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芳：兒童早期的思維教育要做什麽？

來源 | 童行學院（ID：tongxingplan）

作者 | 郝景芳，世界科幻最高獎「雨果獎」得主，清華大學天體物理碩士、經濟學博士

本文是郝景芳老師講座文稿分享，因為講座文字稿件較長，所以將會分三次發布，本文是文稿的第一部分。第二和第三部分將會在接下來的兩周發布。

大家好，我是郝景芳，很高興今天在這裡分享一些我關於兒童啟蒙的想法。

我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清華大學本科畢業，本科和碩士都是讀物理，後來博士讀了經濟學，2013年博士畢業之後，在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作經濟學研究。

同時我也一直堅持寫作，之前出版過六本作品，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也有文化散文集，2016年得到過一個文學方面的獎項：世界科幻雨果獎，因此我的經歷算是既有理科學習，又有社會科學學習，還有文學學習，我自己在跨學科的學習中有比較多的個人感觸。

現在我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大女兒五歲，小兒子十個月，在帶兩個孩子的過程當中，我對於兒童教育，兒童心理學產生了非常多的興趣，自己進行了一些學習。再結合我個人多年的學習經驗，和對孩子的觀察和理解，我和朋友決定從事兒童教育項目。

2017年，我和好朋友一起成立了童行學院，這是一個專注做兒童通識教育的項目。在教研的過程當中，我們也學習了很多兒童心理學和教育學的內容。我自己也去做課程開發，進一步加深了我對於孩子如何思考的這個問題的思考。

所以，今天我是以三個身份跟大家來做這次分享：一個是我自己作為學習者的身份，另外是我作為母親的身份，還有一個就是我作為兒童教育創業者的思考。

我今天給大家分享的主題是兒童早期的思維教育要做什麽，以及如何做。

一、兒童早期教育，教什麽？

我們現在一提到兒童早期啟蒙，第一反應就會是焦慮。可能一個家庭自己本身並不焦慮，但是也一定會沉浸在一種焦慮的氛圍當中。因為在網絡上，在周圍其他人那裡我們經常可以感受到這樣的一種濃濃的焦慮情緒。

很多家庭都在拚命地往前趕，把很多教育內容都提前得越來越早，剛剛一出生，零歲就要開始學英語，參加數學培訓班的年齡也越來越低幼。

在這種情況下，父母就會有很多疑惑：

我們到底要不要讓孩子很早就開始學習？

又該學什麽東西？

學習是違背天性的，還是促進發展的？

我們如果要做早期啟蒙，該怎麽做呢？

我們提到早期啟蒙就會想到背唐詩、識字、學拚音、學字母、學單詞，還有做口算等等，這些內容都是最常見的。為了學習這些內容，現在有不計其數的培訓機構和培訓班，有的培訓班的內容就是提前學小學課本，甚至提前學兩年的。

但是，我們幾乎所有人都會有一個困惑，就是我們到底要不要讓孩子在幼兒階段就學這些東西，提前學到底好不好，如果孩子不喜歡學，很抗拒怎麽辦，要不要逼她去學等等。

其實，我們如果仔細考察一下會發現，上面提到的很多內容，包括背唐詩呀，認字母，背單詞等等，考察的或者說鍛煉的主要是記憶和背誦能力，但是對於智能理論有一定認知會發現，記憶或者背誦，只是人智能裡面非常小的一部分，而且並不是智能的最主要的部分。教背誦不是不行，但是隻重視背誦，就舍本逐末了。

對於小孩子來說，而且不僅僅是小孩子，對所有人來說，單純的機械背誦與建立在理解基礎上的記憶是完全不同的。

舉一個極端簡單的例子，如果我們不理解數字的大小，而只是背下來哪個數字大、哪個數字小的話，那我們就要背無窮多，比如要背17大於16，16小於17，20大於19，19小於20，這種背誦是無窮無盡的了。

但如果真正理解什麽叫數字大數字小的話，那我們是完全不需要背誦的，直接告訴你28和65兩個數，你就立刻能說出來哪個大哪個小。同樣的，如果孩子算算數，不是真正的理解，而是要背誦的話，也要背誦無數多的答案，才能夠真正記住加法。

其他領域也是類似的道理，我們如果太強調死記硬背的話，也許我們做了很多很多的辛勞， 覺得自己讓孩子學的非常的辛苦，但是其實她也沒有學到多少東西，他只是背了無數個答案。

如果我們希望孩子能夠更順利的應對未來、應對他人生的學業和人生的不斷的挑戰的話，我們需要讓他早期啟蒙學哪些東西呢？

在這裡我想說的是，我們首先第一需要在心裡明確的是人生是一場馬拉松，孩子未來的學業也是馬拉松，他要在小學和中學學很多年，大學也要學好幾年，這麽長的一段時間，僅僅靠提前學，靠搶跑是不能夠給他帶來任何長期優勢的，這不是一場短跑，你比別人領先一個身位，就可能獲得冠軍，馬拉松是一個太漫長的過程，對運動員來講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素質和肌肉素質，對於孩子來講，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頭腦素質。如果一個孩子思維能力本身不行，靠搶跑一個身位，提前學習獲得的一點點優勢，在小學一年級之後就會喪失殆盡了，在這個時候她可能會遇到更大的困難，因為早期的一點點優勢喪失了，會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

早期啟蒙，最重要的是“學會學習”。

那我們要讓孩子做哪些頭腦思維能力的鍛煉呢？

有兩本心理學書籍非常好，我也推薦給大家，一本叫做《為什麽學生不喜歡上學》，另一本叫做《聰明教學七原理》。

這兩本書都是從心理學、腦科學發展的一些新發現來表明，為什麽孩子在學校裡會遇到困難，其實往往是在進入學校之前的思維能力準備不足，其中，包括：

孩子可能缺少背景知識，使得他們閱讀很有困難；

他們缺少具象知識，使得他們的抽象理解很困難；

此外孩子可能缺少遷移能力，不能舉一反三，以至於必須要苦苦的做題；

孩子可能缺少知識與知識之間的聯繫能力，這樣就不能建立起自己的知識框架，很難進行綜合或者推理。

這些思維能力和知識上的準備不足，讓孩子在學校裡面會遇到困難。

所以呢，早期啟蒙最重要的是讓孩子頭腦得到足夠的鍛煉。讓他的思維能力真正跟得上人生更長期的挑戰，我們現在也都聽過一個詞叫做“終身學習”，未來時代發展越來越快速，孩子要長期保持很強的學習能力，才能跟得上時代發展。

那麽早期啟蒙最重要的是什麽呢？我覺得最重要的讓孩子“學會學習”，這四個字其實是在我看來啟蒙的精髓，就是給孩子建立一個好的學習模型。我們最重要的可能不是讓孩子掌握哪些具體內容，而是讓孩子在這個階段頭腦上做好學習的準備。

所以在接下來分享的部分，我會講一下在我心目中一個好的學習模型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如何讓孩子在啟蒙階段學會學習。另外就是這樣一個學習模型該如何建立，我們的父母如何在家裡面幫孩子做好思維能力上的準備，最後，我再講一點什麽是通識教育。

二、學習模型的構成和作用

那麽什麽樣是一個好的學習模型呢？在我看來，學習模型主要的構成部分是學習動機和學習能力。

學習動機，也就是為什麽學習。我們最需要讓孩子在啟蒙階段做的一件事兒，就上孩子愛上學習，對學習產生興趣，產生學習的內驅力。

如果讓孩子建立了內驅力的話，那麽父母一輩子都是省心的，孩子會自己去主動學習，主動克服困難，充滿能量。

學習的內驅力就好像是0到1的過程，後面的所有學習方法都是在往後面加0。如果沒有這個0到1的過程的話，我們可能就會不斷地需要很強的推孩子，父母辛苦，孩子也辛苦。另外一種比喻呢，就是孩子內驅力的生成，就好像是種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刻，一旦它破土而出了，後面就是自己會茁壯生長。

學習模型的第一部分是學習動機，第二部分則是學習能力。

學習能力，就是“學會學習”這個精神，我之所以沒有用學習方法，一是因為有的時候我們說學習方法，指的是一種外在的套路，是別人總結出來的一些方法套路，可以直接調用的。

但是其實學習能力更多的應是孩子內在的一些頭腦素質，是他心裡面對於學習的看法，還有他如何思考，如何應對學習，這樣一些內在的能力。這種學習能力往往是很難直接從表面上看到的，但是它會決定了這個孩子一生的學習。

所以一個學習模型由學習動機和學習能力兩部分組成，我們接下來分別看一下，在家裡如果我們希望給孩子早期建立好的學習模型，我們應該怎麽做。

學習動機：好奇、探索與勝任

首先從學習動機開始。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問題，就是孩子的內驅力是從哪兒來？孩子到底為什麽學習，怎麽能夠對學習產生興趣，愛學習。

我們經常聽到有人說，學習都是反人性的，因為人性都是懶惰、喜歡娛樂的，而學習就是要吃苦，所以學習一定是反人性的，一定是不快樂的，那麽一切的學習方法都是怎麽讓自己忍受過這段煎熬，接受這個反人性的事實，所以就要用很多很多激勵手段，很多很多強製手段。

但是其實我們又從另外的心理學研究上發現，幾乎所有的腦科學和心理學家都告訴我們：孩子是天生的學習者。一個嬰兒從很小的時候，就在拚命的觀察這個世界，他在自己去發現這個世界的規律，然後他去模仿他人，去學東西，他在自己去從生活中總結經驗，所以孩子在嬰兒階段，你會發現他學東西非常的快。他很好奇，總是沒過兩天，這個孩子就又學到了很多的新東西。

那麽這裡有了一個很大的矛盾，就是：如果腦科學家都告訴我們孩子是天生的學習者，那為什麽上了學之後都不愛學習了呢？為什麽我們成年人都說學習是反人性的呢？

這裡面除了像剛才《為什麽學生不喜歡上學》那裡面談到的，上學會有很多困難，其實還有很大的問題在於我們學校的教授方式，和人性與孩子的天性，其實不完全匹配。

在研究自我心理學的人裡面，普遍認可的內驅力的幾個來源，一個是興趣，一個是歸屬，一個是勝任。歸屬，是指孩子到了學校以後，是不是覺得這個群體讓他很有認同感，他願意為了老師和同學的認可學習。勝任，是說孩子是不是自信能夠學的很好，因為這個自信心和成就感學習。除了這兩者以外，第一者興趣，其實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我們經常說，最好的老師就是興趣。當你對一件事有興趣的時候，你會不吃不睡就想要專門研究，鼓起一切勇氣去克服困難，花很多的精力還樂此不疲。

那麽，我們就要問了，什麽事情能讓人有興趣呢？什麽東西能讓孩子覺得，學習是一件有興趣的事呢？

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回到孩子的最初的本性，或者說我們人的本性，那就是我們所有人都是天生的好奇者，我們每個人都有一種本能，就是當我們看到某個地方有一個秘密，我們就很想知道那個秘密。

當我們看到一塊布蓋住一樣東西，我們就非常想揭開這塊布看看底下是什麽？在幾個月大的孩子身上，你就能夠看到他的好奇心，而我們成年人，也都會對於懸念念念不忘，非常想知道結果，我們對於一個神秘的地方，也會很想進去打探。這些都反映出來，幾乎所有人都有一種天性，就是我們的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孩子的這種天性是最為強烈的，我們當父母的幾乎都可以觀察到。

那麽這和學習有什麽關係呢？實際上給我們的啟示就是，如果我們能夠讓學習變成一場探索，孩子就會有興趣，孩子會非常願意去探索一個未知的領域探索，一個有趣的領域，而如果這個過程中他能不斷發現新東西，經過他自己的努力，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那麽孩子就會覺得過程非常的饒有興趣，樂此不疲。

所以呢，學習真正的樂趣是在於發現，而我們在學校的正規學習呢，給我們的講授方法都是直接告訴你結論，先給你個公式說，你現在背下來這個公式吧，然後你在考試裡面用吧。這其實就把學習最大的樂趣給刪去了。

因此，如果我們想讓孩子對於學習產生興趣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順應他的天性，順應天性，就像是你順水行舟非常的容易，而如果我們偏要他做一些逆天性的事情，那就像是要把水從山下推到山上一樣困難。那麽如何順應孩子的天性呢？就是把握住他的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盡可能讓學習的內容有趣，讓學習的過程豐富，充滿了讓他能夠探索的神秘領域，這樣子的話，我們會發現孩子的興趣和他的內驅力是很容易被調動起來的，孩子會自己抓著你，要學習很多很多的新東西，而這個是他 進入人生下一節的學習的最好的基礎。這是學習動機，接下來我講一下學習能力。

學習能力：基本思維能力，一通百通

學習能力包括哪些部分？我在這裡面先簡要的給大家做一個概覽，在下一個部分講父母可以如何做的時候，我還會更加詳細的闡述。基本上學習能力呢，就是人的基礎思維能力，能夠讓一個人一通百通的應對各個學科的學習。

首先會有理解能力，理解能力就是聽懂別人的話，聽懂老師在講什麽。理解能力肯定在語文，數學和每一個學科裡都是有用的。語文老師講：“這句話的含義是什麽？”數學老師說：“今天我們講了進位的概念，你聽懂了嗎？”這些都需要孩子能夠真正聆聽別人的話，能夠從別人的話裡面抓住信息，聽懂涵義。這種理解能力，對於所有學科都有意義。

第二個呢，就是抽象能力。抽象能力指的是我們從具象生活，走向一個抽象概念的能力。孩子在生活裡面看到的所有事物肯定都是具象的，一把剪子，一個桌子，孩子的玩具等等，但是我們在學校裡面打交道的都是往往是一些抽象的概念，比如說是分數，修辭方法等等。

孩子往往是因為抽象概念很難理解，因此覺得學校的學習很困難。比如說老師講1/3和1/2哪個大呀，孩子覺得很難理解，但是如果他想象到一張披薩餅，1/3是分三塊拿一塊，1/2是分兩塊拿一塊，如果他能把抽象的東西，和具象的事物想象到一起去，那就會容易多了。

如果老師問這句話用了什麽修辭手法呀，這個肯抽象，但是如果孩子頭腦中立刻能夠想到，日常生活中對話的一些例子，那麽就很容易答對。這種從學校裡面講的抽象概念，想到生活具象例子的能力，對於孩子每一科的學習都很重要。

接下來是邏輯能力。邏輯能力，就是對事情進行推導、思考因果、判斷觀點等等。大家肯定知道，邏輯能力對於人的一生都非常重要。

數學課上，其實就是大量大量的邏輯推導，例如說有兩個小朋友買了紅藍氣球，小明買了紅的，小剛買了什麽顏色呀，這就是最簡單的邏輯推導。

比這個複雜的，能夠生成各種各樣的應用題，其實都涉及到一個小孩子頭腦中的邏輯能力。那語文需不需要邏輯呢？當然需要了，分析句子的時候有因果關係、條件關係，做閱讀的時候會讓你分析一個人，作文要有論述，這裡面都要有邏輯能力。

再往下是聯想能力。聯想能力呢，就是能從一件事聯想起另一件事，舉一反三的能力，這個最直接影響到孩子以後學習的痛苦程度，如果她聯想能力很好，做一道題就能想到之前做過的另外一道類似的題，那麽他就可以作比較少的題目，應對多種不同的考試。但是如果一個孩子聯想能力弱，可能就需要把每道題都做一遍，很痛苦。聯想能力能夠幫助我們理解概念，比如說，如果孩子能夠將食物減少、水位下降、考分降低這些不相關的事情，都理解為數量下降這樣一個抽象概念的話，那麽他就非常容易去學習一些概念、定律等等。

下一個能力是表達能力。表達能力當然也很重要啦，就是能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能對事情描述清楚。首先是閱讀文章要求你概括這個文章的主要內容，寫作文去描述東西，哪怕是理科課上也需要你去清楚地去表達：我這麽做是為什麽啊等等。一個表達能力好的孩子，在任何地方都會比較出眾，他的演講能力、與人交流的能力也會比較強。

最後呢，還有解決問題的能力。這個其實就更加綜合了，需要能夠對這個問題本身進行多角度的思考，然後敢於嘗試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尋找解決之道。在今年世界經濟論壇出版的新世紀人才報告裡面，解決複雜問題的能力被列為21世紀各種需要的能力之首。因為未來時代裡面，靠一個套路、一招鮮吃遍天越來越不可能了，在快速發展變化、技術不斷更新的的時代裡面，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新挑戰。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冷靜分析問題，尋找解決之道，這樣的一種綜合能力，對於人一生都是很重要的。

這幾種能力：理解能力，抽象能力，邏輯能力，聯想能力，表達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就是在我看來對於孩子未來學習很重要的、一通百通的學習能力。能夠有這樣一些思維能力，孩子學習哪一個學科都會覺得是有共性的。在此之上，這些能力綜合起來就會變成他的創造能力。實際上創造能力，是一種非常高的綜合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