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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亞·馬爾克斯逝世5周年:拉美的魔幻和孤獨在世界閃光

馬爾克斯或許不會想到,當自己的作品還沒在中國授權時,《百年孤獨》氣勢不凡的中間敘事開篇和整部作品的敘事手法,已深深影響了中國大批作家的創作。從賈平凹的“商州”到莫言的“高密”,從余華的《活著》到陳忠實的《白鹿原》,從韓少功的《雷禍》到蘇童的《平靜如水》……,或開篇句式,或故事結構,或敘事風格,一部《百年孤獨》打開了80年代中國作家文學創作的國際視野。

饑餓的“上校”偶遇偷鴿子的“硬漢”

多年以後,馬爾克斯站在斯德哥爾摩音樂廳領獎台前,準會想起自己在巴黎盧森堡公園偶遇海明威的那個下著雨的春日。當時,馬爾克斯是個28歲的報社從業人員,在哥倫比亞出版過一本小說,還得了一個文學獎,可是仍舊在巴黎漫無目的地飄蕩著。

1957年的馬爾克斯,在巴黎的一個七樓儲物間,研讀著海明威幾乎所有的作品。讀寫之餘,他會去附近不遠的盧森堡公園散步,為的是抵擋饑餓,和距當時三十多年前的海明威一樣。

1921年的海明威也曾在巴黎過著困難的日子,窮困落魄的他不得不經常忍受饑餓,連去盧森堡博物館的路線都要好好挑選,以確保看不見、也聞不到食物,保持一種饑餓感帶來的清醒欣賞名畫;他還經常悄悄潛伏在盧森堡公園的噴泉池邊,用彈弓偷偷射擊前來飲水的鴿子,帶回家給懷孕的妻子補充營養。好在海明威有一個好鄰居美國前衛作家史坦茵夫人,經常用蛋糕和黃香李做的甜酒招待這位貧窮但可愛的老鄉。

比三十多年前的海明威更落魄的馬爾克斯,沒有可以經常去蹭飯的慷慨鄰居,不得不到處收集舊報紙和空酒瓶換取生活費,甚至去撿法國人不吃的肉骨頭和豬下水回來煮一煮用以果腹。即便如此,馬爾克斯依然沒有停止創作,對於一無所有的他而言,手中的筆握著他全部的希望。

馬爾克斯沿著海明威三十年前經受的苦難軌跡,在那一年用“冰山理論”剛剛寫出了《沒人給他寫信的上校》。小說上校的人物原型是馬爾克斯的上校外祖父,指揮過哥倫比亞著名的“千日戰爭”,也曾帶著幼年的馬爾克斯去聯合果品公司“見識冰塊”;上校的經歷則取材於自己在巴黎等待工作、等待救濟的生活體驗,等待承認和生存的可能。小說裡“自信而又充滿天真期待”的上校寧可餓死也不肯賣掉那隻鬥雞,對於馬爾克斯而言,那隻雞就是他的文學夢。這部被他塗改了九遍的小說被馬爾克斯認為是自己最好的作品,藝術技巧比《百年孤獨》還要高。

1957年,正當馬爾克斯旅居巴黎創作《沒人給他寫信的上校》的時候,59歲的海明威再次回到巴黎。他戴著一頂棒球帽,身著一件格子襯衫和一條破舊的牛仔褲,穿梭在舊書攤和索邦大學來來往往的學生之間。馬爾克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偶像,但是他既沒有飛奔上去表達景仰之情,也沒有上前請教創作心得,而是“像人猿泰山那樣用雙手圈在嘴巴外面”,向對面的人行道大喊:“藝術——大師!”海明威轉過頭,用卡斯蒂亞語像小孩子似地回應馬爾克斯:“再見,朋友!”

當海明威轉身向馬爾克斯揮手告別的時候,相信馬爾克斯的心情不僅僅是激動,而是感受到從自己敬仰的大師手中接過了一種足以稱得上傳承的東西。如果馬爾克斯和海明威有一次對談,或許會擦出更精彩的思辨,畢竟兩人都是記者出身,對於採訪和被採訪都不陌生。這次偶遇,不僅給予馬爾克斯以精神動力,還成全了後來《百年孤獨》在中國的正版授權。

四年後,海明威用那管陪伴自己12年的雙管獵槍自戕身亡,結束了屬於海明威“不能被毀滅”的硬漢時代;六年後,馬爾克斯在18 個月裡抽了 3 萬支煙,寫出了《百年孤獨》,開啟了“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馬爾克斯時代;十五年後,馬爾克斯出現在瑞典斯德哥爾摩音樂廳,接過諾貝爾文學獎獎章,將拉丁美洲人思維方式中所認定的魔幻現實推向世界。

《百年孤獨》背後的女人們

《百年孤獨》是馬爾克斯醞釀19年,用18個月寫出的故事。據說,在馬爾克斯獲獎當天,哥倫比亞街頭的汽車全都停下來鳴笛表示慶祝。更有趣的是,有記者訪問一名當地的性工作者,是否知道他們國家出了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爾克斯,對方回答說:“當然知道,剛剛我床上一個客人告訴我的,我讀過他的書。”這句話被認為是對作家最偉大的恭維之一。

在寫出《百年孤獨》之前,他創作的《伊莎白爾在馬貢多的觀雨獨白》、《周末後的第一天》及《枯枝敗葉》等作品可以視作是馬爾克斯為《百年孤獨》的練筆,裡面很多橋段和人物形象也都出現在了後來的《百年孤獨》裡。尤其是《枯枝敗葉》,它宣告了馬孔多的誕生,和奧雷裡亞諾· 布恩迪亞上校的出場,甚至預示了《百年孤獨》的結局。

1965年,馬爾克斯和家人驅車去度假,途中突然想通了那個纏繞自己十九年的故事如何下筆:“原來,我應該像我外祖母講故事一樣敘述這部歷史,就以一個小孩一天下午由他父親帶領去見識冰塊這樣一個情節作為全書的開端。”於是立即調頭回家,交給妻子5000美元後一頭扎進書房。

18 個月後,《百年孤獨》完稿,馬爾克斯和妻子在將這部書稿寄出時,發現他們已經囊中羞澀到連郵費都支付不起,兩人只好決定先寄出一半,但情急之中把後半部分寄了出去。編輯收到書稿之後,迫切地想拿到上半部分內容,於是破天荒地提前給馬爾克斯預支了稿費,整部書稿終於“合璧”得以出版。屬於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時代,因為這部押上全部身家換來的《百年孤獨》而正式開啟。

《百年孤獨》出版後,馬爾克斯為了把與他相關的所有生活和思想都留在書裡,燒掉了自己的寫作筆記和繪製的人物關係圖譜,只要是留有他筆跡的紙張,馬爾克斯都有想燒掉的衝動,其中包括馬爾克斯寫給妻子梅塞德斯的情書。在訂婚時,馬爾克斯向妻子提出一個要求,允許他買回自己當年寫給妻子的情書並燒掉它們。

《百年孤獨》成功的背後站著的是給予馬爾克斯最大支持的妻子梅塞德斯。正如馬爾克斯所言,“要沒有梅塞德斯,我永遠也寫不出這本書”,“我的妻子梅塞德斯是舉世罕見的人”。為了保證每隔一段時間供應馬爾克斯用於寫作的500張稿紙,梅塞德斯當掉了家裡的汽車、電視、收音機和自己的首飾;為了維持正常生活而不打擾馬爾克斯,梅塞德斯說服了房東晚交九個月的房租,一直以來都過著賒欠生活用品的日子。

馬爾克斯曾說,“如果不充分估量婦女在我的生平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就不能如實地了解我的一生。”的確,女人在馬爾克斯的文學創作中一直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不論是在背後默默支持他的妻子梅塞德斯,還是童年時給他講拉美神話傳說、家族鬼怪故事的外祖母,以及輪流照看兒時馬爾克斯的姨媽們。

馬爾克斯也說,《百年孤獨》的敘事方式都來自於外祖母,“《百年孤獨》基於我外祖母過去講故事的方式,她講的那種東西聽起來是超自然的、奇幻的,但是她用十足的自然性來講述。”據說,馬爾克斯小時候還親眼看到過外祖母和鬼魂說話。這些現實生活中發生的帶有魔幻色彩的情景,被馬爾克斯收入筆下,讓作品中的女性擁有著神奇的力量,和死去的人談天說地,和隱形醫生對話。

用了十多年構思出來的這部《百年孤獨》,裡面有外祖母神奇的鬼怪世界,有外祖父驚心的戰爭故事;有揮之不去的老宅記憶,有宏大磅礴的歷史隱喻。雖然不乏讀者按圖索驥《百年孤獨》裡書寫的真實生活和歷史,但馬爾克斯卻不買账:《百年孤獨》根本不是一本正經的作品,全書到處可以看出,影射著不少至親好友,而這種影射,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發現。

食言的馬爾克斯和盜版的《百年孤獨》

1967年,《百年孤獨》出版,在世界範圍內引發了強烈反響,被譯成多種文字被認為是“繼《創世記》之後首部值得全人類閱讀的文學巨著”。1982年,馬爾克斯憑借“匯聚了不可思議的奇跡和最純粹的現實生活”的《百年孤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兩年後,《百年孤獨》來到中國,惹怒了馬爾克斯。

1989年,馬爾克斯在一個私人派對上聽說,《百年孤獨》在中國非常受歡迎,當時的他還是很開心的,於是就有了1990年的中國之行。到了中國才發現,是自己想得太簡單。

當馬爾克斯看到中國各大書店隨處可見各個出版社擅自出版的《百年孤獨》、《霍亂時期的愛情》等作品時,對這個擁有眾多馬爾克斯讀者的國度頓失好感,無奈地對前來接待他的中國文藝界人士半開玩笑的說:“各位都是盜版販子啊!”當時在場的錢鍾書頗為難堪。哥倫比亞駐華大使試圖緩和局面,依然沒有壓住馬爾克斯的氣憤,最後撂下一句“死後150年都不授權中國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獨》”的狠話,結束了中國之行。幾年後,馬爾克斯在西班牙舉行過一次新書發布會,依然耿耿於懷當年的所見所聞,措辭激烈地公開批評中國的盜版行為。

雖然沒有《百年孤獨》的授權出版,依然無法阻擋它在中國的風行。在1986年3月27日這天,上海徐家匯書店售出了三百冊《百年孤獨》,這個數字即使放在今天,依舊是超級暢銷書,很多作家對這部現實魔幻主義著作也視如珍寶。賈平凹說:“讀了馬爾克斯的書,就永遠記住了《百年孤獨》四個字。”余華說:“加西亞?馬爾克斯是無可爭議的大師。”還是學生的莫言看了第一頁就拍案而起:“原來小說可以這樣寫!”像極了學生時代的馬爾克斯讀到卡夫卡《變形記》開頭那句“一天早晨,格裡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時的暗自思忖:我不知道有人可以這麽寫東西,要是我知道的話,我本來老早就可以寫作了。

1984年,莫言花了1塊6毛錢在王府井新華書店買了一本《百年孤獨》,看了幾頁,就已經按捺不住要提筆寫小說的創作衝動:他覺得自己生活中有更豐富的東西,老百姓坐在一起吹牛皮編造的故事,原來也能變成神聖小說的素材。於是,開始構建屬於自己的高密文學王國。

從時間和定價來看,莫言的這本《百年孤獨》是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黃錦炎、沈國正、陳泉三人的西語直譯版。除了這個版本,當時還有一種是十月文藝出版社推出的高長榮由英譯本和俄譯本轉譯而來的版本,都是未經馬爾克斯授權的“盜版”。1993年,雲南人民出版社推出了吳健恆西語直譯版,雖然影響力不如前兩本,但這是首部未刪節的譯本,同樣未經授權。在此期間,還有內蒙古人民出版社、中國文聯出版公司等多種版本。

在馬爾克斯放出“死後150年都不授權中國出版我的作品”這句狠話後,中國出版界並未放棄爭取這位世界頂級文學大師的正式授權,但是,20年間100多家中國出版機構的橄欖枝都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直到新經典文化有限公司成立8年後,馬爾克斯終於收回了那句狠話。在2010年春節前最後一個工作日,新經典文化收到正式授權出版《百年孤獨》中文版的通知。這個結果,還要歸功於馬爾克斯和海明威的巴黎偶遇。

為出版《百年孤獨》而創辦新經典文化的陳明俊,給馬爾克斯去了一封信,有一段是這樣寫的:正如當年您在巴黎隔街深情喊著“大——師——!”向您的偶像海明威致敬一樣,我們正隔著太平洋竭盡全力高喊著“大——師——”向您致敬。我們相信,如果您聽到了,您一定會像海明威一樣揮一揮手,大聲喊道:“你好,朋友!”正是這樣一封書信,最終促成了馬爾克斯作品中文出版的授權,國內讀者從此告別閱讀“盜版”的時代。

1981年,馬爾克斯在回憶當年巴黎偶遇海明威的時候說:海明威在死後20年依然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就像那個早晨一樣永恆不滅然而又曇花一現,那應該是個五月天,他隔著聖米榭勒大道對我說:“再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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