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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為差點被賣掉的2003年:欲75億美元賣身摩托羅拉

作者:郭儒逸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邁克-扎菲羅夫斯基沒想到,在12月份海南島沙灘上和任正非的一次長談過後,他在摩托羅拉的命運會發生戲劇性的變化。

那是2003年底的一個早晨,海風陣陣,風景宜人。時任摩托羅拉首席運營官的邁克-扎菲羅夫斯基正與任正非商討一件關乎兩家企業前途的事情——在成立16年之後,華為打算把自己賣給摩托羅拉。任正非那天穿著一件色彩明亮的半袖襯衫,胸前掛著墨鏡,幾乎面無表情。邁克-扎菲羅夫斯基則比劃著手勢,摩托羅拉負責中國業務的一位主管走在他們旁邊,不時參與著討論。

幾周之後,達成協議的雙方簽署了一份意向書,摩托羅拉同意以7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華為。似乎還沒完全接受華為將被出售的事實,當時為摩托羅拉提供谘詢的摩根大通銀行家孟亮後來說,他對任正非的這一舉動感到十分意外。為確保交易萬無一失,摩托羅拉花了數月時間來設計方案細節,華為當時的六個部門被均等地分割。等所有手續辦完之後,隻待摩托羅拉董事會批準,這樁可能對全球電信業將產生深遠影響的收購就可以完成了。

摩托羅拉董事會否決了這筆交易。在最後時刻,任正非“一群中國人戴著美國’牛仔帽’打世界”的想法還是泡了湯。

據《金融時報》今年3月份一則報導披露,當初在雙方交易進行的關鍵時刻,扎菲羅夫斯基在摩托羅拉內部沒有獲得晉升。Sun Microsystems公司的埃德-桑德爾成為摩托羅拉首席運營官,而當時推動此項並購的摩托羅拉CEO小高爾文因業績不振與董事會發生嚴重矛盾並最終離職,使得這項交易失去來自最高層的支持。儘管小高爾文的繼任者同意繼續談判,但最終由於摩托羅拉董事會對現金支付巨款的疑慮,華為的出售計劃徹底擱淺。

2003年,那是摩托羅拉仍然風光的年份。在無線網絡和功能手機領域,摩托羅拉都是一個響當當的品牌。為人少知的是,它甚至也曾是半導體行業的巨頭之一。而華為雖然已是國內電信設備的知名供應商,但全球範圍內還不是那麽耀眼。實際上,在此次收購之前,華為正在經歷一場危機重重的“冬天”。

在維持了連續15年的快速增長之後,華為的巨大引擎在2002年前後亮起紅燈。當年華為銷售額為221億元,這是繼2001年銷售額增速創新低之後,華為成立以來唯一負增長的年份。外界將這一困境歸因於華為經營策略的偏差:任正非低估了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滅的影響,在當時國內電信投資不景氣的情況下,華為一系列逆勢擴張動作令資金狀況極度承壓。而主動放棄小靈通市場,則使華為在當時失去了攢糧過冬的大好時機。

那一時期華為的股權激勵計劃也收到反對聲,不少員工甚至以離職的方式希望收回在公司的投資。任正非在十年後的一篇著名文章中回憶說,2002年是華為可能會崩潰的一年,公司內外矛盾交織,他自己卻對控制公司無能為力,因此有半年時間經常在夢醒時分痛哭不已。也是在同一年,正值華為艱難之際,任正非的老搭檔鄭寶用被診斷患上腦癌而遠赴美國治療。這個在華為早期立下汗馬功勞的技術大牛,這次沒能繼續站在一線將華為拉出泥潭。

進入2003年的華為仍然沒能擺脫霉運。當年1月份,華為遭遇自成立以來的首次海外訴訟——思科在美國起訴其侵犯知識產權,涉及專利和版權等21項罪名。受此影響,歐美不少客戶暫停了與華為的合作。儘管九個月之後雙方達成庭外和解,但剛剛在全球市場起步的華為仍然蒙受巨大商譽損失。

也許是這一連串的壓力令任正非對華為前景產生深度憂慮,在自身無力解決一部分問題之後,他迫切需要一個局外人來給華為注入新的動力。但與摩托羅拉交易的失敗,不僅讓原本已經準備慶祝的雙方談判隊伍頓時面面相覷,可能也讓任正非大惑不解乃至無奈搖頭。

不過,也正是由於摩托羅拉董事會的“耿直”,華為和任正非才有了後來的機會。

在2003年,與任正非同樣為事業而奔走的還有一個叫林本堅的人。

林本堅當時是晶圓代工巨頭台積電光刻製像部門的負責人,他三年前剛從IBM半導體部門離職並返回台灣加入台積電。林本堅所從事的,是芯片製造領域的關鍵環節,也就是用於電路圖形生成和複製的光刻技術。

根據半導體行業的“聖經”——摩爾定律,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元器件的數量每隔18—24個月就會增加一倍,性能也將提升一倍。而元器件數量的不斷增加,就對電路線寬的微細化提出更高的要求。電路線寬越精細,芯片就可以做得越小,性能也就越高。但與此同時,開發的難度也會指數級上升。光學微影就是讓“芯片做得更小”的技術壁壘,也是摩爾定律得以延續的關鍵技術之一。

摩爾定律在2002年遭遇全球性的技術瓶頸。當時業界已將光刻機工藝做到採用193納米波長的光來成像,如果按照摩爾定律將圖形繼續縮小,下一代光刻機所用的波長就需要縮短到157納米,這在當時很難做到。為此,英特爾和阿斯麥、尼康等行業巨頭投入超十億美元進行研究並希望破局,但一時間均無果而終。

這一背景下,林本堅提出將光學微影的介質由空氣改為水,這樣光束波長可以直接從193納米縮短至134納米,從而跳過157納米的階段。2002年,他在比利時舉行的一次國際學術會議上拋出了這一觀點,頓時整個會場炸了鍋。有人現場討論新技術的可行性,但也有不少反對者認為水介質容易汙染、水中氣泡會影響曝光等。而那些已投入巨額資金研究157納米技術的大公司,也紛紛向林本堅的上司——台積電副總裁蔣尚義施壓,希望林本堅不要出來攪局。

2003年是雙方博弈的焦灼階段。林本堅團隊在一一回應外界質疑之餘,不得不跑遍美國、日本、荷蘭和德國等,說服這些大企業們放棄過時的“乾式”微影技術。直到2004年,台積電和阿斯麥共同研發成功全球第一台浸潤式微影機並大受業界歡迎之後,他的努力才收到回報。也正是得益於這項技術,後來iPhone的出現也才有了可能。

林本堅性格溫和,說話語氣緩慢。不過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個人風格主導下,在台積電期間他帶領團隊從130納米技術一路做到了16納米,並開始研發10納米、7納米和5納米,同時也讓台積電得以躋身全球一線大廠的行列。

在國外同僚就技術革命爭吵地不可開交時,2002這一年,國內不少鼓勵軟體產業和集成電路產業的政策紛紛出爐。在此前後,國內芯片企業也迎來一波創立高峰期。目前在國產芯片行業位居前列的中芯國際、展訊通信和珠海炬力等企業,就均是創立於這一時期。但數量的陡增並不能掩蓋核心技術上的短板,國內的半導體企業多集中在技術含量較低的封裝測試環節,然後在低端市場中苦苦廝殺。

作為國產自主芯片的一次嘗試,倪光南和方舟科技聯合研發的自主芯片“方舟1號”在2001年4月問世,儘管技術上並不十分成熟,但仍然受到各方矚目。信息產業部等四部委還特意舉行了盛大發布會。隨後,內嵌方舟芯片的NC(互聯網計算機)開始推廣,但由於當時市場上主流軟體均依托於wintel(微軟-英特爾)生態系統,裝載有方舟芯片的計算機甚至打不開office文檔,這讓用戶紛紛叫苦不迭。

於是在2003年底,NC開始從政府採購名單中淡出,方舟芯片銷售也大幅下滑並不再繼續研發。至此,自主芯片的這次嘗試黯然退場。

2004年,在度過了想要出售給摩托羅拉的插曲之後,華為將海思這個芯片設計部門獨立運營,並開始了當時不為人知的“備胎”計劃。手機芯片是海思研發的芯片類型之一,主要為華為手機搭載麒麟處理器。直到十五年之後,在一場更為劇烈的關乎芯片的爭端中,海思和它的負責人何庭波,才終於正式走入了公眾的視野。

任正非在2003年還有另外一場戰鬥,那就是華為與港灣網絡之間的相愛相殺。

港灣網絡由原華為副總裁李一男在2000年創立,並在2003年成為華為通信業務上的勁敵。李一男在華為內部曾是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15歲時考入華中科技大學首期少年班,在大學班主任的引薦之下,1992年李一男進入華為實習,並在1993年畢業後正式加入華為。而早他入職並受到任正非器重的鄭寶用,就是李一男在華中科技大學物理專業的同門師兄。

在任正非眼中,小他26歲的李一男完全是個技術天才。於是在短短幾年內,李一男在華為內部火箭般上升,27歲時就坐到常務副總裁的位置。這種升遷速度,令後來的華為員工們紛紛望塵莫及。然而在任正非寫下《華為冬天》的2000年,李一男卻出人意料地離開了華為,他從華為帶著價值1000萬元的設備北上在北京創立了自己的公司——港灣網絡。

李一男出走時是以“內部創業”的名義,華為甚至還為他舉行了一場豪華歡送宴會。港灣網絡在2003年迎來巔峰,當年銷售規模突破10億元,但同時它也不再滿足於充當華為的高級分銷商,而是在通信業務上與其展開了直接競爭。除此之外,港灣網絡還從華為的研發部門挖走大批人馬,這無疑刺激到了任正非和華為的敏感神經。

華為在2004年成立“打港辦”,專門負責針對港灣網絡實施一系列商業扼殺政策。在華為的凌厲攻勢下,港灣網絡節節敗退,原本醞釀2005年美國上市的計劃也隨之告吹。2006年6月,華為以17億元的高價格收購港灣網絡,李一男也重回華為。任正非授予他一個副總裁的職位,但並沒有交給他實權。兩年之後,李一男再次出走並赴百度擔任首席技術官,那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2000年選擇自立門戶的不只是李一男,還有離開台積電到上海張江的泥地上創辦中芯國際的張汝京。

張汝京和林本堅算是完美錯過,在新千年風雲際會的時刻,他們一個應邀欣然入職,一個執意脫身北去。一個後來成為台積電創始人張忠謀眼中的莫大功臣,一個卻與“舊老闆”反目成仇。

在奔赴大陸之前,張汝京原本是台灣第三家晶圓代工廠世大半導體的創始人。排在它之前的行業前兩位,便是台積電和聯華電子。為對抗聯華電子,張忠謀與世大半導體的大股東合謀,令台積電以50億美元的價格並購世大半導體。而這一切都是在張汝京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等他有所察覺,已經於事無補。於是,張汝京憤然帶著台灣300餘名工程師和100多名來自海外的同事北赴上海。在當地官員的熱情歡迎下,中芯國際開啟了內地半導體代工的一個新時期。

一直到2003年,快速擴張的中芯國際不僅擁有了4條8英寸生產線和1條12英寸生產線,而且將集成電路線寬從0.25微米做到了90納米,並在2004年於紐交所和港交所同時掛牌上市。然而一派繁花之中,同樣是在2003年底,台積電在美國當地法院針對中芯國際提起訴訟,指責後者以不正當方式獲取台積電商業秘密以及侵犯專利,並要求中芯國際賠償10億美元。此後數年雙方糾紛不斷,陷入漫長訴訟的中芯內部開始分立,加之業績大幅虧損,張汝京在2009年黯然辭去中芯國際CEO一職。

他再一次從自己一手創辦的公司中被迫出局。

在錯過將華為收入囊中的機會之後,昔日巨頭摩托羅拉的頹勢日漸顯露,乃至被包括華為在內的一眾對手超越。2007年,摩托羅拉在中國手機市場的頭把交椅也被三星奪去。而華為和摩托羅拉這對昔日睦友,甚至在2010年和2011年互相起訴、對簿公堂。2011年,谷歌以125億美元收購摩托羅拉手機業務。三年之後,谷歌又將這塊落寞的業務以近百億美元的價格拋售給了聯想。

心情抑鬱的邁克·扎菲羅夫斯基後來離開了摩托羅拉。在輾轉於其他業內公司之後,如今他在芝加哥經營著自己的家族辦公室,同時還在黑石擔任高級顧問。當時代表華為與摩托羅拉談判的摩根士丹利董事總經理楊志中,在2004年加盟了雷曼兄弟。他在2007年升任雷曼中國區主席,後來當雷曼兄弟在金融危機中倒下時,他還一度勉力維持雷曼中國的善後事宜。

在出售計劃之前的幾個月,原本表態不進入手機領域的華為成立了手機事業部。如今華為手機出貨量已經排到了全球數一數二的位置。海思的外銷芯片在2017年底達到10億美元,去年海思半導體整體銷售額約為55億美元,佔到高通的三分之一。

林本堅在去年獲得“未來科學大獎”的數學與計算機科學獎,這是一項規格不低的民間科學獎項。數學與計算機科學獎的獎金為100萬美元,該獎項的捐贈人包括了馬化騰和丁磊。

2003年,當“半導體之王”英特爾成立35周年時,慶祝的員工們埋下一個銀色的時間膠囊,裡面裝入了當時英特爾最賺錢的產品,包括面向個人電腦的CPU(中央處理器)“奔騰”系列和海外員工送來的筷子等。這一年,距離它的創始人戈登·摩爾提出“摩爾定律”已經過去了近40年時間。去年7月9日,在英特爾成立50周年之際,在清空的膠囊中又裝入了面向無人機和數據中心的處理器,據說準備要等到2043年再取出查看。

對通信行業和許多業內玩家而言,2003年前後是風雲變幻的一年。一些不經意之間劃過的軌跡,可能都深刻影響了後來的行業格局。一些時機湧現,一些人則逐漸隱去。等到後來紛爭再起,才想起當年某個令人錯愕的時刻,然後或是歎息、或是澎湃不已。

參考資料:

桑曉霓 ,《摩托羅拉是如何錯失華為的?》,《金融時報》

謝志峰 陳大明/編著,《芯事》,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

陳芳 董瑞豐/編著,《“芯”想事成——中國芯片產業的博弈與突圍》,中國工信出版集團

閆薇,《摩托羅拉訴華為的歷史細節:從匿名到實名》,經濟觀察網

山田周平,《手機芯片將走向兩強 華為佔一席》,日經中文網

*除圖2以外,其他圖片均購自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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