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怎麽了？／unsplash
病毒的蔓延，揭露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同時強大又脆弱的意大利。整個國家都屏住呼吸，陷入等待。
確診感染7375例，死亡366人，死亡率超過了4%（截至3月9日），全世界都在問，意大利怎麽了？
這個有羅馬假日，有米蘭時裝周和意甲聯賽，有豐厚的文化遺產，有強大的工業實力和世界前十的GDP的意大利，如今已經與新冠病毒緊緊捆在了一起。
3月7日，據意大利高等衛生研究院院長Silvio Brusaferro表示，該國死亡病例平均年齡為81歲，多數患者生前有其他疾病。
意大利確診病例日增長圖，疫情正在爆發式增長。
同一天，意大利民主黨領導人Nicola Zingaretti在社交媒體上發布視頻，告知群眾自己感染了新冠病毒，現自行在家隔離。
此前在疫情爆發初期，米蘭市長在自己的Facebook上發起了#Milanononsiferma （米蘭不停）活動，意在新冠病毒阻止不了意大利人的美好日常生活。這位民主黨領導人還“以身作則”，到酒吧和年輕人一同暢飲吃披薩。
有當地華人在朋友圈反思：米蘭是不是該停一下了，意大利是不是也該停一下了。
米蘭不停，病毒也不會停。
3月7日晚20點40分，意大利政府發布了緊急法案，將整個倫巴第大區以及包括威尼斯在內的11省列為紅色隔離區域，全面封城。
新法令在3月8日凌晨開始生效，紅色區域內的博物館、體育館、電影院等公共場所全部關閉，公眾活動暫停，學校停課至4月3日。
政府正在通過各種渠道，喚起人們對疫情的重視。其中一張倫巴第大區的宣傳海報上面寫著：“保護自己，保護他人。”
海報給出的具體建議是：保持距離、待在家裡、好好洗手、戴上口罩、關住爺爺奶奶。
意大利疫情暴發前後
1月23日，一對中國夫婦在米蘭降落後，乘大巴在意大利境內旅遊觀光，最終29日在羅馬確診新冠肺炎。
除了對兩位患者進行隔離治療，給相關接觸人員進行了病毒檢測，意大利方還迅速作出反應，預防病毒爆發。國家進入了為期6個月的緊急狀態，切斷包括港澳台在內的中國班機。
意甲受新冠疫情影響延期。
1個月後，中國夫婦成功治愈出院，與他們有接觸的人也均未顯示受病毒感染。紐約時報認為，國家為預防病毒傳播所采取的強硬手段，令不少意大利人感到自信。
病毒爆發的轉折點出現在2月20日，意大利北部的科多尼奧出現了第一例本土確診病例。
據報導，早在2月14日，科多尼奧該名男子身上便出現了普通流感的症狀。18日他被送至當地急診，初步診斷為輕度肺炎。
由於醫院沒有強製其住院治療，男子選擇回家修養。但僅一天后，他又被重新送回，這時候他的肺炎症狀已經十分嚴重。直到20日，該男子才被確診新冠肺炎，成為意大利的1號病人。
兩天后，意大利政府在北部11個城鎮四周拉起了警戒線，5萬人被隔離。這些地方被稱為紅色隔離區域，只有攜帶生活必需品的卡車被允許進出。其他地區按疫情嚴重程度分為黃色區域和安全區域。
1號病人出現後一周內，意大利全國境內已有888人確診，21人死亡。
2020年2月26日，意大利都靈，一家超市的貨物被搶空。/Nick.mon
意大利疫情的起爆點，是北部的倫巴第大區和威內托大區。專家推測，倫巴第區的疫情爆發，可能與當地人口密集，或與中國商務來往密切有關。
這裡不僅是意大利的經濟重心，在其創造的收入在整個歐洲也是數一數二。病毒在這個地方爆發，在一些意大利人看來，是不幸中的萬幸。
自2月底新冠病毒在意大利爆發，歐洲其他國家也出現了有意大利接觸史的輸入病例。意大利政府在外交頻道上更新每日疫情，以便其他國家能接收到準確且透明的信息，個人也能為旅行和商務做好計劃。
全球最嚴的病毒檢測？
從爆發初期，到3月6日，意大利已經對36359人進行了核酸檢測。
意大利的病毒排查工作在不少人看來，是過於“誇張”和“激進”的，反對者普遍認為意大利正是自身這種“過於嚴謹”的病毒檢測方式的受害者。
據意大利衛生部反映，倫巴第區針對那些可能有接觸史，但未表現出感染症狀的人，也進行了核酸檢測。他們認為計算無症狀病例的數量，除了一而再地拉響警鍾，別無他用。
意大利衛生研究院傳染病方面的研究員Flavia Riccardo在接受採訪時指出，新冠病毒的到來，不幸趕上了當地流感爆發的高峰期。二者相似的症狀，也讓COVID-19變得難以檢測。
最初，他們嘗試在那些沒有接觸史，但症狀嚴重的人身上進行檢測，並發現了陽性的結果。正因如此，研究人員更相信擴大檢測範圍，有助於讓他們了解病毒及疫情現狀。
2020年2月5日，意大利博洛尼亞，志願者在機場對乘客進行健康檢查。/Dipartimento Protezione Civile
有病毒學家對這種說法提出反對意見——如果你“積極”地展開搜尋，確診病例必然會越來越多。
也有高級衛生官員指出，無症狀的患者傳染力或許更低，因為他們沒有咳嗽等反應，在自身體內控制了病毒的傳播途徑。但由於我們對新病毒的認知還是太少，所以這點還不能成為定論。
中央和地方官員也相互指責，他們爭論的主題圍繞在倫巴第區是否進行了過多的檢測，導致病毒的威脅被放大。
意大利中央政府指出，像意大利其他地區或其他國家，都是在遵循全球的治療指導方針，只在呈現感染症狀的病人身上做病毒檢測。總理Conte質問倫巴第區對傳染病例的封鎖能力。
反過來，倫巴第區主席Attilio Fontana也批評總理對2月初地方提交的建議閉耳不聞。他在一次採訪中說到：“要不你把問題都藏在地毯下面，要不你就掀起地毯，將地板清理乾淨。”
2020年2月23日，意大利政府就新冠疫情召開緊急會議。/Governo Italiano
什麽程度的核酸檢測，才算夠？
什麽樣的決策，才會對疫情的最終走向有利？
紐約時報評論員認為這些問題是橫亙在全球所有疫情國面前，政治和科學間的矛盾，不僅僅是意大利。而此次意大利關於病毒的不同態度，也有可能是政客、政黨間多年政見不和的產物，不僅僅是因為疫情。
沒有人想出了這些問題的正確答案，但意大利醫院中的病人卻依然一天天增加。
抗疫一線的醫生和意大利老人們
據2016年柳葉刀發布全球醫療質量排行，意大利的醫療水準位居全球前十。一場疫情，讓這個國家強大的醫療服務體系面臨挑戰。
一邊是日俱增的確診病人，一邊是醫護人員口罩和防護裝備的緊缺，倫巴第政府出面與生產商對接，以保證防護用品的供應；此前大規模檢測中呈陽性的病人，大量都是自行在家隔離。
倫巴第區主席Attilio Fontana告知，當地政府已經要求退休醫生和護士返工。在威尼托大區的帕多瓦，醫院外面搭起了帳篷，準備接納大量湧入的病患。學生也提前從護士學校畢業，急於填補人員的空缺。
全國麻醉師協會主席Alessandro Vergallo在倫巴第電台廣播中說，我們兩隻手就能數出醫院還有多少空間。他認為，靠目前的衛生系統和病毒打持久戰是不可能的。
華盛頓郵報用“海嘯”來形容疫情對意大利北部一些醫院的衝擊。據報導，倫巴第地區有10%的感染者是醫護人員。
設置在帕多瓦的急救點。/wiki
每日野獸網則用“打地鼠”來形容目前的焦灼狀況。北部的醫院從病例更少的南方地區借來了病床，但事實上，病例的增長，是在全國範圍內同時發生的。
意大利的人口老齡化被認為是當地感染爆發、死亡率高的原因。
據統計，意大利擁有全歐洲最多的老年人口，在世界範圍內也僅次於日本。全國23%的人年齡在65歲以上，中位數到達了47.3歲。
此前意大利衛生研究院公布的數據顯示，死亡病患平均年齡81歲，且均有心血管、糖尿病等基礎疾病，病毒的到來迅速擊垮了他們。
正因如此，65歲以上的意大利老人成為了此次疫情中的重點保護對象，他們是被建議需要嚴格在家隔離的一群人。雜貨商店免費為65周歲以上的老人提供配送服務，牧師也能為他們提供上門服務。
意大利北部12個市鎮因疫情被封閉，多地超市物資被搶購一空。/觀察者網
70歲的Roberto Borrelli為此感到苦惱，他覺得似乎在昨天自己和妻子還很健壯，突然他們都變成了被隔離保護的可憐老人。更沉重的是，他還需要在家同時幫3個女兒照看自己的6個孫子。
紅色區域內，還有生活有未感染新冠病毒的老人。有外媒記錄了這麽一則小故事，有老人在人行道上摔了一跤，但由於救援電話那頭已由一則關於疫情爆發的語音通知所替代，老人只能滿臉是血地在街上等待警察聯繫其他鎮的救護車。
“我們只能祈禱，除了病毒，再沒有別的壞事發生。”幫助了老人的一位路人感慨。
封鎖線外，也有老人對病毒威脅毫不在意，“如果它找上我的話，那就是我吧”。伴隨了他們一輩子的樂觀沒有因病毒的到來發生改變，對於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和從疫區溜出來的老友喝酒。
不然就是喝咖啡。/walksofitaly
無論如何，生活還得繼續
疫情初期的緊急法案頒布後，意大利的學校、圖書館、劇院、博物館被要求暫時關閉。居民被呼籲盡量避免擁抱、接吻和握手，所有人都需互相距離1米。
後來文化部發言人Mattia Morandi又出來澄清，如果電影院或美術館可以保證顧客之間不少於1米的合理距離，出售更少的票，他們可以選擇開張營業。
但事實上除了每天準時在下午6點30分出現的超市購物潮，人們的外出活動也相應減少。洛杉磯時報稱，“疫情讓整個羅馬變成一座鬼城”。
羅馬的奎裡納爾博物館外，人流比其他地方稍微多了些，這裡正在舉辦“拉斐爾逝世500周年”展。
展覽開幕當天，政府便宣布了公共聚集規則，幸好博物館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世界各地租借過來的展品，且為遊客提供瀏覽空間。
參觀人數是不能和7萬餘張的預訂票數相比了，但博物館工作人員稱，和空空如也的機場、餐廳相比，文化對人們有不一樣的吸引力。他說：“病毒總會過去，但在今天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美麗且永恆的事物。”
疫情發生後，很多人在社交網站上打卡米蘭大教堂，意在“米蘭不停”。
我們尚不得知，在3月8日更為嚴苛的法案頒布後，意大利往常生活中的美麗事物，有多少會因此發生改變。
從2019年的數據來看，旅遊業撐起了意大利13%的GDP。如今，羅馬的復活節活動被取消，威尼斯狂歡節被取消，幾場足球賽被延期，日後的體育賽事可能采取空場形式進行。
一家本地商業團隊預估，超過1000萬的遊客會取消他們未來3個月的意大利行程，酒店和旅遊公司想要維持原來業務的10%都會比較艱難。
意大利總理通過媒體向世界各地的遊客宣傳，意大利很安全。有“勇敢”的英國遊客趁著疫情人少，來意大利逛逛，人家認為怕什麽呢，英國也有病例。
一則抖音視頻中，意大利某廣場上，幾個亞洲面孔的男子在發放免費口罩，無人理睬。相反一旁表演唱歌的地方則聚滿了西方面孔的遊客。
此前在微博上火了一波的意大利力量黨議員Matteo Dall’Osso，接受觀察者網採訪時解釋，意大利有一詞匯專門用來形容“公眾對戴口罩者的先天偏見”。
戴不戴口罩，在意大利是一個爭議頗大的事情。直到當地時間3月2日，意大利高等衛生研究院官網才發布消息稱，在新冠肺炎疫情緊急情況下，允許使用口罩等作為個人防護措施。但政府提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可以佩戴，人少的地方還是不建議佩戴。
3月2日或許是有點晚，因為這個時候，很多地方的口罩已經該漲價的漲價，該搶空的搶空了。
當地藝術家改的19世紀意大利浪漫主義畫家弗朗西斯科·哈耶茲的《吻》：戴著口罩，拿著酒精。
我們還聯繫到幾位當地華人，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在家開始自行隔離。
據了解，不少公司都採用輪班製的模式安排工作。一些中資企業會為員工提供口罩、消毒水、洗手液和手套，發放緊急防疫方案。
一位受訪者的姐姐因為回國過年無法返回意大利上班的，所在的建築公司也幫她申請到了一個月800多歐元的低保。
但由疫情引爆的經濟下形也更令他們心生焦慮，有受訪者表示已考慮到了自身失業的風險，只能更努力地充實自己。另一位還是大學生在讀的受訪者則表示對畢業答辯無限延期感到擔憂。
有媒體總結，雖然新冠病毒進入意大利不過兩周時間，這裡的人似乎都迅速地習慣了一些古怪的生活新日常。
比如倫巴第政府會警告市民，可能會有小偷趁火打劫，假扮衛生官員擅闖民宅。比如他們聚會，掀起口罩，喝酒。比如人們開玩笑，會說道9個月後的嬰兒潮。
互聯網上，帶有“米蘭不停”標簽的帖子，以及一幅沒有人到場的達文西“最後的晚餐”圖片仍在被網友們瘋狂轉發。
或許這些都正如紐約時報一位意大利作者寫的，對於意大利人來說，不與他人接觸、親吻是最難的。或許和對病毒的恐懼相比，戒掉這類與生俱來的習慣，更讓他們感到怪異。
7世紀之前，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巨星薄伽丘以鼠疫為線索，寫下了《十日談》。書中10位男女在鄉村一所別墅裡避難，終日遊玩歡宴，用講故事的方式度過時間，批判現世。
只是，如今講故事的平台變成了社交媒體。
病毒的蔓延，揭露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同時強大又脆弱的意大利。整個國家都屏住呼吸，陷入等待。
作者 | 門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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