這類分析?

馬特·塞林格:徹頭徹尾的編造。他當然在戰爭中看到很多悲慘的情狀,經歷過可怕的事情,這些都證實了他對人性陰暗面的想法。你不可能在看過集中營的慘狀後,不去想是什麽樣的惡魔創造了這樣的系統。作為一個追求真相的藝術家,你會睜大眼看,把一切都吸收,然後慢慢消化。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創傷的一面,當然我知道這可能是我作為兒子的一面之詞,因為我不想把他看成一個殘破的人——也許我不是最合適討論這個話題的人。我跟他談及戰爭的時候,他說他討厭點名,討厭列隊,不喜歡一切紀律嚴明的制度。他從小就不喜歡權威,不管是老師、家長還是政府,他不喜歡別人對他指手畫腳。

我最近看一本講一戰的書,有一句話印象很深,“當你親眼見過殘酷的暴力,對美就會加倍珍惜”。我讀到這裡就哭了,因為想起父親。

對《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我的理解是,西摩·格拉斯一想到要跟那樣一個只顧自己的女人過日子,還不如不活。

聽說您負責的基金會對譯文的挑選特別慎重,那麽對您不熟悉的語言,如何確保譯文達到了要求呢?

馬特·塞林格:只能摸著石頭過河。我能說比較流利的法語,所以對法語譯本,我就挑那些比較難譯的段落去抽查。審閱中譯本的過程非常有意思,我個人特別喜歡《弗蘭妮與祖伊》,丁駿的譯本是最新的,我找到一個耶魯的懂中文的教授朋友,請他幫忙看一看,他看完覺得很好,然後又推薦了一位年輕中國學者跟我直接聯繫,我把那些繁難段落挑出來請他看譯文有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之後我們和丁駿進行了長達兩年的郵件往來和討論。過程很辛苦,但我覺得成果是令人滿意的。

我心目中的理想譯者應該有一些演員的成分,要能把自己放進角色的情境裡,模仿他們的口氣,要有幽默感,要心胸寬闊,但又不能自大,不能讓自己的表演欲超過角色需要你表達的程度。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語言風格,您覺得經典小說的譯文應該每過十年或二十年就更新換代嗎?

馬特·塞林格:我不覺得。因為每部小說都是特定年代的產物,如果你覺得某部小說對當代讀者來說有缺陷,那就重寫好了,不過那就成了另一部作品。當然就像電影改編有時能夠超越小說原版,大概也有罕見的譯文比原文令小說變得更精彩的例子。但是對於經典小說來說,譯者還是應該完全地為作者服務。比如《麥田裡的守望者》,就不應該用本地土話翻譯,有一個俄語譯本,以我非常基礎的俄語水準也能看出這個譯本糟透了,譯者用了很多街頭土話,好像現在流行的幫匪說唱風似的,我很不喜歡。

您父親喜歡的作家有哪些?他愛看電視嗎?

馬特·塞林格:我只能說他閱讀非常廣泛,不同背景和風格的作品他都看,他既喜歡佩妮洛普·菲茨傑拉德、P. G. 伍德豪斯,也喜歡約翰·巴肯。有些電視節目他很喜歡,比如HBO的《黑道家族》,他覺得很寫實。我以前當演員的時候,他經常鼓勵我,給我建議,因為他年輕的時候也想過當演員。他很喜歡寫信,他的信寫得太好了,我每次收到他的信都看上好幾遍。他有次出門旅行碰到一對夫婦相談甚歡,後來保持了十幾年的通信。也許將來我會出版一本他的書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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