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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小姐對話Nreal徐馳:回應Magic Leap,回答一切

獵雲網注:今年1月的CES(國際消費類電子產品展覽會),Nreal首款消費級MR眼鏡Nreal Light以85克的輕巧形態吸足了睛,展位水泄不通,被媒體喻為這屆CES“最大黑馬”;5月的AWE(Augmented World Expo),Nreal發布了這款眼鏡的定價——499美金。對比業界普遍定價數千美金的競品,這個數字令人吃驚。文章來源:甲子光年(ID:jazzyear),作者:甲小姐。

行業回暖,MR(混合現實)烽煙再起。

近來,一家中國MR企業快速走進公眾視野——Nreal。

一方面,是Nreal的快節奏亮劍。

今年1月的CES(國際消費類電子產品展覽會),Nreal首款消費級MR眼鏡NrealLight以85克的輕巧形態吸足了睛,展位水泄不通,被媒體喻為這屆CES“最大黑馬”;5月的AWE(Augmented World Expo),Nreal發布了這款眼鏡的定價——499美金。對比業界普遍定價數千美金的競品[1],這個數字令人吃驚。

另一方面,是巨頭的阻擊。

不久前,據彭博社報導,美國MR公司Magic Leap指控其前工程師、Nreal創始人徐馳竊取了其機密技術,用於製造擴增實境設備。之後,Nreal回應這是“沒有任何事實依據和證據的指控,帶有明顯的主觀臆測和偏見,超越了商業競爭的合理邊界”。

放大了看:這場尚無定論的糾紛兩頭,是MR賽道上兩家基因和作風極為“極端”的企業:

一邊是Magic Leap的“高舉高打”:全球MR領域最知名也最戲劇性的先行者,先後獲谷歌、阿里巴巴等巨頭逾20億美元的投資,曾因“鯨魚”視頻燃起巨大輿論期待,又因遲遲未交付符合預期的產品而飽受爭議。其最新產品Magic Leap One仍是一台重達400-500g、繞頭一周的頭顯,和“眼鏡”有較大差別;

一邊是Nreal的“以小博大”:一家中國初創企業,創始人徐馳84年生,本科畢業於浙江大學,博士畢業於明尼蘇達,先後在NVIDIA、Magic Leap工作,16年回國,17年初創辦Nreal。如今公司成立時間僅兩年半,累計融資僅3200萬美金,團隊尚不足100人。

圖為Magic Leap最新產品Magic Leap One,下圖為Nreal最新產品Nreal Light

今天,「甲子光年」獨家對話徐馳。這位被同事評價“頭鐵”的年輕創始人直接回應了這場糾紛,並進一步就他眼中的MR之路展開了業界罕有的詳細探討。

MR之路究竟是非幾何,孰對孰錯?這篇萬字對話,蘊藏著至少一半的答案。

回應Magic leap:“我們的技術路線是完全不同的”

甲小姐:Magic Leap起訴你,怎麽看?

徐馳:首先,我們還沒收到訴狀,我目前了解的不比你更多。但網上文章上說,他們聲稱我們偷了他們內部未產品化的模型,這簡直荒謬。我可以把我們過去7次產品迭代的版本都拿出來,我們經歷過不同設計師,嘗試了不同的產品形態及功能,不斷快速試錯,才一步步迭代成現在的樣子。行內知道,我們產品的技術路線是完全不同的。

甲小姐:那他們為什麽控訴你?

徐馳:之前HoloLens剛出來時,他們也說HoloLens會造成大腦損傷。[2]

真實原因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們構成了威脅?我只知道媒體上的指控是毫無根據的。其實潛意識裡,我期待他們的挑戰,競爭會使行業越來越好,但前提是公平競爭。

甲小姐:為什麽Magic Leap燒了這麽多錢,產品落地還是慢?

徐馳:我16年離開,具體原因肯定無從知曉。不過結合我這幾年的體會,資本其實是雙刃劍——拿錢太快、太多,對公司也是壓力。

我並非指Magic Leap。當一家公司突然有很多錢,往往會設置一些非常高的目標,想用第一代產品滿足那個期待是非常難的。你會受到投資人的壓力,必須快速擴張,而快速擴張和混亂往往是伴隨在一起的。很多技術路線最後走不通,企業很難推翻自己過去的決策。如果你持續不deliver,大家的信任感就會下降,一旦負面消息出來,就會爆發危機。相比之下,我更喜歡公司在大方向明確的前提下,小步快跑,快速試錯。

甲小姐:拋開主觀因素,你怎麽評價Magic Leap?

徐馳:從中美MR公司的整體差異來說,很少能看到一家中國公司敢用超前眼光大規模投入做一款下一個平台級的產品,願意真金白銀地相信一個五年後的技術,大部分人都看得比較近。在這一點上,我很尊敬這批美國公司。

談產品定義:“做減法”

甲小姐:同樣做AR/MR,Google Glass、HoloLens、Magic Leap的產品定義和你們有什麽不同?

徐馳:Google Glass最初更看重輕便性而非功能性,直接導致產品缺乏粘性,未得到用戶認可;HoloLens和Magic Leap野心比較大,一開始就想顛覆手機、顛覆電腦、顛覆一切,但很難實現;我們認為第一階段的產品要做減法。

甲小姐:你做了什麽減法?

徐馳:不要把所有傳感器都加進去,不要把所有硬體都堆在一起。在互動方面我們沒有加depth sensor,盡量用更少的傳感器解決識別問題。

甲小姐:概括一下你對Nreal第一代產品的核心要求。

徐馳:第一,要極致輕巧漂亮;第二,顯示效果要極好;第三,要有逼真的混合現實體驗;第四,能量產。我們所有的選擇,都是圍繞消費者真願意使用的體驗去做。

甲小姐:競品不知道這四個維度好嗎?

徐馳:知道,但競品的優先級和我們不同,他們可能會直接邁更大的步子,奔向更終極的目標。比如HoloLens追求和眼鏡一樣的鏡片感,用了光柵的方式,一共六片玻璃,但越做發現要加的東西越多,直到把產品越做越大。

甲小姐:Nreal Light的核心技術難點在哪?

徐馳:一是光學,二是算法。

甲小姐:這兩點,你們和別人有什麽不同?

徐馳:光學方面,我們的路線是基於複合反射式,一直有人做,只不過我們把一個大家認為比較傳統,很難做小、做好的技術做到了極致,並且解決了量產問題;算法方面,一切差別都在工程化上。

你用1000人和足夠的錢也能做出來,但可能效率很低。我們之所以這麽快,是依靠一套嚴謹的工程化經驗——每個路線要選對,還要完成從research到產品的轉型,這個需要練。我曾在NVIDIA工作,深刻感受到什麽是工業界的方式。工業界是產品級的思路,學術界是發paper的思路,工業界的嚴謹程度是學術界達不到的。

甲小姐:MR眼鏡連接手機使用,這種模式是你獨創的嗎?

徐馳:手機連接外設作為投屏並不稀奇,但是我們是業界第一家將混合現實設備連手機的,也是我們主動找高通談的合作。

甲小姐:為什麽要用MR眼鏡連手機?

徐馳:第一階段我們要想清楚,到底是做“手機+MR”,還是“MR+手機”?

甲小姐:你現在的姿態是配合手機。

徐馳:對。假設今天你有一款無線MR產品,還有一部手機,二選一,你會用什麽?還是會選手機,因為手機是過去20年大家最熟悉的,而眼鏡端的互動沒人知道怎麽用。

所以我們的想法是——先用一根線,把手機生態引到眼鏡上,慢慢大家習慣了眼鏡的互動,看到它的潛力後,再剪掉這根線。我相信如果蘋果出了MR設備,第一代產品也一定是和它最強的手機互補,而不是取代手機。

甲小姐:耳機也經歷了類似的過程,先插線,再把線剪掉。

徐馳:無線是必然趨勢,不同路徑的終極結果是一樣的。

甲小姐:所以你們第一階段產品的核心不在互動。

徐馳:第一步的優先級一定是混合現實硬體體驗,然後才是加互動。手機觸摸屏的互動是2D的;MR的互動是3D的,你要直接定義它非常難。

甲小姐:即便是2D互動,在賈伯斯定義用手指放縮照片之前,大家也不知道該怎麽用。

徐馳:沒錯,除非你是賈伯斯那樣的天才,否則你的互動是要試錯的。從智能手機到MR的跨越,是遠遠大於從功能機到智能手機的跨越的,你需要建立一套反饋機制,創造閉環,快速迭代,讓消費者給你第一手的feedback。互動可能是軟體層面的,它的迭代是快的。

甲小姐:這個行業裡有很多人資歷比你高,帶過的人更多,花過的錢更多,你憑什麽相信你的產品定義是對的?

徐馳:其實比我們了解MR的人並沒有那麽多。MR行業幾乎所有大的技術革新都發生在過去五年,而且中國的積累相對比較少。同樣,上下遊也不成熟,過去兩年多,我們跑遍了這個行業的上上下下,上到核心元器件,下到內容生態,看得多了,自然會對技術及節奏有個更好的判斷。

甲小姐:Magic Leap融資不止20億美金,你們累計隻融資了3200萬美金,差了兩個數量級,而且你們隻用了兩年半,不到100人,這幾乎是在用1%的資源撬動這件事。怎麽做到的?

徐馳:這是很多人驚訝的地方。我們最早在一個孵化器裡,從一間辦公室,變成兩間辦公室,三間辦公室,真是咬著牙一點點小步快跑迭代出來的,前期非常難,不僅是我,我們團隊的眼睛裡都有一團火。

2017年2月,徐馳和Nreal團隊在孵化器裡辦公

甲小姐:除了passion,還靠什麽?

徐馳:你需要一幫專業的人,這是非常難的。把頂級的算法人才和光學人才湊在一起本身就非常難,更何況我們還有設計、結構、硬體、BSP等等,我們真的是用高標準去找人,一個一個串起來,一部分人負責高門檻技術攻堅,一部分人去把複雜的系統工程節奏帶起來。

甲小姐:硬體對各部分的整合能力要求極高,比如蘋果,就是軍事化管理。找人對你來講是一件難事嗎?

徐馳:非常難。這個行業沒那麽多人才儲備,而且我們需要的是有一點理想化的人。我們非常幸運,在對的時間找到了對的人。我甚至覺得,讓我重新開始10次,還是這麽點錢,這麽有限的資源,我能走到今天的概率是小於1次的。

甲小姐:499美金,比很多人想象來得快。為什麽敢這麽定價?

徐馳:整個業界一直在等待這樣一款消費級產品,你光等節奏是不行的,那我們就來帶這個節奏。

甲小姐:這個數字是怎麽得出的?

徐馳:算出來的。量產我們準備了一年多。最開始在公司搭了個無塵裝備空間,現在在合肥從零搭了一家非常大的無塵廠房,幾十個工人在裡面。很多公司聲稱量產,其實並沒有,而我們9月發貨的時候大家就會看到。

甲小姐:為什麽要自己建廠?

徐馳:光學模組方面,還沒有成熟的廠商有系統性經驗,我們就選擇自己來建一個。

甲小姐:為什麽工廠選在合肥?

徐馳:合肥有配套的光學供應鏈,人力成本也比較低。

甲小姐:MR涉及很多細分技術,並非所有環節你都熟悉,你怎麽保證對整體品質的把控?

徐馳:這有賴於最基本的工程師素養。任何一個部分,我們永遠比的是行業最好的企業。我們會問自己,這件事如果華為來做,HoloLens來做,它會怎麽做?我們始終假設有一天要跟世界最一線的品牌對比。我希望的是,行業專家拿到我們的產品,甚至把它拆開的時候,懂算法的人去評算法,懂光學的人去評光學,都發現這個東西做得好棒。

甲小姐:很多人的技術背景比你資深,為什麽你可以帶領這個團隊?

徐馳:在賽道開啟時,你永遠要站在世界的眼光看,這是眼界;在做事時,你永遠要高效迭代改進,這是執行。我想我是懂這個行業的,我願意分享,也努力向大家展現我最真實的一面。雖然時間不長,但我說的每一步都對了。慢慢隨著你走得越遠,大家會越認可你。

談商業本質:“不要飲鴆止渴”

甲小姐:很多幾年前誕生的MR企業今天消失了,或者正在生死線,原因是什麽?

徐馳:一個核心原因是它們誕生於資本爆發的年代,創業門檻很低,會讓大家缺少對於本質的思考。很多企業迫於投資人壓力要做業績,那你是選擇努力打磨產品,還是打磨銷售渠道?

很多人發現to C推不動,就去to B,把更多精力focus在渠道上。我見過很多人努力地推,說HoloLens能幹什麽我就能幹什麽,一線城市不買就跑到四線城市,總有人不懂,總有人嘗鮮。中國很多銷售非常牛,他們的渠道可以把哪怕一塊磚頭都賣出去——太多中國MR企業都在努力把一個磚頭賣給四線城市的客戶。

甲小姐:優先級不同的結果是什麽?

徐馳:如果優先級錯了,你可能會有短暫的快樂,但往往成為後面的阻礙。

隻依賴渠道,是飲鴆止渴。渠道會提出很多無理要求,比如想要更多回報或者股份。當行業技術真的ready時,你可能錯失了真正的時點。

我相信MR一定是產品體驗驅動的,要優先把所有資源都放在研發這邊,之後再探索商業模式。即便探索商業模式,我們也會從高往低走,努力跟世界上最棒的企業交流。

甲小姐:你在MR市場聽到了什麽普遍的錯誤說法?

徐馳:很少有人回歸產品本質,總講一些繞著產品走的事。比如“toC市場不ready”,就好像現在toB市場ready一樣——產品不能用,你幹什麽都不ready。所以我會問,你覺得to B ready,你敢秀一下活躍用戶嗎?有多少是買了放在那落灰的?

大家太善於利用大眾好奇心過度消費一個新品類。當年山寨手機的人,山寨手錶的人,山寨智能硬體的人,現在想用同樣的方式山寨眼鏡,大概率是撈不到好處的,這個行業還沒ready到讓一個山寨團隊快速滾起來。

甲小姐:你認為MR還未到談商業模式的時候?

徐馳:市場還沒起來,談什麽複雜的模式?還是要回歸本質,先把產品本身做好。這是第一件事,已經是足夠難的事。

很多人問我,你們到底to B還是to C?我們其實都可以,但to B就是做標杆,去教育市場。教育市場代表你可能要試錯,要前期投入,但我們願意做,因為我不想去等待它的發生。

我們在不斷尋找這個行業最棒的人,去聽他們的意見,去迭代再迭代,把它變得越來越好。我們把一些海外行研機構請來看我們的產品,他們會有一種非常驚訝的眼神。

甲小姐:他們有什麽新認識?

徐馳:他們之前認為to C還很遠,但我們認為,核心突破口就是一個消費級硬體,這個東西之前沒有,我們是第一個站在這個節點上的。我們和海外運營商溝通的時候,大家都認為這是MR第一個可以落地的全新場景。

甲小姐:你曾經面對的最大質疑是什麽?

徐馳:投資人永遠會質疑你怎麽從今天走到下輪融資?消費者這一關到底怎麽過?MR上的Killer App可能是什麽?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真正的Killer App是什麽,可能有五個範圍,但具體是哪一個?需要試。

很多投資人建議,你先做一件小事,先證明你能做生意。但假設你的目標是開一家米其林三星,難道你應該先去路邊賣烤串嗎?也許你真的把燒烤攤支起來之後,你永遠回不到米其林三星了,因為有可能完全是兩個生意。

甲小姐:那你怎麽選投資人?

徐馳:把極致的自己展現出來,哪怕是缺點。如果我需要花力氣說服,可能不是最合適的投資人。

談時機節點:“這是人類需要的最後一塊屏”

甲小姐:你創業的想法是怎麽誕生的?

徐馳:在我第一次見到MR時,感覺看到了未來的驚鴻一瞥,它點燃了一團火。這是十年一遇的機會,我的有生之年可以見證它到來,還可能參與到一線,對我來講,這就是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創業本身。

甲小姐:對於關注MR的人而言,Nreal似乎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公司。

徐馳:的確,17年初創立這家公司是一個perfect timing。我們當時認為5G會喚起全新場景——5G時代,手機端很難體現出差異,到底什麽場景能利用更高的帶寬?我們認為眼鏡和手機適配,會是5G時代的全新場景。

甲小姐:移動互聯網之後,所有人都在問,下個平台級的機會到底是什麽?你現在有多大程度上確信它就是MR?

徐馳:我們非常確信。如果MR沒起來,只會是這一波人沒起來,但大趨勢是一定的。這件事的本質,是從以屏為中心,到以人為中心。什麽是比手機離人更近的終端?就是眼鏡——這是在大腦植入芯片之前,人類需要的最後一塊螢幕。

甲小姐:幾年前MR也火過,除了5G這個外部利好,這一回和上一回有多大差別?

徐馳:上一波的核心問題是沒有真正出現一款好的硬體產品。現在供應鏈上遊的一些東西明顯改進了,計算互動、光學元器件、AI能力、芯片,能力和幾年前完全不一樣了。

甲小姐:判斷MR市場是真起來了還是虛晃一刀,核心看什麽?

徐馳:一看上遊工業是否成熟,二看是否能過消費者這一關。

甲小姐:用智能手機的歷史比較,2019年的MR,是智能手機的哪一年?

徐馳:2005年,離iPhone1出現差兩年。

甲小姐:這意味著什麽?

徐馳:智能手機時代,蘋果帶著一幫工程師把各類元件的量產技術趟過一遍後,供應鏈才起來了,中國廠商才參與進來,依靠人力成本去競爭。但在MR行業,可以說,iPhone1還沒出現,iPhone0.5都沒出來。幾個核心的高門檻技術還沒有實現,一沒有實現原型化,二沒有實現量產化。

甲小姐:那你為什麽現在敢做?

徐馳:我的判斷是,我們有能力去實現原型化,有能力通過快速試錯實現量產化。現在市場上第一款消費級MR眼鏡就是Nreal Light,499美金已經非常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

更何況,如果兩個條件都成熟了,就不再是我的機會了。其實現在這個賽道創業的時間窗口已經關上了。

甲小姐:為什麽創業窗口關閉了?

徐馳:硬體畢竟有它的周期,如果你現在入場,兩年後拿出第一款產品,可能已經來不及。巨頭已經在入場了——蘋果可能一兩年後會推出自己的MR設備,曾經借著iPhone起來的公司沒理由不看這個賽道。

甲小姐:過去MR眼鏡的銷量最高僅在萬台級別,甚至很多只賣了千台級,這個市場什麽時候會達到百萬級規模?

徐馳:我認為是蘋果出道的時候。

甲小姐:整個生態的爆發點,可能是蘋果推出MR產品的時候?

徐馳:蘋果有能力去號召起這個生態。

甲小姐:你不覺得你會做出iPhone1?

徐馳:即便我能做出iPhone1,也不是第一代產品。第一代是起點,但一定會經歷快速迭代,還有很多東西要探索。Nreal Light是我們的baby,我們會盡最大努力做好這個開端。

談發展計劃:“理想狀態是30克”

甲小姐:從生態發展規律看,一個新智能終端市場誕生時,軟硬體等不同部分是按照什麽節奏發展的?

徐馳:一定是硬體先行。2007年我買了第一台iPhone,那時沒有APP Store,沒有內容生態,就是三個功能,一個phone,一個iPod,一個browser,簡單清楚。

甲小姐:那Nreal Light是哪幾個功能?

徐馳:可能半年後我會給你更多的答案,但今天我會告訴你,Nreal Light是一個移動的大屏+一個MR平台,對內容開發而言,前者門檻低一點的,後者門檻高一點。

甲小姐:介紹一下這兩個功能。

徐馳:移動大屏,像個移動的iMax,是2D的MR,可以呈現在任何地方,可以放大縮小,可以隨意固定在空間任何的位置,就像隨身攜帶了一個螢幕;MR平台,是我把混合現實的體驗承載出來,開發者可以在平台上做原生的MR。

甲小姐:Nreal Light上第一個高頻使用的C端場景可能是什麽?

徐馳:我覺得是娛樂,比如視頻。你在手機上看愛奇藝時沒法乾別的,但在眼鏡裡,視頻、廣告、彈幕,可以是分開的。

甲小姐:你還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使用場景?

徐馳:比如打三國殺,打出動畫的效果。我們正在跟全世界最前沿的人交流,去持續發掘這樣的場景。

甲小姐:現在市場上有哪些人正在做MR的內容?

徐馳:所有內容提供商都在想這件事兒。大家最關注這個市場到底什麽時候起來?假設你是一家遊戲公司,如果市場兩年後才來,你不會在今天投入資源;但如果這個設備已經在500美金以下,而且馬上發貨,那他們就會盡快嘗試。

最近大家都知道蘋果的MR快出來了,都在更大地投入,這個投入不再是一個嘗鮮式的探索。包括明年的東京奧運會,我相信也會帶來一些全新的直播方式。

甲小姐:最新發布的Nreal Light是88克,你的理想狀態是多少克?

徐馳:大概30克。我們未來會把5G芯片裝到眼鏡上,就可以把計算放到雲端,再節省一部分電池,讓它變得更輕薄。

甲小姐:從這個版本到理想版本,估計還要多少版?

徐馳:從我心裡的標準來看,至少需要五年。往後肯定每一步越來越難。

甲小姐:在達到理想值之前,裡面的技術是漸進式地優化,還是需要一些跨越式的攻克?

徐馳:一定有一些是跨越式的。

甲小姐:你們的技術全是自己做嗎?

徐馳:目前全是自己做,接下來可能有一些互動、AI相關技術會用合作夥伴的。

甲小姐:幾天前,你的開發者版本已開始C端預售了,市場反響如何?

徐馳:已經有上千個開發者申請了。美國、日本等國家對我們的關注度也非常高。

甲小姐:Nreal Light將通過什麽方式售賣?

徐馳:國外會通過渠道,海外運營商佔據了手機市場80%-90%的渠道,我們是他們5G的最佳場景;國內我們會和已有渠道結合,包括運營商渠道、手機渠道。

甲小姐:現在你們和哪些手機已經完成適配了?

徐馳:OPPO、中興、小米黑鯊、LG、SONY等。

甲小姐:如果手機廠砸錢自己來做和你們類似的產品,你怎麽辦?

徐馳:如果砸錢就能快速做出來,說明這個行業已足夠成熟。但MR上遊供應鏈並不成熟,我們也需要花力氣在上遊建廠,所以壁壘確實很高。湊齊人做這件事並沒有想象的容易,做到我們今天這個狀態,可能巨頭也得至少一兩年。

甲小姐:放眼全球,你最可能的競爭對手是誰?

徐馳:Facebook會是非常強勁的對手,祖克柏堅信MR會改變整個社交;蘋果和華為也一定是潛在競爭對手。其實我們很歡迎他們做,我也不排斥把我的模組賣給其他人用——如果這件事只有我們自己做,大家都不做,可能說明我做錯了。

甲小姐:前幾年你提到一句話,“剛下過雪的雪地,你特別容易踩出腳印,你往前走幾步會發現,後面的人都是要模仿你的,因為你能夠製作很多標準和規則。”今天的MR行業,哪些標準是你制定的?

徐馳:我們是第一個用MR去連手機的,也是第一個把混合現實的設備做成了眼鏡形態,接下來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把產品定義成這個形態。

甲小姐:你最終的商業模式是什麽?

徐馳:蘋果的商業模式是什麽?一,賣產品,二,App Store。我們會一步步朝著那個方向去,但第一步先以賣硬體為主。

只有大家對硬體滿意,才會有生態雛形,才可能吸引內容。未來大家始終戴著眼鏡,可能會隨處分析數據、投放,數據庫形態也會不一樣,最終的商業模式可能完全超出現在的想象。

甲小姐:如今的手機,硬體並不是第一入口,微信才是;MR領域,硬體會是第一入口嗎?

徐馳:硬體一定是入口。眼鏡端的數據比手機可能有幾倍、幾十倍的增長,這些數據經過誰?

舉個例子,微軟完美地錯過了移動生態,在手機端已經無法撼動安卓,於是現在花重金做HoloLens——它在拚命爭取下一個終端、作業系統,以奪回輸給Google的流量入口。

可他漸漸發現,內容生態對安卓的依賴如此之強,即便平台更迭,開發生態還是會繼承,仍不足以威脅到安卓。

但5G會帶來改變。5G到來,流量會進入雲端,你怎麽在雲端有效地分析數據?

雲端不僅僅是存儲,也會有一部分下沉作業系統——微軟一定會搶這個雲。你看他在MWC巴塞隆納說要打造開放的MR生態,就是這個意思。

硬體先行,未來可能還有些模糊,但這才是它迷人的地方——沒人在今天能把未來看清楚,但待在一線看變化,是最激動人心的事。

甲小姐:簡單概括一下你們過去兩年半裡的關鍵節點。

徐馳:17年1月到18年5月就是悶頭研發。18年5月第一次在AWE亮相,沒在展區展,是在二層的閉門小會議室。那真是一切開始的地方,很多海外專家第一次見到我們,他們說,哇這是比樓下那些都有潛力的產品。他們不停地拽人上來, KK(凱文·凱利)也被拽上去,好萊塢的人也被拽上去,甚至我們的戰略顧問也是在當時碰到的。

那時產品雖然還很原始,已經體現出技術的成熟。18年5月份之後,我們就是做產品和量產,不斷搜集佩戴體驗,快速迭代。今年5月的AWE,我們就是絕對的C位了。

左下:2018年AWE,KK試戴Nreal Light;右下:2019年AWE,徐馳與KK合影。

甲小姐:KK在去年和今年的AWE上兩次帶著兒子看你們的展,他說了什麽?

徐馳:KK非常相信眼鏡是下一個終端,他看到我們的產品很興奮,問了我兩個問題:第一,未來通過眼鏡的數據流量是幾倍幾十倍高於手機的,誰能控制這些流量?做到這一點的公司會非常強;第二,如何保護好這些數據?

甲小姐:你怎麽看KK的問題?

徐馳: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在國外會議上我們經常討論,這麽多camera無時無刻不在掃描這個世界,怎麽對待隱私?回國後我發現大家更在乎高速增長,對這些問題有忽略。但先行者要做的不僅僅是科技,也要定義科技的邊界。這個平衡點在哪?KK和我說,你可以先不著急回答,但你一定要想好,因為這個邊界,最終會決定公司的高度。

談團隊文化:“千萬不要試圖阻止我了解事情本身”

甲小姐:用一個詞來表述你的團隊,是什麽?

徐馳:拚。

甲小姐:拚到什麽程度?

徐馳:舉個例子,2017年到2018年的跨年夜,我們兵分幾路,有人在代工廠,有人在結構組裝廠,有人在公司,我在公司邊上的一個咖啡館和大家打電話碰。當時特別有感慨,到底是什麽驅動著大家在跨年時這麽拚?那天,我們第一次把原型機所有部分拚在一起,第一個設備點亮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我們拍了張照片發給大家,那種感覺特別棒。

我們和頭條的辦公室在一棟樓,晚上10點根本打不到車,不管是創業公司還是巨頭都在拚命,這種景象在美國是看不到的,你真的會被感染,這是我們這代人的黃金時代,你在拚,而且拚的有結果。有時我會在Twitter上看到很多陌生人評論Nreal是最期待的產品,這種滿足感遠遠大於財務上的回報。

甲小姐:你現在的生活狀態是什麽樣的?

徐馳:可能是我2003年高考之後,唯一讓我感到100%專注的事。

甲小姐:你一般幾點下班?

徐馳:困了就下班。我家裡幾乎什麽都沒有,電視沒開過,它的職能只是睡覺的地方。

甲小姐:你除了工作似乎沒什麽欲望。

徐馳: 有投資人對我的評價是,他們比較擔心的是我物欲極低。

甲小姐:你的同事和投資人說,希望你有女朋友。

徐馳:特定的時間點,只能做有限的事。既然現在我碰上了這樣的機會,一定要珍惜。周圍的同齡人我看過一圈,我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換。

甲小姐:你覺得自己瘋狂嗎?

徐馳:我天生是一個風險偏好者,第一次滑雪就上了黑道。創業可能和滑雪一樣,你越往前傾斜身體,越敢往前衝,你越可以掌控姿勢。

我反覆和大家說,千萬不要試圖阻止我了解事情的真相本身,即便現實可能是慘淡的——只有你了解事情最真實的一面,才能持續保持理智和準確的判斷。

甲小姐:你會盯著哪些一般創始人可能不會關注的內容?

徐馳:很多人覺得我對細節有一些偏執的堅持。舉個例子,如果員工發郵件有一段字體不一樣,或者regards後面少了逗號,我會受不了;比如我會和我們行政較真一些思維方式的問題。很多人用慣性做事,但我要看到背後的思考——這直接導致我們的行政流失率100%。

甲小姐:你希望全員都建立起一套本質的思維方法論,哪怕是行政崗?

徐馳:當然,我不希望他們用慣性做事,我希望每個員工都能多想一步,如果每人隻做自己的一塊,這個企業是贏不了的。我希望各部門形成閉環,不斷反省、複盤,用數據證明結果好壞,如何做得更好,在持續的複盤中持續地提升。

甲小姐:你的同事說,“我從沒聽徐馳說過‘特別好’。我覺得已經完成100分了,他覺得其實才60。如果徐馳說‘好’,就是給你打120分。”

徐馳:當一個人繞著彎說這個難那個難,暗示這件事不能做得更好,我會很沮喪,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對的mentality——任何一件事,永遠可以做得更好。

我想表達的是,成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如果我們確實盡了全力,把該想的都想了,剩下唯一的失敗可能是運氣不好。但我覺得到目前為止,絕大多數的失敗都不是差那一點點運氣,差的都是自己,很多事本來可以做得更周到。

甲小姐:你的偏執和Elon Musk很像。

徐馳:所以我能理解Elon Musk的脾氣,為什麽別人推不動的事,他一駐場就能立刻有效果?我想這就是為什麽同樣做MR,同樣的大環境下,我們的產品會有優勢。對細節一定要追求極致。Simple & clean說起來容易,背後是非常難的東西。

我越來越覺得,能以這麽短時間、這麽少的人,做出現在的事,真的很不容易,我必須格外小心,不去犯一些錯誤。這麽多小夥伴把黃金時間放在這件事上,是基於對我的信任,我一定要盡最大努力保證我不要辜負他們。

甲小姐:你最大的擔心是什麽?

徐馳:創業像養孩子一樣,小孩拿了獎,你會特有成就感。我最大的擔心是因為我當爸爸沒經驗,培養得不周,讓他有壞毛病。

甲小姐:你是否想過,如果Nreal失敗了,你能接受嗎?

徐馳:如果你生一個孩子,學習特別差,你能不能接受?

甲小姐:你要這麽一說還是能接受的?

徐馳:你要這麽一說還是挺難接受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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