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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祥琬院士:如何深入淺出向公眾解釋中國核電安全標準很高

杜祥琬。 視覺中國 圖

【寫在前面】

當前的核能行業,正處於這樣一個時代:既存在不小的社會意見分歧,又必須面對與其他能源品種在清潔性、安全性和經濟性上的競爭。核電究竟有多安全?多少安全才是足夠的?如何做到絕對安全?都是核電從業者經常被問及的命題。進入核電和平使用期後,世界上曾發生過三起嚴重核事故,公眾因對核能不了解而產生的恐懼心理遠未消除,一說到發展核電,很多人第一反應不是支持而是抵觸,“不要建在我家後院”的鄰避效應已成為當前製約中國核電發展的重要因素。

然而,從中國能源國情出發,安全高效發展核電既是一項現實選擇,也是破解當前能源發展主要矛盾的重要途徑。鄰避效應往往不是技術問題,而是信任問題,破解出路在於公開透明,用科學數據說話。核能溝通如何突破自說自話,將核心資訊有效送達更廣闊的的公眾?

“比如向公眾普及核電的安全水準的事故概率為10的負七次方,它表明我國核電安全標準很高,但是這樣科普顯然是不夠的。‘不怕一萬隻怕萬一’,10的負七次方在公眾看來並不是一個萬全的數字,他們會擔心‘千萬分之一’如果發生了呢?所以還要回答他們真正擔心的問題。既要說清楚核電安全標準將核事故概率降到了最低;更要說明,即便‘千萬分之一’發生,我們也完全有能力做到‘事故後果可控’,不會對公眾、環境和社會產生實際影響。” 10月30日,由中國核能行業協會主辦的“中國核能可持續發展論壇—2018年涉核公眾溝通交流大會”在中國核電的發祥地浙江海鹽舉行。中國工程院院士杜祥琬對核公眾溝通提出上述建議,分享了對破除核電鄰避效應、建立深度溝通機制的看法。杜祥琬是中國“兩彈一星”的核心人物之一,長期從事核武器理論設計與核試驗診斷理論研究工作,是核武器中子學與核試驗診斷理論領域的開拓者之一,同時也是國家最早派到蘇聯學習國防科技研究專家。

該論壇上,核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王乃彥也提出類似觀點,應大力宣傳科學的核安全觀:所謂的安全並不意味著不存在風險,絕對的百分之百的不存在風險的安全實際上是做不到的。安全即意味著風險發生的機率是非常小的,而且一旦出現風險,完全有能力來控制它,使它造成的危害非常小,不會對周圍公眾造成傷害。不應該將風險和危險相混淆,有風險並不等於就有危險。

杜祥琬建議,國內應推進和完善核公眾溝通的制度化、法制化和組織化,使公眾對核電有獲得感,公眾對專家建立了種信任:“有話找得到地方說,有問題找得到地方解決,可以安心、放心。”類似的機制中國核電行業也曾有過嘗試:大亞灣核電站建設之初,香港曾有人反對,為此組織了安全委員會,這個安全委員會類似於“環境協調委員會”,能夠讓企業、公眾、政府、專家全方位參與,形成了良好的組織制度。有了這樣的組織和制度,大家就可以做到深度溝通:擔心什麽問題?如何規避風險?對大家的好處是什麽?不同意見通過溝通得到化解,最後大家就能達成一致,切實感受到其中的“利”。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對杜祥琬院士的發言稿《更有效地做好核能發展的公眾溝通》中的主要觀點摘編如下:

公眾溝通是關係到核事業未來發展大計不可或缺的部分,那麽,當前我國核公眾溝通面臨的問題是什麽呢?換言之,我國核公眾溝通的現狀是什麽?近年來,隨著新媒體的發展,核電行業公眾溝通不斷創新思路,以科學普及為主要手段,一直在努力尋找拉近核電與公眾距離的新途徑,但並未解決在核電征地、地區發展等各方面遇到的全部問題。在一些地方,核能發展遇到了難以被公眾接受的窘境,其主要原因是公眾對核電的認識有限或片面,未能很好地、客觀公正地認識核電,核電科普創作和宣傳、公眾溝通不到位、不及時、不全面,甚至出現誤導現象。這些問題可以歸結為兩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個原因就是科普和公眾溝通的力度、深度相對不夠, 尤其缺乏正確的方式方法,總的來說,存在範圍窄、時間短,資訊發布不夠公開、透明,公眾溝通行動遲緩,缺乏互動等問題。第二個原因就是核電公眾溝通的相關法律、法規不夠健全和完善。前者導致核公眾溝通效率和品質不高,後者導致公眾相對缺乏責任心和主人翁意識。從心理學角度看,人們對核電的了解程度,決定他們對核電的接受和支持程度。而公眾參與國家大事的程度及對待國家大事的理性科學的態度,本身也是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標誌。

如何才能改變現狀,真正做好核公眾溝通?基於以上兩點的論述,我還是堅持從兩個方面入手,權當拋磚引玉,希望能給大家帶來一些積極思考和啟發。

第一點,核電發展,科普先行。這已經是老生常談,怎樣才能真正做好科普?在我看來,“理解”是科普的前提,一定要在理解的基礎上做科普。

什麽是理解呢,首先,要換位思考,站在公眾角度想問題。我們要學會理解公眾,了解公眾。人們為什麽心存疑問或恐懼?因為對核電缺乏科學的認識,三次核事故又放大了人們對核電安全的質疑和擔心。找到了原因,我們就能在公眾溝通上對症下藥,通過切實有效的科普,讓公眾對核有科學和理性認識,對於核事故有深入了解,這樣就能減輕甚至消除公眾對核電的恐懼。

其次,理解是相互的,公眾也要理解核行業工作者。要讓人們明白,任何工程科技領域的創新和發展都不可能一帆風順,總是伴隨著代價和犧牲。比如發展日新月異的航空航天領域,不也是有先行者為成功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麽?我們對核能的認識和利用歷史並不算久遠,經驗還不算足夠豐富。人類科技的發展歷史告訴我們,核電的發展和其他領域的科技一樣,也有一個產生、發育乃至成熟的過程,要馴服核能,為人類造福,失敗或痛苦也是難免的,要讓公眾理解,其實我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謹小慎微,自始至終把安全作為核心來抓,而且現在對核能的認識已經達到一個比較成熟的階段。要讓公眾學會理解核工作者,有耐心,把眼光放長遠。

在更具體的工作方式和細節上,我還有三點建議。一是盡量用科學數據說話,數據不會說謊,能客觀科學地說明核電安全系數很高,但在展示數據的時候,一定要用深入淺出的語言讓公眾聽懂。比如向公眾普及核電的安全水準的事故概率為10的負七次方,它表明我國核電安全標準很高,但是這樣科普顯然是不夠的。“不怕一萬隻怕萬一”,10的負七次方在公眾看來並不是一個萬全的數字,他們會擔心“千萬分之一”如果發生了呢?所以還要回答他們真正擔心的問題。既要說清楚核電安全標準將核事故概率降到了最低;更要說明,即便“千萬分之一”發生,我們也完全有能力做到“事故後果可控”,不會對公眾、環境和社會產生實際影響。

第二點,要讓公眾明白,像切爾諾貝利和福島那樣的核事故在我國是不可能發生的。為什麽呢?因為全世界的核電工作者都在總結經驗和教訓,一旦出現事故一定會頒布更安全的措施防患於未然。比如切爾諾貝利核事故,操作錯誤僅僅是導火線,根本原因在於堆型缺乏最基本的安全防護,安全殼都沒有。這種堆型在切爾諾貝利之後已經棄用了,現在的反應堆堆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核電站防止放射性物質外泄的共有四道屏障防患於未然。再比如福島核事故,本質上“它是一個事故序列”,發生九級地震之後核電站正常停了堆,但地震引發海嘯,14米高的海嘯衝到岸上破壞了核電站供電,又衝走了備用電站,沒有電力供水,熱量難以排出,這樣才導致核泄漏,後期處置又做得很差。在我國這樣的海嘯會不會發生呢?海洋、地震和核領域的專家通過共同研究已經得出了結論。儘管如此,我們沿海地區核電站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防波堤都加高了,就是為了防止類似事故。

第三點,要讓公眾認識到我們可以駕馭核能,預防危機,並且核電安全做到切實可控。剛才說了世界上已經發生的核事故在我國不可能發生,那麽沒有發生過的事故呢?事實上,對於核電站運行過程中可能產生的任何微小隱患,對於能夠認識的各種外部的、特殊的原因造成的事故,都做過預設和分析,都設計了安全穩妥的應對方案,努力做到安全,就連大飛機撞擊都考慮在內了,那麽事故發生的概率已經非常微小了。在國內,無論沿海或內陸,核電安全穩扎穩打,核電站發生事故的概率會進一步降低。同時,采取了各種措施,即使在事故工況下,對事故造成的環境汙染和社會影響,都能做到實際可控。

核公眾溝通的另外一個重要方面,在我看來就是相關法律、法規和制度的建立與完善。當然,還要在科普中讓公眾認識到自己是核電的受益者,而不是風險的承擔者。在這個基礎上,要達到有效公眾溝通,必須提高認識,這不是簡單的科普,還應該做到制度化、法制化和組織化。

為什麽呢?因為公眾不僅是科普對象,還是參與主體。搞核電的最終目的是為公眾謀福利,我們要讓公眾感覺到發展核電對大家有利,而不是風險的承受者。把工作做到這樣的程度,我們的核電事業就會健康發展。所以,我們與公眾溝通討論核電安全,一定要把他們當成主人,讓他們參與進來。而參與進來不是開一個報告會,讓他們當聽眾這麽簡單,必須制度化、法制化、組織化,形成一種機制。

舉個例子,法國在核公眾溝通的制度化、法制化、組織化實踐上做得很好。這個國家才幾千萬人口,相當於我們一個省,卻有50座核電機組。這麽高的核電比例,為什麽法國人能夠接受?因為他們形成了很好的公眾溝通制度。法國公開透明的核體系是其核能事業順利發展的關鍵所在,尤其是2006年頒布TSN法案,對於法國公眾溝通具有裡程碑意義。TSN法案即核透明與核安全法案,詳細界定了公眾的準確及時知情權,要求在開展核項目時,必須和公眾進行溝通。對於所有核活動,公眾有權獲取他們需要了解的相關資訊,如果出現了公眾反對的情況,無論是政府層面還是企業層面,都必須隨時和公眾保持溝通。良好的制度。使公眾對核電有獲得感,公眾對專家建立了種信任:“有話找得到地方說,有問題找得到地方解決,可以安心、放心。”這就是制度化、法制化、組織化的魅力。

國外還有很多制度值得借鑒,比如建立“環境協調委員會”等類似機構,在處理核電、焚燒垃圾廠等與公眾利益相關的項目時,環境協調委員會在項目啟動之前建立一個政府、公眾、企業、專家四方參與的機制,著手進行公眾溝通工作。對公眾關心的一些實際問題做深入溝通。內容包括項目初衷和目的,項目給公眾帶來的利益,項目對社會經濟發展起到的作用,如果有風險如何解決等,實際溝通效果很好。

諸如此類的制度,國內也不是沒有好的案例。大亞灣核電站建設之初,香港曾有人反對,為此組織了安全委員會,這個安全委員會類似於“環境協調委員會”,能夠讓企業、公眾、政府、專家全方位參與,形成了良好的組織制度。有了這樣的組織和制度,大家就可以做到深度溝通:擔心什麽問題?如何規避風險?對大家的好處是什麽?不同意見通過溝通得到化解,最後大家就能達成一致,切實感受到其中的“利”。

鑒於以上原因,我建議我國也要推進和完善核公眾溝通的制度化、法制化和組織化,形成一套完善的科學、民主、透明的決策程式,而不是隻做科普宣傳。公眾應作為參與主體,一開始就參與立項的醞釀、溝通和論證。這種機制是什麽呢,就是要建立政府主導,公眾、企業、專家協同參與的機制,做到四方責、權、利清晰,大家對項目的科學性和可行性、項目風險和利益達到高度共識,只有這樣,才能化解資訊溝通不對稱矛盾,才能推進核電事業平穩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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