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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片專家的中國保“胃”戰

安翰聯合創始人、董事長吉朋松。來源:被訪者供圖

隨著安翰“磁控膠囊胃鏡”從實驗室走向市場,這群科學家也正經歷著向企業家的身份轉變。

文| 《中國企業家》記者 粟靈

編輯| 王芳潔

1999年1月,經過英國皇家醫院倫理委員會批準,英國消化病學家保羅·斯望在一個能看到地中海景色的旅館房間裡,吞下了世界上第1個膠囊內鏡,次日吞下了第2個。這是世界上首次膠囊內鏡人體試驗。

2018年,中國的胃病患者小楊,仔細地端詳著手中這顆“磁控膠囊胃鏡”。白色的膠囊硬殼,頭部透明可見如探照燈一般的微型照相機。

躺在檢查床上,借著吸管喝一大口水,小楊吞下了“膠囊”。身邊穿著白大褂的技師,熟練操作著磁控設備,讓“膠囊”在她的胃裡變換著角度、位置和焦距,並按照胃底、賁門、胃體、胃角、胃竇、幽門的標準順序對胃部進行系統影像采集。

兩天后,小楊收到了來自301醫院醫生的遠程閱片報告。

“像孫悟空一樣鑽到肚子裡。”安翰聯合創始人、副總裁郇丹丹向《中國企業家》記者描述著安翰“磁控膠囊胃鏡”的應用場景。

2009年,郇丹丹與吉朋松、肖國華、王新巨集、段曉東等幾位科學家一起聯合創立了安翰,主攻可以全面查胃的膠囊胃鏡。

創業之前,他們分別是芯片、電子通訊、光電等領域的技術專家。

今年4月,中興事件讓“芯片”等高新技術大熱。但十年前,他們多埋頭在實驗室裡進行科研工作。

隨著安翰“磁控膠囊胃鏡”從實驗室走向市場,這群科學家也正經歷著向企業家的身份轉變。

製圖:中國企業家

胃檢之困

三年前,肖國華用“磁控膠囊胃鏡”在自己的胃裡找出了一塊息肉,這種息肉5~8年後轉化為惡性腫瘤的概率超過50%。

每每想到此事,肖國華都有些後怕。如果沒有“磁控膠囊胃鏡”,他很可能不會嘗試傳統胃鏡檢查。

“在過去,進行消化內科檢查,是用一個很粗的管子插進去檢查,這個過程很痛苦。很多病人告訴我,做內鏡特別害怕。還有就是對內鏡的安全有一些恐懼感,害怕交叉傳染。”中國工程院院士、國家消化內鏡專業質控中心主任李兆申曾如是描述我國的消化內科檢查情況。

作為胃癌發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國家之一,我國每年約有30萬人死於胃癌。我國的胃癌發病人數也已佔到全球的40%。

中國癌症統計一般滯後三年。2018年,北京市腫瘤防治研究辦公室(北京市腫瘤登記處)根據國家癌症中心、全國腫瘤登記中心統計的2014年惡性腫瘤登記資料,對2014年中國胃癌的發病與死亡數據進行了分析和估計。

研究報告顯示,2014年,全國新確診胃癌病例數410400例,佔全部癌症發病的11%;全國因胃癌死亡病例數為293800人。

我國胃癌患者的五年生存率僅為36%,同為胃癌高發區的日韓兩國,其五年生存率均超過60%。造成這一差距的主要原因是我國胃癌篩查的相對落後。

2018年6月的國家衛健委新聞發布會上,李兆申介紹,2015年,中國有將近3萬名消化內鏡醫生可以做內鏡檢查。與龐大的人口基數相比,不足3萬人的醫生隊伍,或許很難真正滿足篩查的需要。

在華為美國分公司任職期間,肖國華關注到以色列的一項先進技術。

1998年,專門從事無線內鏡研製的GIVEN影像公司成立。公司囊括了以色列飛彈工程師葛瑞爾·愛登,以色列胃腸病學家、消化內鏡學家愛坦·斯葛柏,以及保羅·斯望等電子、醫療專家。在此之前,他們已在膠囊內鏡方面深耕多年。次年,第一顆可吞咽膠囊內鏡誕生。

這一研究,2000年在聖迭哥的消化疾病周和《自然》雜誌進行了公開報導,並受到內鏡學界及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

2001,膠囊內鏡獲得美國食品和藥品管理局(FDA)批準。這標誌著無線膠囊內鏡時代的來臨。

不過,在安翰成立以前,全球市場上的膠囊內鏡產品均用於檢查小腸。小腸檢測的技術難度較胃部檢測更低。胃是一個空腔的髒器,如果不進行主動控制,“膠囊”就會掉下去,無法實現胃部的全面檢測。僅僅是把檢查區域從小腸挪到胃部,就需要攻克很多技術難題。

肖國華隱約感覺這是個不錯的選擇,於是找到國內消化科醫生,聽取他們的意見,醫生們覺得用這個技術做成產品很好。

2008年,他和段曉東、王新巨集開始在矽谷起步。但在矽谷,他們很難拿到融資,美國人工成本很貴,準入壁壘很高。

2009年,三人帶著項目來到武漢,並獲得武漢市東湖開發區首屆3551人才計劃500萬元資金的支持。

回國創業第一天,三人就見了吉朋松。吉朋松是段曉東、王新巨集的大學室友及清華校友,肖國華與吉朋松也於1999年在矽谷相識。郇丹丹則與吉朋松同為芯片領域專家,曾有過合作。

“一開始,大家不確定這東西是不是真的能做出來。之前全世界都沒有人真的把這種主動控制的技術應用到膠囊胃鏡裡去。”郇丹丹回憶,與平時做科研項目一樣,大家一起開展討論,雖然心裡都沒有底,但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研究方向。

一場新的科研開始了,帶著最初的興奮,這群科學家走進了實驗室。

從實驗室到市場

那麽,要如何在空腔的胃部髒器內進行非常精確的控制呢?

“一開始,我們都沒有想好到底用什麽方式去進行控制。是讓它自己有手有腳地去走呢,還是通過外界磁場去控制?”郇丹丹介紹,科研團隊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經歷了成百上千次的實驗,最後選擇了磁控的方式。

吞入體內的膠囊胃鏡科研盡量做得簡化,而相對貴重的外部磁場控制設備則可以反覆使用,這種方式可以大幅度削減一次性耗材成本。

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實驗中,磁控技術比其他方式取得了更為精準的控制效果。

“磁鐵跟磁鐵的吸引是比較容易的。但是要在一定太空範圍內,讓它一度一度地轉動,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動,這個就特別難了。”郇丹丹用手比劃著解釋,“膠囊”裡面有芯片和傳感器,受檢者躺下後,外部的磁場設備便開始與“膠囊”產生相互作用。技師通過操縱磁控設備,可以對“膠囊”移動的方向、角度等進行精準控制,拍攝可以自動變焦。

安翰聯合創始人、副總裁郇丹丹。來源:被訪者供圖

磁控技術取得突破之後,動物實驗、人體試驗也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2013年安翰“磁控膠囊胃鏡”獲得國家三類醫療器械審批,成功投入商用,成為世界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可精準查胃的“膠囊胃鏡”。

然而,從實驗室到市場,安翰的科學家團隊在起初的轉型中並不順利。

習慣了傳統胃鏡的醫生們,對“磁控膠囊胃鏡”心存疑慮。“現在還有很多醫生在問,到底準不準?看不看得清?還有很多質疑的聲音。市場教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武凱告訴記者,在美國,科學家創業只需要完成其最擅長的科研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可以交由職業經理人來規劃;但在中國,必須管道和技術都要很強,“有產品的公司和最後成功的企業,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初在市場上受挫,這讓安翰明確了高舉高打的策略。這群科學家決定與中國頂尖的醫學專家合作,重回自己所熟悉的學術環境,先佔領學術高地,以學術帶動市場。

安翰的研究成果,引起了李兆申的興趣。他牽頭聯合上海長海醫院、北京301醫院、廣州南方醫院等七家三甲醫院,做大樣本和傳統電子胃鏡多中心雙盲對照試驗。試驗結果顯示,安翰“磁控膠囊胃鏡”敏感度達到90.4%,準確率達到93.4%,在純檢查方面,“磁控膠囊胃鏡”和傳統電子胃鏡可以相互替代。

有關安翰“磁控膠囊胃鏡”準確性的研究文章,作為封面文章發表在2016年9月的國際權威學術雜誌《CGH》上。《日本消化器內視鏡學會雜誌》也於2017年1月重點推介了這篇學術文獻。

截至目前,全國29個省市的一百多家三甲醫院和約500家體檢中心已使用安翰“磁控膠囊胃鏡”進行檢測。

和市場化一樣,安翰的融資路線也不十分順利。

2014年初的一次論壇上,現在擔任軟銀中國資本合夥人的武凱認識了肖國華。彼時,武凱剛以投資經理的身份加入軟銀中國資本。安翰於前一年剛拿到國家食藥監總局(CFDA)的證書,市場推廣並不十分順利。

加入軟銀中國以前,武凱曾在通用電氣公司(GE)工作了近七年。長期以來,在醫療設備領域,GE與飛利浦(Philips)、西門子(Siemens)形成了“GPS”三巨頭,並壟斷著超過80%的中國高端醫療影像設備市場。

在武凱的印象中,中國本土醫療器械公司主要從事的是進口替代工作,通過學習模仿西方先進技術,製造性價比更高的產品。

他曾調研過以色列GIVEN影像公司(後來GIVEN被跨國巨頭美敦力公司收購),也詳細考察過一家膠囊內鏡的本土企業重慶金山,知道膠囊內鏡的磁控技術是世界範圍內待解的難題。

“為什麽歐美人、日本人都做不出來,就你們做得出來?”武凱就此向肖國華提出疑問。

儘管如此,他還是向軟銀中國推薦了安翰。但在軟銀中國的內部討論中,大家判斷這個案子雖然剛剛拿到注冊證,但是初步的市場調研結果不太盡人意,一些臨床醫生對於磁控膠囊的技術存在偏見,認為不如傳統電子胃鏡來的簡單,因而軟銀中國一開始並沒有準備在安翰這個項目上下注。

武凱再次聽說安翰是在2015年年底的一場GE前同事聚會上。問及彼此近況,一位前銷售部同事告訴他,自己正在做安翰上海地區的代理。安翰“磁控膠囊胃鏡”銷量不錯,一家醫院一天能用十幾顆,並且有越來越多的上海三級醫院表示出對這個產品的興趣。

對於安翰的市場進展,武凱有些驚訝,在快速進行市場求證後,他在內部的例會上重新匯報了這個項目,希望能重啟談判。這一次,軟銀中國的全體高層對安翰的案子非常重視。在之後的幾個月時間裡,雙方高層會面不下十次。

2017年2月,安翰正式宣布完成B輪融資,軟銀中國資本向其注資千萬美金。同年8月,安翰又獲得大中投資、軟銀中國資本、虔盛投資、厚新健投、同晟資本共同投資的1億美元。

未來何方

七年前,“中國抗癌第一藥”凱美納的上市發布會,比安翰“磁控膠囊胃鏡”要轟轟烈烈得多。

凱美納是中國首個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小分子靶向抗癌創新藥。發布會在頗具政治意義的人民大會堂舉行。時任衛生部長陳竺將之比作民生領域的“兩彈一星”。

憑借凱美納,貝達藥業迅速崛起,並登陸資本市場,成為“抗癌第一股”,市值曾一度接近400億元。

然而,好景不長。2017年,單品打天下的貝達藥業出現了六年來首次業績下滑。年報顯示,該公司2017年實現營收10.263億元,同比下降0.84%;實現歸屬於上市股東的淨利為2.58億元,同比下降30.12%。

貝達藥業業績下滑的背後,是其持續創新能力的缺失。這也為安翰敲響了警鍾。

目前,安翰獲得CFDA批準上市的產品僅有“磁控膠囊胃鏡”一項。

“必須把觸角鋪得更深,讓產品線更加豐富。”武凱曾經與安翰團隊進行過探討。考慮到醫生對傳統電子胃鏡的使用習慣,他建議傳統電子胃鏡與膠囊胃鏡兩條腿走路。

但安翰的科學家們更希望通過科技創新實現對傳統的突破。郇丹丹告訴記者,圍繞整個消化道,公司有十餘款產品正在研發,其中進入臨床試驗階段的有三款。

“進入臨床試驗的有一款振動膠囊產品,已經進入創新醫療器械特別審批綠色通道了。安翰‘磁控膠囊胃鏡’是在醫院進行檢測的;振動膠囊機器人是在家裡服用的,通過手機控制‘膠囊’振動的頻率和強度,做消化道按摩,可以治療便秘。”郇丹丹說。

2014年,安翰“磁控膠囊胃鏡”拿到歐盟CE認證,英國、德國、意大利等國的市場逐漸打開。

更大的市場來自國內。醫療資源分配不均是我國醫療衛生行業面臨的最大問題。為解決這一問題,近年來,很多企業進行了互聯網醫療和醫療人工智能等方面的嘗試。

創業之初,安翰“磁控膠囊胃鏡”就伴隨著遠程醫療一同成長。無需醫生親自到場,由受過訓練的技師采集圖片,通過互聯網上傳給有資質的醫生,醫生即可完成遠程閱片。

不過,基於前期與頂級醫院的合作,醫療人工智能領域或許會有更大的想象太空。

2017年國務院發布《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醫療作為重點領域被提及。“醫療器械公司做醫療人工智能,在‘數據+場景’方面有天然的優勢。通過醫學影像設備、智慧醫療雲、影像中心,我們可以源源不斷地獲得海量、專業和優質的數據,來‘哺育’我們的人工智能算法。反過來,當我們的人工智能算法訓練完成以後,上述的設備、智慧醫療雲、影像中心又是智能算法的天然落地場景和投放管道。”聯影醫療董事長薛敏向《中國企業家》記者分析道。

同為醫療器械公司的安翰也已開始在醫療人工智能和大數據領域的布局。在他們之前,醫療人工智能公司Airdoc在眼科領域的嘗試可為之提供借鑒。由於布局更早,Airdoc的產品已經走向基層。

2017年8月,安徽淮北礦工總醫院引進了Airdoc的人工智能產品。這個積累了廣州中山大學眼科中心、北京同仁醫院、上海長征醫院等國內頂級眼科醫院醫療經驗的產品,開始幫助基層醫生進行眼底病篩查。

通過這個相似的案例,我們可以想象未來安翰的人工智能產品在基層的應用場景。

“下沉基層需要增強研發實力,把成本降下去。”武凱介紹,目前安翰終端產品“膠囊”價格較高,基層群眾似乎難以承受。要將之納入中國居民消化道篩查,一方面要降低生產成本,另一方面則依賴於商業保險甚至國家居民醫保的進展。

這是郇丹丹所負責的工作。她告訴記者,目前,安翰“磁控膠囊胃鏡”在上海已納入醫保,但全國大部分地區尚未納入,公司還在積極爭取與各地的醫保談判。與此同時,與慕尼黑再保險等保險公司的合作也在緊鑼密鼓地開展。

曾經在市場推廣中受挫的安翰,找到了一條適合他們的高舉高打的學術之路。然而,無論是拓展海外市場,還是下沉基層,複雜的市場環境還將向他們提出新的挑戰。

END

值班編輯:武昭含 審校:高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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