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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關於吸煙的情節,為後續者添加的可能性很大

《紅樓夢》吸煙情節考辨

孫啟鋒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山東 濟寧 273165)

[摘 要]紅樓夢對於吸煙情節的描寫極少,在第一百零一回出現的吸煙情節並非出自曹雪芹本意而是後續者的添加。

[關鍵詞]紅樓夢; 吸煙; 滿族; 考辨

我們今天讀到的程本《紅樓夢》中關於吸煙的情節描寫僅有兩處。一處出現在第五十二回,晴雯感冒,寶玉讓她吸鼻煙,但此處的鼻煙是一種類似於治療鼻塞通竅的藥物,與我們通常意義上的“煙草”有很大不同。除此之外,則僅剩下在一百零一回出現的寶玉看寶釵梳頭看得出了神,被王熙鳳取笑,“寶釵直臊的滿臉飛紅,又不好聽著,又不好說什麽,只見襲人端過茶來,只得搭訕著,自己遞了一袋煙”。此處所寫的煙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紅樓夢》唯一一處描寫吸煙的情節,對於這一處吸煙情節的描寫,筆者認為並非出自曹雪芹的本意,為後續者添加的可能性很大。

一、並非出自曹雪芹本意的證據

從程本一百零一回吸煙情節來看,吸煙似乎是和喝茶、吃酒一樣的生活常事,並非是在特定場合才會有的,那麽為什麽作者寫喝茶、吃酒的篇幅特多,以至今天好多人研究《紅樓夢》中的“茶文化”、“酒文化”,而獨沒有“煙文化”?可見作者是有意在避開不提,對於曹雪芹不寫煙的原因,筆者認為既有作者本身就不喜歡煙的可能,也有政治方面的考慮。

1.關於作者不喜歡煙,我們可以從寶玉身邊的小廝茗煙身上找到一點線索:

“茗煙”這個名字初見於小說的第九回(脂本﹑程本同有),但到了第二十四回改為“焙茗”,對於改名事宜:

程本系統在二十四回有交代:

只見茗煙在那裡掏小雀兒呢。賈芸在他身後,把腳一跺,道:“茗煙小猴兒又淘氣了!”茗煙回頭,見是賈芸,便笑道:“何苦二爺唬我們這麽一跳。”因又笑說:“我不叫茗煙了,我們寶二爺嫌‘煙’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二爺明兒隻叫我焙茗罷。”賈芸點頭笑著同進書房,便坐下問:“寶二爺下來了沒有?”焙茗道:“今日總沒下來。二爺說什麽,我替你探探去。”說著,便出去了。

作者在此借焙茗之口交代了改名的原因是:“寶二爺”嫌“煙”字不好。

程本在其後一直用焙茗這個名字。即在程本系統中茗煙這個名字是:“茗煙”——“焙茗”(交代改名原因)——“焙茗”的模式。

而在脂本系統中則沒有直接交代改名原因。

脂本二十四回作:

只見焙茗、鋤藥兩個小廝下象棋,為奪“車”正拌嘴;還有引泉、掃花、挑雲、伴鶴四五個,又在房簷上掏小雀兒玩。賈芸進入院內,把腳一跺,說道:“猴頭們淘氣,我來了。”眾小廝看見賈芸進來,都才散了。賈芸進入房內,便坐在椅子上問:“寶二爺沒下來?”焙茗道:“今兒總沒下來。二爺說什麽,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說著,便出去了。

這是一改。即從“茗煙”(第九回)——“焙茗”(第二十四回)。

到了第三十九回,無任何交代,無任何緣由,又突然改回“茗煙”:

寶玉信以為真,回至房中,盤算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出來給了茗煙幾百錢,按著劉姥姥說的方向地名,著茗煙去先踏看明白,回來再做主意。那茗煙去後,寶玉左等也不來,又等也不來,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見茗煙興興頭頭的回來。寶玉忙道:“可有廟了?”茗煙笑道:“爺聽的不明白,叫我好找。

這是二改。即從“焙茗”——“茗煙”。

總的來看,在脂本中茗煙的名字有一個由“茗煙”——“焙茗”——“茗煙”的更變過程,看似改的莫名其妙,有人甚至懷疑是作者的疏忽,但筆者認為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處,他通過這樣的改來改去至少告訴了我們兩點:

(1)作者故意改來改去以引起讀者的注意。

(2)作者去掉了“煙”字。

這其中當然還涉及一個問題,即脂本中並沒有說焙茗就是茗煙,你怎麽知道他們是一個人?如果把脂本與程本的第二十四回對比一下,就會發現在脂本的第二十四回中除了焙茗之外,還出現了鋤藥、引泉、掃花、挑雲、伴鶴五個小廝,這五個小廝在程本中是沒有的。作者為什麽要寫這五個人?原因可能是作者是怕讀者把焙茗當成一個新的小廝。寶玉的小廝都在這了,而沒有“茗煙”,不是沒在,是我改名了,改成“焙茗”了,為什麽要改?為什麽要改成“焙茗”而不改成“焙煙”呢?我們又可以從這六個小廝的名字構成上找到答案。六個人(焙茗、鋤藥、引泉、掃花、挑雲、伴鶴)名字中——焙、鋤、引、掃、挑、伴都是“動詞”,茗、藥、泉、花、雲、鶴都是名詞。“煙”當然也是名詞,但作者不用,為什麽不用?原因是什麽?《紅樓夢》的續作者(或整理者)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所以已在程本中為我們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們寶二爺嫌‘煙’字不好”。 為什麽不好? 因為“煙”與“泉”、“花”、“雲”、“鶴”的境界不契合。聯想《紅樓夢》中所寫的丫鬟以琴棋書畫命名,可見寫小廝有泉、花、雲、鶴,不能缺“茶”——“茗”的,而煙在作者看來卻與這喝茶的場景不太諧和,所以作者嫌“煙”不好,要改。

程本系統的作者雖為我們省去了這份擔心:焙茗和茗煙是不是一個人?把問題變得更簡單了,但筆者認為問題變簡單的同時,也失去了作品原有的一些韻味。

2.關於政治方面的考慮。整部《紅樓夢》中有很多“真事隱”(甄士隱),“假語存”(賈雨村),全書也有不少讖語、讖圖、詩謎,作者這樣寫的很大一方面原因是避嫌,是擔心,擔心什麽?具體到“煙”的問題上則可能是因為吸煙與滿俗有關。因為當時滿俗中婦女(哪怕是年輕的姑娘、媳婦)都有吸煙的習慣,而漢族婦女(特別是貴族家庭)則幾乎沒有這種習慣。曹雪芹也有可能是不想把吸煙與滿人(當時的統治者是滿人)聯繫起來,以至於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也許曹雪芹有這方面的考慮而不寫煙。

基於以上兩點,我們所得出的結論是:不管作者不寫煙是出於個人情感還是政治的考慮,《紅樓夢》體現出的曹雪芹先生不喜歡寫“煙”的結論是肯定的,從小說的整體創作風格上來看,程本系統中第一百零一回出現的吸煙情節應不是出自曹雪芹本意的。

二、吸煙情節為後續者添加

既然吸煙情節不是出自曹雪芹本意,那麽這個情節的出現作何解釋?筆者認為這一情節為後續者添加的可能性很大,原因有二:

1.後四十回,我們一般認為是高鶚續的,高鶚是滿族人,而滿族人中多有吸煙的嗜好。“滿族不分男女老幼,吸煙之風極其普遍,自己種植煙草,俗稱‘蛤蟆煙’亦稱關東煙。關東城‘三大怪’中的‘十七八的姑娘叼個大煙袋’即指此”[1]。

滿族人在給自己的子女談婚論嫁的過程中,抽煙就是其中的一個關鍵性環節。滿族人在托媒人給自己家的兒子介紹對象的時候,一般要找一個自己不遠不近的親屬先給看看人家。這個看人家的人,就有機會見到姑娘。一般就是姑娘給來的看人家的客人敬煙、點煙,這個過程就是看這個姑娘長得好看不好看,再看看是不是舉手投足都得當。滿族人結婚的時候,新媳婦要給來的長輩們敬煙,那是要挨個長輩敬煙的,還要有個過程,滿族人都抽大煙袋,要先給裝上,再給點上。這個過程也算是彼此交流了。

高鶚是滿人,自然對滿俗十分了解,那麽這種生活常景就具有出現在他筆下的可能。

2.當一些生活常景在作家的腦海中固化之後,是很容易在不經意間出現在作家筆下的,這一點我們可以高鶚據自己的習慣而變更底本的行為中看出。如《紅樓夢》前 80回裡有一個詞很值得注意:“才剛”。“才剛”指剛過去不久的時間,意義、用法都與“剛才”相同。“才剛”是北京一帶的口語詞,現在老派北京人還會說。“剛才”則應視為標準語。《紅樓夢》前 80回(庚辰本)大多用的是“才剛”:

才剛帶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3回)

今兒奇怪,才剛太太打發人給我送了兩碗菜來。(35回)

你可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笑。(40回)

上面舉的三個例子中,前兩例裡的“才剛”程乙本中都改為“剛才”了。據統計,庚辰本中所用的“才剛”,有 60%在程乙本中改成了“剛才”。後 40回中“剛才”的使用則佔絕對優勢,程乙本後 40回“剛才”58例,“才剛”僅 8例[2]。

再比如,高鶚不習慣用“端的”而改為“與凡人大不相同”,不習慣用“越性”而改為“不題”[3]

甚至有時候書中人物出現了滿語詞匯。如程本第一百一十八回:

寶玉自在靜室冥心危坐,忽見鶯兒端了一盤瓜果進來說:“太太叫人送來給二爺吃的。這是老太太的克什。

按:克什,滿語。

這些都是高鶚把自己的習慣和本民族的特色帶入作品的體現。這樣我們當然也有理由相信他也完全有可能把婦女吸煙這樣一個他日常所見所熟的事情寫進作品。

【參考文獻】

[1]韓耀旗,林乾.清代滿族風情[M].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

[2]晁繼周.曹雪芹與高鶚語言的比較[J].中國語文,1993(3).

[3]陳大康.從數理語言學看後四十回的作者——與陳炳藻先生商榷原載[J].紅樓夢學刊,1987(第一輯).

[4](清)曹雪芹,高鶚.程甲本紅樓夢[M].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

[5](清)曹雪芹.脂硯齋重評石頭記[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中圖分類號:I 207.4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610(2010)04-0003-02

[作者簡介]孫啟鋒,男,山東泰安市人,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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