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馬晉一
【一】
《西遊記》原著九十六回有這樣一則故事。
當時取經人銅台府地靈縣，在當地望族寇員外家借居了些許時日，終究還得趕路面佛，只好卻了東道主的盛情，收拾起行李繼續西行。恰值天色漸晚，便尋到路旁破落房宇借宿。
這處房宇倒也有些來歷，且看原著描述，“行者舉目遙觀，只見大路旁有幾間房宇，急請師父安歇。長老至前，見是一座倒塌的牌坊，坊上有一舊扁，扁上有落顏色積塵的四個大字，乃華光行院。長老下了馬道，華光菩薩是火焰五光佛的徒弟，因剿除毒火鬼王，降了職，化做五顯靈官，此間必有廟祝，遂一齊進去，但見廊房俱倒，牆壁皆傾，更不見人之蹤跡，只是些雜草叢菁。欲抽身而出，不期天上黑雲蓋頂，大雨淋漓。沒奈何，卻在那破房之下，揀遮得風雨處，將身躲避。密密寂寂，不敢高聲，恐有妖邪知覺。坐的坐，站的站，苦捱了一夜未睡”。
可得出來，這是一處極其破敗的行院，場景淒淒慘慘戚戚，此處供奉的主人，便是華光菩薩。
【二】
《西遊記》裡佛派等級順序，大概是由佛、菩薩、羅漢等遞次區分。佛等級最高，佛下便是菩薩。其中翹楚的，便有文殊、普賢、觀音、地藏王四大菩薩。而這華光菩薩地位雖不及前列四位，但也不差太多。
但看觀音菩薩的下屬行院，那可是相當有含金量的。原著十六回就有描述，行院裡的一個主持長老，“頭上戴一頂毗盧方帽，貓睛石的寶頂光輝，身上穿一領錦絨褊衫，翡翠毛的金邊晃亮，一對僧鞋攢八寶，一根拄杖嵌雲星”，打扮堪稱富態十足，衣櫃裡的袈裟，更足足有十二櫃之多。
那麽，同屬菩薩行列，觀音風光無限，華光行院何故如此破敗呢？
唐僧先前話裡，其實早有答案。原來，華光菩薩原為火焰五光佛徒弟，這火焰五光佛為何方神聖，原著裡語焉不詳，民間也未留下什麽傳說，但看佛名，大抵和燃燈古佛有些淵源。華光又因剿除了毒火鬼王，竟降了職，應該是被剝奪了菩薩的身份。
這毒火鬼王，想來是為害一方的惡徒，華光替天行道，這本是大快人心的義舉啊，何故又降了職？
此間關節，原著又有意略過不提，大抵是要隱瞞什麽。但從字裡行間裡推測，大概是如來佛覺得華光行事簡單粗暴，隻從殺戮之行，而無教化之念，同自己苦心經營的慈悲門風不太相符，又因非嫡系（華光大抵屬燃燈古佛一派），於是便將他狠狠地貶了。
【三】
有意思的是，關於華光菩薩的事跡，偏偏出自唐僧之口，可見《西遊記》作者的用心良苦。
原來這唐僧啊，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本是如來座下二弟子金蟬子，只因聽法的時候怠慢了，打了瞌睡，佛祖便覺得這是對他的不敬，整整罰了十世的輪回。
看到華光破落的行院，唐僧心裡想來是百感交集，一方面，華光得罪如來的境遇，分明又給他觸動，另一方面，也暗暗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得忤了佛祖意思，誠如觀音菩薩一般，見得佛祖便是一口一個“弟子”的謙卑，最終換來了觀音禪院裡的錦衣玉食以及繚繞的香火。
唐僧虔誠付出，似乎也得到了回報。
原著九十九回，師徒一行再次到達通天河畔陳家莊，莊裡人樂呵呵地拉著當年救星的手（取經人曾除掉吃人的通天河水怪金魚精），走訪了村莊的每一個角落，最後腳步定格在了山中一座新修的寺廟。
好一個氣派，“朱紅隔扇，七寶玲瓏。香氣飄雲漢，清光滿太空。幾株嫩柏還澆水，數乾喬松未結叢。活水迎前，通天迭迭翻波浪；高崖倚後，山脈重重接地龍”。寺廟裡供奉了取經團四人，位於正中的，自然便是唐僧了。
這人潮湧動的寺廟，和華光行院形成了鮮明對比，而背後推一把香火的人，料必便是佛祖了。
【四】
頗值一提的是，華光菩薩這人，既然敢忤佛祖的意思，自是有很血性的。這倒和逆來順受的唐僧頗為不同。
降職之後，他經過了諸多磨煉，終成了大煞四方的五顯靈官，也就是民間傳說裡的馬天君，並以三眼形象示人。三隻眼的寓意，謂為火之精、火之星、火之陽，大抵便是火神的象徵。後又因業務能力突出，搖身成了道教護法四聖之一，也受用一方香火。
如是看來，得罪了佛祖的華光菩薩下場不算太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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