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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幕組”已死?如果沒有翻譯,電影也失去了一半魅力

這些字幕翻譯,有沒有讓你會心一笑?如今,刷劇觀影已經成為我們必不可少的娛樂消遣。難以想象,如果沒有字幕組的翻譯,影迷們會失去多少觀影樂趣。剛剛結束的美劇《權力的遊戲》和《生活大爆炸》正是在字幕組的幫助下,才能夠如此快速地被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劇迷們看到,引發一輪又一輪的社交媒體討論狂潮。

但字幕組在給影迷們提供了大量及時、有趣翻譯的同時,也面臨著“內憂外患”的挑戰。“字幕組已死”的論調這幾年來一直不絕於耳,字幕組的生存也的確面臨著多方面的困境,在這樣的生存境況下,字幕組,尤其是大量的民間字幕組,為何仍然能夠蓬勃發展至今?這種張力似乎暗示著:字幕翻譯是一件痛並快樂著的事業,在面臨困境的同時,它也蘊含著巨大的活力。

一個好的字幕翻譯,它的標準是什麽?字幕翻譯目前存在哪些令人詬病的問題?我們又如何看待圍繞字幕翻譯的版權之爭?今天的推送,我們關注民間字幕組。關於影視翻譯相關的這些問題,也歡迎你留言,分享你的看法。

采寫 | 新京報實習記者 譚栩睿

細節為王

沒有人能夠完全不出錯

和譯製片經歷一系列漫長的製作過程不同,觀眾們留給字幕組的時間並不多。“搶首發”可能是每一個民間字幕組成員都不陌生的詞。正常情況下,一集劇作在國內時間凌晨出資源,字幕組在中午之前就要完成翻譯、校對、特效製作、壓製等工作。之後迅速在微博、論壇等平台上發布資源,這樣才能保證足夠多的人看到。在國內知名日劇字幕組Z從事翻譯工作的飛影表示,速度幾乎是字幕組之間競爭的唯一指標,“慢幾分鐘都不會有很多人看了。”

和文學及學術翻譯相比,字幕翻譯以口語為主,在生詞、句型上的難度也會比較小;但另一方面,字幕翻譯往往涉及較為複雜、陌生的背景,留給譯者琢磨的時間也非常有限。著名影評人梅雪風曾提到過,一部電影是不是真的特別好,有時並不在於它精致不精致,是不是有很大的場面,而在於它是不是夠準確。儘管能夠進行翻譯的時間並不多,字幕翻譯對於譯者準確率的要求卻很高。如何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盡量少出錯、不出錯,也是每一個字幕翻譯者需要面臨的第一個困境。

以最近上映的電影《復仇者聯盟4》為例,觀眾們在銀幕上看到的僅僅是幾行台詞,但對於字幕翻譯者來說,那卻意味著要對電影背後龐大的漫威宇宙體系有清晰的理解,才能找到最準確的用詞來傳達出電影中的每一個梗。如果遇上有一定年代、專業背景的影視作品,譯者要面臨的挑戰也會更大。偶爾翻譯電影字幕的囧森就在採訪中提到,他曾譯過一段和股市相關的台詞,為了準確地傳達台詞中的意思,他花了大量的時間來了解自己並不熟悉的股票,“但最後和官方的翻譯還是有差距。”

騰訊視頻官方翻譯的台詞(圖片來源:騰訊視頻)

了解影片背景僅僅只是第一步,字幕翻譯對於譯者細心程度的要求有時高到超出觀眾們的想象。

為了給觀眾提供舒適的觀影體驗,一條電影字幕的長度一般不能超過20個字,同時還需要符合中文的說話習慣,這也讓很多字幕工作者在翻譯之後都有將字幕通讀一遍的習慣,以保證其中沒有太重的翻譯腔。

不僅在字數、時間軸等細節上有細心的考量,對於字幕內容,翻譯者們也常常注意到哪怕是最細微的語氣差別。

已經在F字幕組做到翻譯總監的小鋼炮在開始翻譯字幕之後,自己看電影時也被培養出了一種“強迫症”。他常常在看電影時注意一些細枝末節,比如在不同的語境之下,“OK”到底是翻譯成“好的”還是“好吧”更符合當時人物的語氣。

不僅在翻譯的過程中琢磨,很多字幕翻譯者也常常在翻譯結束數月之後回看時恍然發現更好的翻譯。囧森就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句“Can I have some privacy please, dude.”囧森第一次翻譯時將它譯作“請給我些隱私,兄弟”,但在過了一段時間回看時,他才意識到譯成“能給我點隱私嗎,兄弟?”其實會更好。“一個是比較禮貌性的,一個是不耐煩的。這句話的語境是弟弟在洗澡,然後哥哥來催他,他感覺被侵犯,語氣應該是要不耐煩一點。”囧森解釋道。

網絡上對於字幕組的調侃(圖片來源:人人譯世界)

儘管已經在翻譯過程中做到了盡自己的全力,但大部分接受採訪的字幕組成員都表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很難做到完全不出錯,有觀眾在字幕中發現錯誤對他們來說也是常事。

小鋼炮回憶道,他們製作的《毒梟》第三季就曾經在豆瓣上被人指出過字幕翻譯質量太差,粉絲群裡也常常有細心的觀眾指正一些翻譯錯誤,“原則上來說我們還是虛心接受指正的,畢竟翻譯校對都是人,要說幾個小時內弄出來的翻譯不出錯那概率還是很小的。”

不僅有觀眾會指出錯誤,字幕組成員還常常遇到翻譯愛好者來和他們探討一個詞、一句話的翻譯方式。M字幕組的授衣就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曾有業餘翻譯愛好者來微博和他探討一部電影裡“among other things”的譯法是否正確,“翻譯不是固定的,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個有交流、求同存異的過程。”

創造性背叛

翻譯是兩種語言文化的碰撞

翻譯是語言文字之間的藝術,同時也是兩種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與交流,在當代社會,更是承擔起了流行文化傳播的作用。字幕翻譯也不僅僅意味著將一種語言的表達變成另一種,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兩種文化語境之間建立一座橋梁,如何將異文化用本土觀眾熟悉的表達傳遞給他們。授衣在採訪中就多次提到,翻譯對於譯者中文能力的要求要遠遠高於對英文能力的要求,“尤其是在文學翻譯裡面,如果你中文不行的話,那就真的完蛋了。”

在翻譯理論中,一向有“歸化”——把原語言本土化,淡化原文陌生感——與“異化”——忠於原語言,保留原文陌生感——之爭。和文學作品的翻譯追求韻味、留白不同,字幕在整體上仍然是功能性的,在時間上並沒有留給觀眾很多機會去回味。所以除了部分地名、人名在表達上較為忠於原文,大部分的字幕翻譯在原則上都更加追求本土化。創立特影視翻譯的創始人寧倩就認為,好的字幕應該是隱形的,“因為咱們看影視作品,看的是情節,看的是導演的畫面語言,看的是整體構思,聽的是對白,並不是字幕。”

電影《羅馬》的法語字幕由於語法錯誤過多,遭到了很多觀眾的抵製(圖片來源:衛報)

“隱形”這個標準聽起來很簡單,但對於真正實操的字幕翻譯來說,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英文翻譯為例,中文和英文完全屬於兩種不同的語言體系,作為意合式語言的中文和作為形合式語言的英文在表達同一個意思時常常會有完全不同的結構。再加上影視劇台詞中經常會遇到一些習語、俚語表達,如果僅僅直譯到中文裡,對於觀眾來說,可能很難感受到其中的語言魅力。

很多偏愛譯製片的觀眾都認為,配音不僅僅是把台詞用中文的形式念出來,同時也是配音演員二次創作影片的過程;不喜歡譯製片的觀眾則覺得,配音對於原片是一種背叛。字幕雖然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影片的原汁原味,但對於大部分的字幕翻譯者來說,如何將英語表達翻譯成同樣地道、有韻味的中文表達,其實也是創造的一種形式。授衣在翻譯字幕的過程中,就一直遵循複旦大學朱績崧教授提出的準則:不要僅僅拘泥於原文。所以他在翻譯的過程,常常會有一些自我發揮的段落,為一些看似簡單的句子找到更為合適、更為有趣的中文表達。

近一些的例子有最近翻譯的《騾子》,在翻譯一段畢業典禮演講時,授衣看著“reflect on the journey”這一詞組,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自己喜愛的作家金宇澄曾寫過一本書名為《回望》,“reflection這個詞組本來是用仔細的、迫切的眼光來重新思考回想某件事,這個意思是和‘回望’基本完全一樣的。”而面對journey這個看似很簡單的詞,授衣則選擇了“篳路藍縷”這個相對生澀的成語,“其實還有非常多不同的翻譯方法,比如說‘回首一路坎坷’、‘回望旅程’,但是我認為在當時那個情況下,在演講當中,‘回望篳路藍縷’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適的翻譯。”

授衣翻譯的《騾子》台詞,融入了文學色彩(圖片來源:受訪者)

遠一些的例子則是今年年初翻譯的《死亡天使》,這是授衣最近翻譯的電影中最滿意的一部,因為電影中本身有很多地道、本土化的表達,給了他很大的發揮空間。越是看似平常的翻譯,如將decent people譯為“正派人物”,將“do business”譯為“營生”,對翻譯者來說,其實越能體現出他對於中英文兩種語言的理解與把握。

《死亡天使》是授衣最近翻譯的電影中最滿意的一部(圖片來源:受訪者)

對於翻譯者來說,中文是一個高語境的語言,而英文則相對來說是低語境的,所以在英譯中的過程中,譯者其實有很大的發揮空間。M字幕組的校對竹林在每次翻譯電影中的歌詞時,都會堅持將它們按照中文的習慣翻譯成押韻的形式,再加上要貼合原文的語言風格,常常一段歌詞就會耗掉她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來琢磨。

追求“地道”的翻譯是很多字幕譯者的目標,一定程度上的“中國化”也可以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台詞的魅力,然而越來越多的段子融入字幕中卻讓很多觀眾感到不適。用歌詞和網絡流行語、直接使用中文方言,這樣“段子式”的翻譯偶爾為之可能會博得觀眾一笑,但當它們大量出現在影視劇裡時,卻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影視作品的原汁原味。八一製片廠譯製的《黑衣人3》就曾因為在影片中過於追求創新和接地氣,大量使用“地溝油”、“瘦肉精”等流行詞匯,而被觀眾吐槽詞不達意、濫用流行語。

台詞翻譯中出現流行歌詞,已經是屢見不鮮的現象(圖片來源:人人譯世界)

一直以來從事官方字幕翻譯工作的寧倩認為,在字幕翻譯這個問題上,準確性一定是要高於創造性的,“把兩種語言進行轉換,這本身就是一種創造性的過程,但你不可能脫離別人的語言,去把它改得面目全非,那這就是失去了作為一個翻譯最基本的工作要求。”

複旦大學的教授嚴鋒在談到這個問題時則表示,這其實和當下流行的互動式文化關係密切。在“作者已死”的年代,讀者早已不甘於被動接受文藝作品,“彈幕”的興起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譯者在這個過程中自然也會越來越想發出自己的聲音,“彈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字幕,字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彈幕,這裡非常有意思。”就好像最新一集《黑鏡》裡觀眾可以通過選擇情節來決定劇情走向,譯者在翻譯字幕時也具有越來越強的主體性和遊戲心態,想要和看電影的觀眾有所交流。

在嚴鋒看來,與其不斷界定什麽樣的翻譯才是好的翻譯,急迫地想要下一個評判,不如接受這樣的文化轉向,同時也是接受翻譯藝術的多樣性。就像不同版本的《紅樓夢》都有不同的閱聽人,不同風格的字幕也有其對應的觀眾群體,“有的讀者就喜歡看脂批,已經把脂批看成是《紅樓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講你不能批評存在感太強了。”

“內憂外患”

字幕組的困境與活力

除了翻譯字幕本身存在的困難與挑戰,字幕組,尤其是民間字幕組面臨的外部生存壓力同樣十分巨大。

在採訪中,很多字幕組成員都表示,字幕翻譯是一項無償工作,絕大多陣列員都僅僅依靠興趣來支撐,很難長時間保持他們的積極性,給組織上也帶來了一定困難。Z字幕組的飛影就表示,協調組員的時間是字幕組要面臨的很大問題,“畢竟組員都是憑興趣愛好來做的,無法像員工一樣約束。”

除此以外,近年來字幕組成員要面臨的更嚴峻的問題顯然是版權糾紛。片源的灰色途徑是民間字幕組當今發展的一大桎梏。字幕組成員多通過在境外對影視劇進行盜錄、發行碟片後對影片內容進行重新刻錄壓製來獲取片源,然而無論使用哪種方式,都在一定程度上對原版版權進行了侵犯。同時,根據我國《著作權法》以及《尼泊爾公約》的規定,字幕組在沒有取得著作權人許可的情況下就擅自翻譯、傳播影視作品的行為,也嚴重侵犯了原版發行商的利益。

由於民間字幕組從性質上屬於非營利性的社會組織,我國針對相關組織的法律法規相對較少,行為判定上也較為模糊,因此在目前的法律環境下,字幕組遭遇到的版權糾紛多來自於原版影視資源的中外版權方。

大多數民間字幕組都深知自己的侵權行為,往往會在影視劇片頭加上一段“本字幕僅供交流學習,嚴禁用於商業用途,請於24小時內刪除,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將這作為護身符,以求自保。然而在網絡上公開傳播他人作品,再加上一些字幕組會在影視劇中插播商業廣告,這一系列行為早已構成了對原作品版權的侵犯,並不是片頭的一段話就可以解決的。

小鋼炮在採訪中也提到,F字幕組製作的韓影《與神同行》就曾經收到過版權方的郵件警告,要求他們立即下架這部電影。而像《權力的遊戲》這樣熱門,但國內已經買下版權的劇,他們也常常被迫下架劇集,只能在粉絲群裡小範圍傳播。刪微博、暫停更新,甚至是被封號,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常事。

不僅面臨國內外版權方的壓力,字幕組自己製作的影片也常常遭遇盜用,甚至還有組織專門依靠盜字幕盈利。但由於字幕組獲得片源本來就依靠灰色途徑,擅自翻譯、傳播影視劇的行為也涉及侵權,面對這樣的被侵權現象,大部分的字幕組成員也只能表示無奈,“畢竟自己做的是盜版,也不知怎麽處理,確實是沒什麽辦法。”小鋼炮解釋道。

在這樣“內憂外患”的局面之下,“字幕組已死”的呼聲也越來越高。然而這麽多年過去,字幕組這樣的民間組織不僅沒有消失,甚至有越來越蓬勃發展的趨勢。字幕組真的會死亡嗎?這可能也是困擾很多影視愛好者的問題。

字幕組的蓬勃發展一方面來自於字幕組成員們的熱情,大多數翻譯者之前都是影迷、劇迷,對於影視劇有很高的熱情。小鋼炮在接受採訪時就表示,他們組內就有很多成員在加入之前就一直觀看字幕組翻譯的資源,“有許多人和我一樣以前一直看字幕組的作品,就想著通過加入將這種分享傳承下去。”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現在國內影視劇在引進方面的供需不平衡,由於我國每年對於國外影視劇資源在引進上有數量和比例上的限制,無法滿足很多影迷的需求,“在正規渠道得不到,就會產生民間自我救濟、自我獲取的方式。”影評人梅雪風解釋道,在這樣的需求下,民間字幕組也就應運而生。儘管現在越來越多的視頻網站開始引進每年三大電影節、頒獎季的熱門資源,但很多影迷還是更傾向於從網站上下載資源來觀看。梅雪風認為這其中也涉及品牌效應,由於一些主要視頻網站平台上引進的影視劇資源往往涉及刪減問題,也讓很多影迷對此望而卻步。“一比較你就會發現一個更具傾向性的選擇,”梅雪風認為視頻網站之所以在和字幕組的競爭中不佔優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們無法提供更全、更及時、更完整的影視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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