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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話題 | 那些譴責杭州女童家屬的人,可能不懂真正的底層

特約作者 | 熊志

“杭州女童被租客帶走”一案,連日來一直牽動著網民的心。杭州警方日前公布的初步調查結果顯示,兩嫌疑人有攜女童章子欣一起自殺動機。

當悲劇成為既成事實後,環繞在家屬周圍的聚光燈並沒有散去。媒體從章家了解到,章子欣父親精神狀態不佳,章子欣姑父則告訴記者,遺體後續安排不希望再受到關注。

旋渦中的子欣家屬,的確有不想被打擾的理由。就在15日,有媒體稱子欣的家人準備將其遺體火化後海葬,章子欣的父親不得不再次出面辟謠。而回顧整個事件,全民圍觀帶來的不止是各種傳言的困擾,還有對家屬的譴責乃至辱罵,一些網友甚至精準地捕捉到了“奶奶聽說孫女出事,臉上毫無悲戚之色”的細節,抨擊他們冷血。

子欣的死,家人的鍋?

在題為《在章子欣家守了幾天之後:替沒有被看見的痛苦辯護》的手記中,上觀新聞記者提到了一個讓人五味雜陳的細節——子欣出事後,家屬給前來採訪的記者做了飯菜,姑姑卻突然提醒,“拍照還是不要拍到這桌子菜吧”,她怕網友看到了罵他們還有心思做這麽多菜。

作為受害者的家屬,卻無法在鏡頭前面展現真實的一切,而得時刻小心翼翼,避免刺破網友關於悲劇主角應該消沉到底的想象。

事實上從子欣失蹤案件發酵起,家屬們就面臨著苛刻的審視。首當其衝的是子欣母親。這位在18歲就生下子欣的母親,已經有四年沒有出現在子欣身邊,因此在一開始便成為被重點懷疑的對象。即便警方調查排除了嫌疑後,譴責其沒心沒肺的聲音絡繹不絕。

在相關新聞的跟帖後,可以看到“這個媽媽沒臉出來見人吧”、“不配做一個母親”、“蛇蠍心腸”之類的跟帖,這些跟帖因為收獲了大量點讚而排在前列。如果只看跟帖,多半會讓人覺得是一個惡毒的母親,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親手將孩子交給租客的爺爺奶奶,更是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對陌生人的盲目信任,已經是最輕的靶子了,租客提出將子欣帶走做花童可以給一定的紅包的細節,成為批判兩位老人貪財、愚昧的有力“證據”。

在接受採訪時的平靜,則被一些自媒體繪聲繪色地解讀為,毫無悲戚之色的冷血;更有甚者,還腦補出爺爺奶奶重男輕女的落後觀念。

子欣的父親同樣沒有逃掉惡意的指責。在批評者看來,將子欣留在爺爺奶奶身邊當一個留守兒童,是極不負責任的做法;子欣被租客帶走後,他還有閑暇跟子欣母親辦理離婚手續,更是顯得不可理喻;警方尚未找到孩子他就先回老家,則成了漠視子女安危的憑據……

從子欣失蹤到確認遇難,漩渦中的受害者一家,在從天而降的悲劇之外,還承受著來自道德制高點的二次傷害,仿佛只有按批評者的活法,才真正像個受害者。

杭州女童案,譴責受害者的聲音為何有市場

在諸多公共事件中,都可以看到類似譴責受害者的邏輯。對受害者的譴責,源於一種完美受害者的想象,這種想象會傾向於放大受害者的瑕疵,並視其為悲劇發生的關鍵緣由。

比如性騷擾案件中,指責受害女性穿著暴露。這種邏輯謬誤背後,隱藏著傷害無法抵禦時只好反求諸己的妥協。

具體到杭州女童案件而言,它的複雜性和懸疑程度超乎以往。最初子欣被帶走而兩租客又捆綁自殺後,從綁架拐賣到邪教迫害,各種神乎其神的猜測甚囂塵上,直到今天警方通報也隻還原了部分真相,還有太多疑點有待揭曉。就連作案動機,同樣成了懸疑劇。

懸疑迭起,在這樣的前提下,那些揪心子欣命運的網友,想要尋找避免悲劇發生的細節,可能都會無從下手。因此他們難免會將目光更多落在家屬身上,通過放大那些看得見、確定性的防護網漏洞,為謎一樣的悲劇尋找一個邏輯上能自洽的結果。

加上對已經自殺的凶手,再怎麽譴責都失去了意義,所以子欣的爺爺奶奶,成為了眾人批判的靶子,畢竟是他們親手將孩子交到了惡魔手上。

譴責受害者的錯誤在於,它脫離了真實情景,並放大了少數細節。事實上關於孩子爺爺奶奶對租客的廉價信任,正如尼德羅在《為什麽章子欣成了被惡魔選中的孩子》中所提到的,千島湖鎮本就是熟人社會,沒有複雜人際關係下的各種“套路”,長期生活於此的老人,對外人的信任門檻相對更低,尤其在租客使用頻繁買水果、租房、帶孩子出去玩等手段套近乎後,放低警戒線並非不可理解。

子欣被帶走後,其父親沒有第一時間報警,還順便和前來探望的母親把離婚手續辦了,都是出於同樣的信任邏輯,它未必是不重視孩子的證據。

那些對其母惡言相向的網友,想必一定沒有看到“去杭州辦離婚的錢都是借的”這樣落魄困難的細節;同樣,譴責老人冷血麻木的“熱心”圍觀者,也是對子欣奶奶在聽到噩耗後暈倒的情節,進行了選擇性的無視。

類似的過度延伸解讀,說到底是為了論證家屬的不盡職。可以說,正是受害者的不完美,為道德制高點上的批評者,提供了關於此案如何發生的解釋。

那些譴責家屬的網友,不懂真正的底層

知乎上有一篇題為《親人死亡後不哭不悲的人是什麽心理?》的問答,正如有答主所言,心理學上講,這是一種情感隔離機制。悲劇當事人的喜怒哀樂,未必能被輕易看出來,用前述記者手記的話來說,便是“太多的痛苦沒有被看見,而更多的痛苦是看不見的”。

沒有被看見的不只是痛苦,還有真實的底層物語。正如在批評者錯誤地看來,子欣這樣的農村家庭同樣得按照大城市的方式生存,有著城裡人的喜怒哀樂,以及對風險的高度敏感。

其實對絕大多數留守家庭來說,在農村缺少就業機會、大城市很難融入的前提下,將孩子交給長輩隔代寄養,已經是一種最不壞的選擇了。

不少留守兒童的家庭,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更複雜。也正因如此,之前沒有在鏡頭下生存的家屬,突然成為風暴的中心,難免會無所適從,不知道以怎樣的姿態來呈現這場悲劇。

當然,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之所以擠滿了看客,那些借題發揮的自媒體功不可沒。不善於表情管理的家屬們,正好提供了聯想的空間。

“奶奶聽說孫女出事,臉上毫無悲戚之色”,於是被當做解剖底層冷酷人性的重要材料;在那篇傳播甚廣的《杭州失蹤女童屍體找到了,整個事件令人不寒而栗》,作者甚至不忿地寫道,“現在子欣生死未卜,她父親竟早早就回了老家,完全不管了。”

獵奇、渲染、過度解讀,人血饅頭式的寫作,迎合了網友迫切希望尋找謎案“責任人”的願望。這種一拍即合的共識,造成了失焦,帶來了對家屬的二次傷害,卻又成為最具流量價值的切口。

沿著這個切口,缺少農村留守體驗的網友,代入過深,從自身的經驗出發去套嵌底層。對子欣家屬們的指責和謾罵,則構成了一幅可笑的場景:仿佛任何人都要比其家屬更加關切子欣的命運。這就是真相嗎?當然不是,只是由於“太多的痛苦沒有被看見”,它就成為了事實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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