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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曾經被預測死於肺癌:一則輻射風險評估的曲折故事

1984年12月2日,賓夕法尼亞州Pottstown附近正在修建的Limerick核電站,工程師StanleyJ. Watras來到這裡開始了他的任職。

該核電站計劃在三周內進行首次發電,施工人員剛剛在工廠門口安裝了輻射探測器,這是一項標準的保障措施,以確保放射性汙染不會粘附在工作人員身體上離開核電站。當Watras到達那天,他走進工廠時促發了探測器上發出警報。在接下來的兩周時間,他每天早上都會促發警報。進一步的調查顯示,他的衣服在家中被放射性物質汙染了!

當工廠的輻射安全人員訪問了Watras的家時,他們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事情:Watras房子裡的氡(一種發射性元素Rn)濃度是典型的鈾礦中的20倍!更令人驚訝的是,輻射安全技術人員在鄰近房屋裡竟然檢測不到氡的存在。

我們的房子是世界上的汙染程度最高的地方,但我們隔壁的鄰居沒有;這怎麼可能?

Watras房子位於美國東部鈾礦床集中的區域。鈾在長衰變鏈中會產生放射性氣體氡,氡氣會從鈾礦區域的地面泄漏出去,然後與地上空氣混合。早在1908年,人們就認識到從含鈾的土壤中會產生氡氣;然而,地質學家一直沒有認識到氡氣如何滲漏:一些區域幾乎沒有泄漏,而100多米以外的地方就可能會有大量的滲漏。

事實證明,地下氡氣就像地下水一樣。地下水會聚集在岩石的凹處,沿基岩裂縫傳輸很長的距離,在地面上形成不連續分布的泉眼;氡氣也會在岩石的斷層中傳輸,並形成氣體的「泉」。Watras的家就建於氡氣泉之上。當時人們並不知道,還有多少房屋建在氡氣泉上,更重要的是,它們對居民構成了多大的危險?

致命預測

Watras一家於當年一月份搬進這個屋子,所以他們被暴露在氡氣下的時間不到一整年。儘管如此,醫生告訴他們,根據美國環境保護局(U.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EPA)的風險估計,短暫接觸氡氣會使他們在10年內死於肺癌的可能性比正常人高出7倍,他們的三個小孩可能不會活到成年。

Watras和家人立即搬離了這個家,試圖恢復正常生活。

如果我們繼續擔心這個問題,我們可能活不了多久,因為抑鬱症和心理壓力會讓我們難以生存。

自1944年以來,人們一直確信,暴露在大量氡氣帶來了巨大的肺癌風險。但之後,事情變得有些複雜。人們發現了肺癌另一個更大的威脅:吸煙。吸煙的影響會對風險評估的統計產生嚴重的干擾,所以,必須重新審視有關氡的數據。

於是,專家小組對礦工的數據進行了評估,試圖精確區分氡暴露和吸煙引起的肺癌風險;但他們的分析工作受到阻礙。這不僅僅是因為吸煙在礦工和非礦工中非常普遍,而且還因為吸煙使氡引發肺癌的風險更加嚴重。

目前還不清楚為什麼吸煙者更容易受到氡的影響。這可能是因為氡和香煙中的化學物質以不同的方式破壞DNA。例如,氡的電離輻射往往會破壞DNA,而香煙煙霧中高活性的化學物質傾向於將自身附著在DNA上,形成化學家稱為龐大的「加合物」(DNA結構上附著了大量其他的化學物質);而這些不同形式的DNA損傷可能會阻礙彼此的修復。因此,同時具有兩種類型的DNA損傷可能會更糟糕。

另外,吸煙者更容易受到氡氣影響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氡氣會損傷他們的肺,使得他們的支氣管(樹狀管的空氣通道)不再能夠有效地去除吸入的顆粒。載有氡的顆粒停留在吸煙者肺部的時間變得更長,導致吸煙者肺部的輻射劑量高於非吸煙者的肺部,哪怕他們呼吸的氡氣量相同。

目前尚不清楚這兩種可能機制中的哪一種是正確的;有可能兩者同時作用;有可能兩者都不是。儘管如此,吸煙者因氡引起肺癌的風險確實較高,高出6到8倍。

Haber法則

為了設定輻射劑量的限制,需要能夠測量它。氡的劑量估算策略是利用一種簡單的數學關係式,即氣體危害的Haber法則:D = C×E,其中D是劑量,C是濃度,E是暴露時間。Haber法則告訴我們,劑量大約與空氣中有毒物質的濃度和接觸該物質的持續時間成正比。更多的學術劑量模型可以給出更精確的劑量估計值,但是Haber法則似乎在預測氣體對健康的風險方面非常準確,而且比其他劑量模型更「簡潔」。

氡是少數幾乎不以毫西弗(mSv)為標準計量的輻射之一;mSv是輻射劑量的國際標準部門。相反,Haber法則被用來提供一個氡獨有的部門。由於大部分數據來自礦工,專家們選擇使用稱為「工作水準月」(working level month,WLM)的部門來計算氡引起的肺癌風險。雖然它有一個技術性的精確定義,但對於我們的目的來說,它可以被定義為一個礦工在一個典型的(受氡汙染的)礦場工作一個月後可能攝入的氡劑量。簡單地說,它就是礦井中的氡濃度,用工作水準(WL)表示,乘以暴露時間(M)。

使用WLM表達氡劑量也具有另一個實際優勢。它使我們能夠描繪其他氡暴露(如生活在受氡汙染的房屋中),並把它和礦工進行比較。

線性無閾值(LNT)模型

由於「劑量導致中毒」(文藝復興時期,瑞士Paracelsus的一句名言),我們需要「劑量-效應」數據來確定多少氡的劑量會引起健康問題。因為肺癌是所關注的健康效應,所以通常將「劑量」(即WLM)對肺癌發病率作圖,並擬合成直線。擬合的曲線是筆直而不是彎曲的原因是:流行病學家認為,不管劑量多低,癌症風險與輻射的劑量水準成正比。大多數科學家認為,任何暴露於致癌物質都會引起癌症發生的概率,而不存在一個有限的劑量,使得小於這個值的時候不會發生DNA損傷。流行病學家稱這是癌症風險評估的「線性無閾值」(LNT)模型。

並非所有科學家都喜歡「線性無閾值」模型。一些人強烈認為,LNT誇大了低輻射劑量的癌症風險;他們的論點似乎有一些道理。相反,沒有科學家認為LNT模型低估了低劑量風險。因此,LNT模型通常被認為是最保守的,為公眾提供最大程度的保護。

數字估值

科學家走了很長的路才最終獲得氡的風險評估,理解風險評估中使用的方法,以及這一過程的變遷,有助於我們認識到三件事:使我們能夠了解風險評估的優勢,識別它們的弱點,並且衡量對其準確性的信心水準。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如何生成氡氣估計;那麼,我們來看看最終的數字。

科學家對每個WLM的肺癌風險的最佳估計是:吸煙者約為0.097%,非吸煙者為0.017%。簡而言之,一個吸煙礦工在一個典型的鈾礦中工作一個月,患肺癌的幾率增加1/1000,而一個不吸煙的礦工患肺癌的幾率增加1/6000。

表達一個WLM的風險可以用如下的另一種方式:對於在礦井工作一個月,每10000名吸煙礦工中,預計其中10人最終會因氡暴露而患上癌症;相比之下,10000名不吸煙的礦工工作一個月,預計其中不到兩人(即1.7名礦工)患肺癌。

家中的風險

上面的數字是對於在礦井工作而言的;那麼家裡的情況是怎麼樣的呢?EPA關於家庭氡風險評估的邏輯是這樣的:居民在家中的氡劑量不應超過典型礦工的2%。這意味著家中空氣中的氡濃度應該等於或低於0.02WL。考慮到室外空氣的平均氡濃度為0.0025WL,如果把標準設定在遠遠低於0.02WL的水準,在技術上將是很困難的,成本非常昂貴,並且實際上不合理。

那麼,在氡濃度為0.02WL的家中,居住者一生中的風險水準如何?根據美國環保局的計算,如果一個人每天都住在家裡17個小時(70%的時間),並且活到75歲,那麼這個人的終身風險:如果他是吸煙者,他患肺癌的概率是6.2%;果他是非吸煙者,則只有0.73%。但是這些風險水準有多嚴重?我們接下來探討這個問題。

人數會受危害?

這一次,我們不像前面礦工那樣計算10000人中有多少人罹患癌症;而是採用另一種描述風險的方法:如果預計其中一個人產生有害的結果(如肺癌),那麼需要有多少人接受此特定水準的劑量?換句話說:為了傷害一個人需要暴露多少人?當圍繞這個問題構建風險評估時,風險度量稱為「損害所需的數量」(number needed to harm,NNH)。

按照NNH部門重新計算EPA家庭氡氣標準極限值的肺癌風險,對於出吸煙者和非吸煙者的數值分別為16和137。這意味著,在這種氡氣標準的房屋裡,16名吸煙居民中有1人預計會患肺癌,而137名不吸煙則有1人患肺癌。

如何解讀?

這些氡氣風險水準看起來仍然很高,但需要考慮一點:非吸煙者在一生中感染任何類型的致命癌症的幾率約為25%。這個數字相對較高,事實上,癌症是一種不幸的常見疾病。根據上述數字,居住在氡水準標準上線的房屋中,癌症患病風險從25%增加到25.73%。但相比之下,吸煙者即使不接觸到任何氡氣,其患癌症的風險基線已經接近50%(對於吸煙者而言)。對於吸煙者來說,如果暴露在氡氣中,癌症的風險將從50%上升到56.2%。

另外,考慮一下這樣的事實:實際上沒有任何住宅的氡水準會達到EPA標準的上限。因此,美國居民在家裡暴露在氡氣的劑量水準,可能低於理論最壞劑量的十分之一,同樣,他們的肺癌風險也將小於上述風險水準估算的十分之一。

誰會死亡?

根據評估數字及一些基本假設,EPA聲稱,家庭中的氡氣理論上每年會殺死多達2.1萬美國人。這相當於美國每年16萬例肺癌死亡人數的13%,以及所有類型58.5萬例癌症死亡人數的3.5%。但無論如何,這些「理論上」的死者是誰?

美國人口中吸煙者的人數約為18%,他們因為暴露於氡氣而罹患肺癌的幾率是非吸煙者的6到8倍;因此,美國每年2.1萬例由氡引起的肺癌死亡中,約有1.9萬人是吸煙者,而非吸煙者只有2000人死亡,僅佔年度癌症死亡人數的0.3%,約為每年死於人數的十分之一。總之,如果你不是吸煙者,你不太可能死於氡誘發的肺癌。

EPA的爭議

當EPA在20世紀80年代首次發布《防範氡輻射指導方針》時,公眾遵守的意願並不高。社會心理學家認為,這可能是因為氡是一種自然危害,而不是人為危害。由於尚不清楚的原因,人們對自然災害的恐懼似乎比人造災害要低得多。因此,EPA通過廣告活動增加了宣傳,專註於極端情況,並淡化了氡氣的肺癌風險主要局限於吸煙者的事實。

EPA廣泛宣稱:氡氣是繼吸煙之後導致肺癌的第二大原因。儘管數字完全正確,但這樣的描述引起了極大的誤導;這讓人們誤以為:非吸煙者罹患肺癌的主要原因是氡暴露。這個理解則是錯誤的。據估計,非吸煙者的肺癌病例中只有26%是因為暴露於氡氣中引起的;事實上,非吸煙者肺癌病例中的40%,原因至今不明。因此,非吸煙者中的肺癌非常罕見,而非吸煙者中氡誘發的肺癌則更加罕見。

許多科學家和風險評估人員認為,EPA扭曲了事實來推進《防範氡輻射指導方針》的議程。這導致了該機構與科學界之間的一場紛爭;爭議蔓延到公共場合,並導致許多人得出錯誤結論:認為家庭中的氡危險並不是真實的。他們是真實的;只是,至少在最初幾年,EPA對氡的風險水準肯定過高。

三十年後,這些言辭已經消失。今天EPA網站上的內容更準確地描述氡氣的危險性,並且更加坦率地認為「氡氣的受害者主要是吸煙者」。然而,EPA並未放寬其關於住宅中氡水準的規定。

另一種傷害

Watras一家可能是EPA風險溝通不力的主要受害者。他們被誤導,以至於認為自己的生活處於嚴重危險之中,並且承受了數十年的心理壓力。事實上,他們的氡暴露水準只是增加了癌症風險,但並不致命。

他們搬走以後,EPA將他們的房子作為氡修復技術的測試實驗室。幾個月後,該機構能夠將氡氣濃度降低到建議的限度內,而Watras一家又搬回來了。直到2015年前,Stanley和他的妻子Diane一直居住在那個房子裡。30年後,他們的孩子現在長大了,沒有一人死於肺癌。Watrase一家的境遇並沒有預測那麼糟糕。

Watras一家的經歷,是風險評估中使用「高度保守假設」的妥協結果。為了不低估風險而採用保守的風險假設似乎是謹慎的。但是,如果對每個不確定的風險參數都採用最保守的估計,高風險假設的級聯可能會加劇最終預測的風險水準,使其變得不可思議,甚至到了違反常識的程度。例如,根據EPA的風險估計,在Watras的房子中居住一年後,吸煙者因為氡暴露患有肺癌風險為56%,加上吸煙導致的肺癌風險(取決於吸煙頻率,約15到50%),那麼,他的肺癌風險高達100%。然而,有記錄以來,氡暴露最高的礦工(幾乎都是吸煙者)的肺癌死亡率從未超過50%。因此,「在家庭中因為暴露於氡氣而引起肺癌的風險超過50%」,這個估值肯定是可疑的。

「風險-效益」分析

生活在受氡汙染的房子裡絕對沒有任何好處,因此完全消除氡輻射似乎是有必要的。但是,對健康益處巨大的診斷性放射攝影術呢?僅僅因為患癌症的風險,就放棄X射線診斷,從而剝奪了自己的好處嗎?這又是不是明智的選擇?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讓我們用一個骨折的X射線診斷作為例子。

骨折的現代X射線給患者帶來約0.001mSv的有效輻射劑量。術語「有效劑量」是指由於手臂約佔總體重的5%,手臂接受0.020mSv劑量的風險,相當於全身接受0.001mSv劑量的致癌風險。

就像在礦工中使用肺癌來計算氡暴露的風險一樣,也可以使用原子彈倖存者的研究來計算X射線的癌症風險。從原子彈倖存者研究中可以確定,全身暴露於輻射中引起致命癌症的風險約為:每毫西弗斯輻射劑量增加約0.005%的幾率。因此,手臂X射線檢查引起癌症的風險為0.001(mSv)×0.005%,風險估計值為0.000005%(或1/20000000)。在數字上看,贏得巨額彩票的幾率也高於因為X射線診斷而患癌症的幾率。每年,美國發生骨折的人數約1300000;由於X線診斷的NNH為20000000人,因此,實際上可以預期,沒有人會因為X射線診斷而遭受癌症。相反,通過從X線診斷影像中收集醫療資訊,他們都因此而受益。通過這些數字,我們可以回答「是否值得冒著患上癌症的風險進行X射線診斷?」

當然,生活不僅僅是骨折會使用診斷性放射攝影術。幾乎每個標準的診斷性放射攝影術,他們的有效劑量都已經被精確計量。在大多數情況下,風險被高度量化;但收益的量化卻較少。儘管如此,使用診斷性放射攝影術來尋找臨床疾病因時,獲益幾乎總是遠大於風險(主要是因為風險非常低)。唯一的例外是:醫生進行無根據的診斷程式。在那種情況下,患者會受到無益的風險。

所有的放射性診斷技術都屬於這兩種類型之一:(1)在有臨床癥狀的患者中發現疾病;或者(2)在沒有癥狀的人群中篩查疾病。對於第一類,例如上面的斷臂舉例,效益幾乎總是遠大於風險。這主要是因為,如果沒有找到該疾病的潛在原因,後果可能是嚴重的(例如截肢,甚至死亡),並且非全身的放射線攝影的癌症風險很低。但對於第二類(對健康人群進行未知疾病的篩查),我們應該停下來;放射線篩查程式,癌症風險通常是明確的,但收益並不明確,所以醫療消費者應謹慎行事。

達成共識

將輻射劑量轉換為風險評估的能力為公眾提供了分級標準。我們掌握了從天然(氡)到人造(診斷X射線)的各種輻射暴露情景的準確風險估計;現在我們確定哪些輻射暴露是可接受的,哪些不是。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有辦法就「如何控制我們的輻射風險」做出明智的決定。現在取決於我們是否有資格擔任這種知識的管理者,並將其用於改善我們的健康狀況。

我們對輻射的癌症風險的了解,遠勝於對其他致癌物的認識。因此,如果我們不能就「輻射可接受的癌症風險水準」達成可行的共識,那麼我們幾乎沒有希望對任何癌症危害達成共識。另一方面,如果我們能夠就「應對輻射癌症風險的一般原則」達成一致,那麼這些相同的原則可以應用於其他的風險情況。因此,輻射風險是「如何最好地處理環境癌症威脅」的一個很好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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