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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開海嶽:走近港珠澳大橋

港珠澳大橋將於2018年10月24日上午9時正式開通!央視記者長江的報告文學《天開海嶽——走近港珠澳大橋》詳細記錄了大橋背後的故事,該書已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全長55公里的港珠澳大橋不僅是中國交通建設史上的裡程碑項目,更是改革開放40年成果的有力見證。作為“國之重器”,它承載著中華民族天開海嶽的偉大使命。但你知道在這些“偉大”的背後,是一個個怎樣驚心動魄的危急關頭嗎?又是怎樣一群建設者在默默承擔著所有的酸甜苦辣,與大橋同呼吸、共命運?這中間有拍桌子的爭論,也有集體婚禮的溫馨,更有每一位大橋人的汗水與智慧,以及對每一位普通工作者的尊重和關懷。我們選擇在國慶節的日子裡聚焦港珠澳大橋,在它正式通車前夕,也是在它剛剛經歷了強台風“山竹”的洗禮而安然無恙的時刻,讓我們為它喝彩,同時也用真實而真誠的記述來詮釋它的尊嚴。

下面兩段文字選自長篇紀實文學《天開海嶽——走近港珠澳大橋》。作家長江深入工程內部,從親身體驗和多方採訪出發,記錄了這座被國外同行列入“新世界七大奇跡”工程的前世今生。

作品上篇,總工程師林鳴等幾位主要建設者回顧了一次次驚心動魄的歷史時刻,其中最大的壓力是“最終接頭”冒險精調,最大的考驗是能否堅持“半剛性”創新,最大的挑戰是首截沉管長達96小時的安裝,最大的困難是E15的兩次回拖三次重來……正是這個充滿懸念又高潮迭起的歷程,將人們的心與建設英雄緊密相連。

在作品下篇,幾乎從不接受採訪的朱永靈局長帶來獨家講述,揭開粵港澳三地、甲方乙方、中外專家通力合作中不為人知的溫情、難題、委屈、喜悅……所有的汗水和心緒,讓港珠澳大橋這座“國之重器”更富人情味,吸引著更多的人走近它、了解它背後的點點滴滴。

作品上篇首發《當代》2018年03期。

點擊下方鏈接回顧——

天開海嶽——走近港珠澳大橋(上)

天開海嶽——走近港珠澳大橋(下)

作者簡介:長江,女,蒙古族,中央電視台記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博士。獲獎及主要作品有:《天歌》《走出古老的寓言》《汽車·中國》《礦難如麻》《山野斯人》《對面坐著馬向東》《瘋了龍年》《晚來香港一百年》等。

建設中的港珠澳大橋全景(楊瑤瓊 攝)

拍沒拍過桌子?火星撞地球啊!

常聽人說:港珠澳大橋之所以有今天,兩個人功不可沒。

這兩個人,一個是林鳴,另一個是朱永靈。

我寫港珠澳大橋,無意為此二人作傳,也沒這個資格。但走近了這個工程,我發現,的確處處離不開這兩條漢子。

英雄的工程論英雄,港珠澳大橋的全體參戰人員,2萬多人,從前期到後期,從勘探到論證,從設計到施工,從預報到海事,從管理到後勤,甚至包括開船的、潛水的、做飯的、勤雜的,每一個人都有故事,都是豪傑。天開海嶽,巨龍出世,林鳴與朱永靈這兩條好漢風雨搭檔了十幾年,一個作為島隧工程的總經理、總工程師,擔當著港珠澳大橋最艱難、決定著成敗的工段——海底隧道的設計與施工;一個作為大橋管理局的總當家,舵手一樣地隨時把控著整個工程的進展、品質、安全、預算和其他一切龐雜的事務。

曾經看過一部美國的片子,片名好像是叫《生死時速》,大巴車的司機拉著一車乘客,路線曲折,人車散布,時速不能低於60邁,如果低了,裝在車上的炸彈就會爆炸。不知為什麽,走近港珠澳大橋,每一次想到林鳴和朱永靈,我腦袋裡就會經常出現這部電影裡的這個緊張片段。

終於,關山重重,暗礁累累,哥倆都帶著各自的團隊闖過來了,英雄相惜,熱淚濕巾,該好好地碰一杯了——

2018年1月26日,我在港珠澳大橋的官方微信公眾號上看到:

這是一個值得數千建設者銘記的日子,港珠澳大橋島隧工程暨“第四戰役”總結表彰大會在東人工島舉行,宣告了歷時半年的“第四戰役”建設任務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珠江口的新地標——東、西兩座人工島在伶仃洋上珠聯璧合,熠熠生輝;一條最美海底隧道猶如潛龍出淵,以巨集大壯闊之姿展現在世人面前。港珠澳大橋管理局朱永靈局長,中國交建各參建部門的相關長官,島隧工程項目總部、設計分部、各工區負責人及受表彰的建設功臣、先進個人等,500餘人參加了大會。

大會在百人合唱《共築中國夢》的雄壯歌聲中拉開了序幕。全體參會人員精神抖擻、興致勃勃地觀看了“第四戰役”的專題紀錄片——《不負芳華》,共同回顧了來自“中國交建”的建設者們如何頂住嚴峻形勢、克服酷暑和潮濕的侵襲、經受住了超強台風的考驗,爭分奪秒地拚搶關鍵節點,戰天鬥地揮灑建設豪情,全面推進了“第四戰役”的建設任務。

朱永靈局長在致辭中由衷地讚道:

你們為珠江口打造了最美的地標!

為實現從高速發展向高品質發展的華麗轉身提供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樣板!

七年來,島隧工程的建設者敢於擔當、攻堅克難、精益求精、不留瑕疵,為港珠澳大橋樹立起高標準的品質標杆,成就了世界奇跡。

港珠澳大橋管理局局長 朱永靈

港珠澳大橋未來120年將向世人傳頌中交建設者的豐功偉績,建設者們以高品質的工程詮釋了工匠精神、創新精神和風險精神,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中國建設者敢為人先的品格。

我要代表管理局向島隧工程的全體建設者表示最衷心的感謝和最崇高的敬意!

……

關於這場慶功大會,白巧鮮大姐在我沒有到達珠海做補充採訪之前就向我提起,我到了珠海,她又打開手機給我放了當時她在現場的音頻記錄。

白大姐說,當時很多人都哭了,她也忍不住掉了眼淚。

更忍不住的是朱局。在慶功之後的會餐大會上,朱永靈局長突然舉起杯,走向林鳴,兩位豪傑將酒杯鄭重地碰在了一起。這一碰,用後來林總接受採訪時跟我說的原話就是“什麽都沒有了”,我當時的理解是“一碰泯恩仇”,對嗎?是嗎?

林總不語,內心對朱局的感激溢於言表。

我不知道,林鳴與朱永靈,這兩個人在港珠澳大橋建設中的關係怎麽樣?不好?緊張?合作得不順?

不,這樣的解釋不對。我很快否定了自己。

周圍的人一樣也否定了我,說不是這樣。

其實從2005年,港珠澳大橋的前期協調工作剛剛啟動,朱永靈就來到北京求助中國交通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我在“上篇”中已經說過,“中交建”不僅僅是中國公路、鐵路建設的主力軍,近年還建造了諸如蘇通長江大橋、杭州灣跨海大橋、上海洋山深水港等諸多著名的橋梁和港口,既代表中國的最高水準,也反映了世界的最高水準),想請“中交建”為港珠澳大橋量身制定一份《施工指南》。那時候林鳴作為總工程師,對“朱主任”深懷好感,下定決心要全力參與港珠澳大橋的前期調研乃至後期的設計與施工。

偉大的時代,偉大的項目,國家有實力,三地有熱情,哪個“搞工程”的會不動心、不參與?

關於他二人的關係,也許在項目開工前曾有過情投意合的“蜜月期”,而後在漫長的設計與施工中,兩個人更因為種種問題有過爭執且互不相讓、各執己見。他們胸中都是只有大橋,一切的爭吵都是為了大橋的設計與建造。

我曾經問過港珠澳大橋管理局的工程總監張勁文,說:“我聽說林總性子很急,經常發火,和你們大橋局的很多人都拍過桌子,他和朱局也拍過嗎?”

張總監一邊笑一邊回答:“何止是拍過?火星撞地球啊!不止一次!”

聽得我和當時也在我身邊的白巧鮮大姐都笑疼了肚子。

後來為拍桌子的事,我還當面問了林總,也問了朱局。

港珠澳大橋島隧項目總經理、總工程師

林鳴(中央電視台王忠新 攝)

林總說:“工程中我們有過很多爭執,可以說整個島隧工程就是我們兩個人‘吵’上去的。”

朱局說:“兩個人都動了肝火。但他(指林鳴)對的地方,我最終都會支持他。我認為必須要做的,我也會堅持!”

林鳴承認:每次爭執之後朱局總會支持我,但你知道“堅持”是會“很傷人”的;

朱永靈則認定:兩個人都是心中有目標的人,只要有目標,“大家最終都不會傷感情”!

我知道林鳴跟我說“堅持是會傷人的”指的是哪些事,同時我也理解朱永靈說的“兩個人心中都有目標”。這“目標”是什麽?就是指港珠澳大橋。

所謂“心底無私天地寬”,用這句老話來形容這兩位英雄,最恰當不過。

共同的事業讓他們在爭吵中堅守著國家的利益和國家的聲望。朱永靈、林鳴,以及所有能夠有機會參加到港珠澳大橋建設中來的“建設者”們都常說:“世界各地有才能的人很多,但有機會的人並不多。我們生逢其時,這個項目是國家珍貴的品牌,一定要珍惜!”

“在歷史長河中,港珠澳大橋的建設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是大國複興的象徵。”

“這個項目的特點,注定了它會在世界橋梁史上佔據裡程碑的地位。”

“港珠澳大橋把我們的人生帶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能夠參與建設這一偉大的工程是我們職業生涯的榮耀。”

難怪熟悉林、朱二人人品與個性的人聽到朱局長在東人工島上的講話都會潸然淚下,再看到他們聚餐時碰在一起的酒杯,就更忍不住要熱淚盈眶。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啊——

時光,我們再回到2013年5月2日,港珠澳大橋島隧工程的33節沉管“首節”在這一天安裝,之後的72個小時,巨大的沉管被連續下沉了兩次,但無論安裝人員怎樣鎮定、細心,安裝誤差都達不到設計的要求。這件事我在本書的“上篇”已經提到,但重點不在工程的難度和偏差,當時我舉這個例子是想說:長達96個小時的磨難,第一截沉管的安裝嚇跑了很多工程技術人員,甚至連設計總負責人劉曉東都說只要能走,他當時也會當“逃兵”的。

那麽,就在這個重要的工程節點,朱永靈局長在哪裡?

2018年3月20日,我重訪大橋局。當晚和朱局吃過飯後,我強烈要求朱局能否再給我一個整段的時間,不是“非正式的”,而是集中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

負責接待我的小唐解釋:“晚飯後還可以跟朱局再接著聊一會兒嘛。”

我說不夠。這樣不行!何況朱局,你看不出來嗎,他也是意猶未盡。

這時,和我一起來見局長的白巧鮮大姐提議了,她很善解人意:“其實不如把明天白天要採訪的余烈副局長跟朱局調一個個,就是一會兒晚飯後,我們先跟余局談,明天一早,等朱局開過會,我們再接著採訪朱局。”

作者長江在港珠澳大橋工程現場

(中央電視台王忠新 攝)

哈,好!我一聽,這樣敢情好!側臉一看朱局,他也同意。

白大姐的建議幫了我大忙,我和白大姐後來幾乎得到了一整天的時間,真的和朱局 “好好地聊了起來”。

這一次朱局跟我說:“每一次工程的節點,每一個重要的施工單元,我都要求自己和承包方在一起。”於是我接著問:“那E1呢?2015年5月2日,島隧工程第一節沉管安裝的時候,您在哪裡?”

朱局告訴我,為了讓林總獲得最大的指揮權威,E1的安裝他一開始是守在辦公室裡,關注著前方施工海域的每一刻進展。第一次沉放嘛,誰都緊張,朱局不在船上是為了避免大家有壓力。

但是第一次安裝,偏差13厘米,第二次安裝,又差了11厘米,這和設計要求“必須控制在7厘米以內”相比,有不小的差距。朱局知道這樣來“交差”是肯定不行的。

於是在72個小時的時候,時間大約是5月5日的凌晨1點鍾,朱局來到了指揮船。

“我看到很多人都躺在甲板上,橫七豎八的,人們的身體和心理都累到了極限。”朱局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

“當時,人們都覺得沒法再做第三次了?”我問。

朱局說:“對,大家都乾不動,也都不想幹了。”

“但設計怎麽說?施工的監理方又怎麽說?”

“都不同意,就是都接受不了這個偏差。”

而此時,媒體早已是長槍短炮,都守在了周圍。

第一節沉管,整個世界仿佛都在等中國成功的消息!

朱局說他要說服林總“再來一次”。他分析,第一節沉管需要和西人工島的“暗埋段”相結合,這一節沉管在海中的姿態不是平的,是要放在斜坡上的。為了使沉管能沉入水中,沉管內部的水箱事先就要灌滿水,但這樣,水箱遇到斜面,本身就放不平。因此他提出:“能不能再來一次?我們這次先接頭,之後再對尾巴。當然,如果大家實在太累了,就先回去,明天下午3點我們再來接著放。”

對於朱總到現場的安慰和支持,林總心裡肯定是非常感謝的。

但已經72個小時連續作業了,再沉放一次?

他很擔心。疲勞是工程的大敵,就像疲勞駕駛。

人在疲勞時很容易出錯。第一節沉管,4.5萬多噸的大家夥,一旦操作失當,輕者要接受再次失敗,重者可能會把船拉翻,那結果,船毀人亡的悲劇說不定會讓每個人都深感恐懼,出師不利,也未可知啊!

怎麽辦?

放很危險,不放?如果把大家都放回去休息,第二天再來,那他當時很擔心:第二天,還會不會有人肯再上船?!

現場的氣氛沉悶極了。可樂、咖啡原來都是可以提神的東西,現在不再能發揮一丁點作用。

沉管對接(《珠海特區報》李建束 攝)

但朱局很鎮靜,堅持著,耐心地拜託著大家:“最後再放一次,還不行,我也認了。”

“大實話。您當時就說了這麽一句大實話?”採訪時我問。

朱局說:“對,我當時說的就是這句話。出了問題,我知道,我也是要承擔風險的!”

於是,E1開始第三次安裝。

也許是大海無情亦有情,謝天謝地,這一次,成功了——

水下測量,送上來報告結果:第三次安裝,E1的沉管偏差只有5厘米,完全控制在了設計要求的7厘米標準以內。

在港珠澳大橋島隧工程的建設中,大橋管理局和林鳴團隊採用了“設計施工總承包”的合約模式,這一點盡人皆知。這種模式,百分百地創新,最好地適應了“摸著石頭過河”、邊設計邊施工、邊施工還可以邊修改設計方案的現實需要。

其實,按照這種模式,林鳴作為島隧工程的“總承包”,理論上權力和責任都應當是對等的,換句話說,對於任何一項具體的工程施工,林鳴願意怎樣做原則上就可以怎樣做。

然而,港珠澳大橋,這個工程實在是太大了,國家的決策,三地政府的投入,國家的期許,三地政府的責任,誰都不敢掉以輕心。因此在朱永靈代表大橋局,也就是代表港珠澳大橋的“甲方”跟林鳴這個施工團隊的“乙方”簽訂了建設標書的同時,朱局還請來另外的一個“乙方”,也就是“第三方”的工程監理,和他再簽了一份合約。這一點人們也是很清楚的。按照這份合約,工程監理要代表“甲方”的利益,於每一個項目施工的具體操作檔案上簽字,而且還不是整份檔案簽,不是原則上的“同意”,而是“頁簽”,也就是每頁紙的施工方案,監理都要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天哪!

林鳴團隊在島隧工程“設計施工總承包”的框架下,儘管可以充分發揮設計、施工的聯動效應,但他的每一個動作也都不得不受到來自“甲方”和代表“甲方”利益的“監理”一方的製約。

現在我終於理解為什麽林總說“我們整個的島隧工程”都是他和朱局“吵”上去的,是在互不相讓的“較真”中,最終找到了一個“最合理”的方案。

一個人能力再大,再有超人的才智,總是多一雙眼睛幫你警惕著為好。

制度的限制,多一份保證,多一分安全。這不僅是出於無奈,更是對國家重大命脈工程負責。

這一點林總其實從一開始就明白,但是他說,“該堅持的時候,我還是會堅持”!

可巧,朱局在我對他的採訪中也說了同樣的話,“該堅持的,我一定要堅持”!

嘿!這兩個人!

兩個人的目的,都是服務於大橋,前瞻性地要對得起國家、時代和未來。所以就一路這麽叫著真,一路這麽“堅持著”,走過來7年!

東人工島施工全景圖

HSE,安全保護神器

2016年12月3日,已初見形貌的港珠澳大橋人工島東島,出現在藍天白雲之下的伶仃洋上,夢幻得像一座世外小城。四對新人就要在這裡舉行一場名為“執手港珠澳,傳承中交情”的集體婚禮。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對於東、西兩座人工島,每一個建設者都怒放般地貢獻了自己的激情、心血與才智,也都把人工島看成是自己的家,日後夢中一定會經常出現的“青春的故鄉”。

2018年3月23日,我第二次來到珠海,來到了珠海鳳凰蘭亭小區13棟樓的308室。我要見一個人——隨著港珠澳大橋人工島的建設一起成長起來的青年技術員“小莫”。對,第一次上島採訪的時候我就曾經採訪過他,還記得他告訴我:7年前來的時候,人們都叫他“小莫”,後來“小鮮肉”變成了“老臘肉”,他也就從“小莫”變成人們口中頗有威嚴的“莫總”(項目副經理)了。

我時間緊、任務重,可為什麽到了珠海還一定要去走家串戶地再次拜訪莫日雄?原因非常簡單,就是上一次他跟我講起了他和他的愛人小美是在島上結的婚,他們參加了一場“集體婚禮”,讓伶仃洋作證,辦了人生中這件“最最重要”的大事。

我問小莫,是誰想出了這樣一個動議?為什麽要到島上去搞“集體婚禮”?

小莫跟我說,他領了結婚證,但工作離不開,更沒有時間回老家辦婚禮。島上像他這種情況的年輕人很多。這些“築島人”長年累月在大海上乾活,平時根本就沒有機會相對象、談戀愛,找到了合適的“意中人”不容易,有了愛人卻沒時間結婚,也讓長官很掛念。長官一提議,他們當然非常願意接受,都非常高興。

小莫在家裡打開了他的電腦,一頁一頁地給我看著他們四對新人那天在島上的照片。藍天白雲、海風徐來,四位“新娘子”身披婚紗,美麗動人,即便不看照片,我也是能夠想象得到的。倒是四位“新郎”啊,平時都是一身的工作服,這回穿上西裝,一個個都換了模樣,沒想到好帥、好精神哦!

小莫幸福地給我介紹起他們四對新人誰是誰、誰的媳婦是老家的、誰的媳婦是珠海當地的。其中,只有一對是島隧工程的“雙職工”。

我說那你太太劉小美呢?

小莫說:“她是珠海的,來珠海工作的。”

我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小莫說:“同事介紹唄,大家互相幫忙。不然像我這樣的,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討上老婆。”

我說哪裡,國家棟梁、大國工匠,你有一天也會英雄凱旋。

哈哈哈……小莫笑,很開心、很自豪。

東人工島上的“集體婚禮”

看了照片,又看了影片。“四對新人”在人工島上拍夠了婚紗照,晚上又舉行了正式的結婚儀式。島隧項目總經理林鳴,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紀委書記樊建華,三航局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王成以及島隧項目、三航局、三航局二公司的有關長官都來賀喜,靜謐的伶仃洋那天忽然變得熱熱鬧鬧、喜氣洋洋。新人們都沒想到來的長官能有那麽多!

我問,林總給你們送了什麽禮沒有?

小莫說:“有啊,送了。”說著放出一段影片,畫面上林總正走上主持台為“四對新人”每一家送了一對大花瓶。送花瓶啥意思啊?花——歡喜;瓶——平安。取個美意。

我看到主持人在現場採訪莫日雄,就問:“他當時在問你什麽?”

小莫說:“就是‘此時此刻,你當著父母和長官的面,面對為你們作證的茫茫大海,最想對妻子說的是什麽話’?”

我問:“你說了什麽?”

小莫說:“我說的是,我們因為港珠澳大橋而結緣,我也是因為有了你的陪伴才能夠堅持下來。”

他說得很真誠,滿肚子都是感激。多麽剛強的漢子啊,內心卻也有柔軟的東西、柔軟的地方,那“東西”是情感,那“地方”是人人都需要的情感慰藉的太空。

是啊,千年不變的伶仃洋,時而安靜,時而狂躁,如今有了兩座美麗的人工島,從此,你將不再寂寞。

多少人都說喜歡大海,多少文人墨客永不停息地讚美大海。大海風平浪靜的時候,是一匹怎麽抖也抖不到邊際的藍綢子,但一說變臉,狂風驟雨,海浪翻卷,就完全不把人間世界放在眼裡,就會變成一張頃刻之間能夠吞天咬地的瘋狂大口!

港珠澳大橋施工7年,島遂工程沒有任何傷亡和工程事故,整個大橋也實現了“零事故、零傷害、零汙染”的“三零目標”,令人吃驚吧?我們國家頭一次在外海、深海建一座難度極高的跨海大橋,建設者不僅實現了“三零”,還把自己的精神生活安排得如此豐富多彩。怎麽做到的?

曾經,在採訪港珠澳大橋管理局安全環保部副部長戴希紅的時候,他告訴我,海事部門的保駕護航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除了“海事保護”,工程建設中還有什麽充當了工地上的保護神?HSE——大橋局自身制定的安全生產的保障體系,也同樣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過去人們出海,媽祖是保護神。在中國東南沿海,中國南北貫通的京杭大運河,甚至整個東南亞,漁民水工都敬“媽祖”若天降的神明。人們出海作業之前總要跑到遍布各處的“天后廟”裡去拜一拜。據說,這位神通廣大能夠庇護眾生的“天后娘娘”原本也是肉體凡胎,是一位年輕美麗的女子,名叫林默娘,有一天,默娘的父兄在海上打魚,突然遇到狂風巨浪,默娘就拚盡了周身氣血幻化成靈,保護了她的親人,自己卻從此羽化升天。

林默娘先後被歷代皇帝賜名為“天妃”“天后”,在華人世界口耳相傳,銘記入心。

2016年4月11日大橋合龍(王超英 攝)

海上的漁民有“媽祖”,港珠澳大橋又靠什麽保佑?

HSE。

這個HSE,是三個英文單詞的縮寫:

H:health(健康)

S:safety (安全)

E:environment(環境)

此三詞不能隻從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我開始就犯了這樣的錯誤。比如“健康”,我開始以為僅僅是指我們身體的健康,不,這裡是指“職業健康”,也就是你在做工的時候有沒有人身傷害或死亡;“安全”是強調對人與工程能夠起到保護作用的種種措施;環境嘛,當然是環保,工程與環境的關係,什麽時候做什麽,都別忘了天時地利和風霜雪雨的變化規律。做到了這三點,大橋建設可保無虞。

這三點是如何說做就能做到的呢?我再次來到港珠澳大橋安全環保部,請教了部長段國欽。

段部長說,我們的安全架構有一張網,這張網的搭建依托法律和法規,同時當然也要服務於港珠澳大橋各個項目的特點。

HSE這個“一體化的管理模式”是從哪裡來的呢?

首先是從石化行業搬過來。1991年荷蘭海牙召開了全球第一屆油氣勘探、開發HSE的國際會議,隨後這套體系逐漸開始在全球應用。過去,我們搞橋梁,也有自己的安全保障體系,但是港珠澳大橋太特殊了,項目大,工程複雜,工期又長,使用HSE管理模式最適合,我們就從石化行業借鑒了過來。

借鑒,跨行的、同行的,在港珠澳大橋的建設中,創新的“他山之石”常被人們掛在口中。

“HSE管理理念有三點值得一提。”段部長說——

第一,“安全第一、環保優先、以人為本”;

第二,如果按照這套體系進行管理,管理者應該樹立起一個理念,那就是“一切事故都是可以避免的”;

第三,HSE“源於責任、設計、品質和防範”。

段部長接著說:“您這一陣子通過採訪,相信已經知道了我們港珠澳大橋在建設的過程中實行一種特殊體制,就是‘甲方’對應兩個‘乙方’,除了10個標段都是‘乙方’,我們還有一個必須要站在甲方立場、為大橋管理局所聘請的監理部門。這樣我們就有了幫手,同時也要求各個承包部門必須在人力安排上配置‘環保工程師’。這個部門一定要建立,人也一定要有安排。”

有了安全管理的體系,也有了專門的人手,港珠澳大橋管理局還提出了一個理念,就是“預控”。

什麽意思?

就是要把安全管理的所有工作都統統前置,提到施工生產之前。

打磨夫妻:他們來自安徽阜陽農村,夫妻從事打磨工工作,靠勤勞的雙手,改變了家庭的貧困,他們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見證(王超英 攝)

每一個部門的每一個單元作業,施工方在施工的一開始,都必須有《施工方案》,這個《施工方案》當中必須要有“安全施工的措施”,這些“措施”乙方必須要落實到文字上,要編出來,由監理進行審查,然後再報備給大橋局。海上作業,外海、深海最大的風險其實無外乎就是摔了、砸了、淹了,因此重大工程作業都有一些“死規定”,比如浮吊要吊30噸左右的物件,必須要有帶班班長簽字,50噸的要有項目經理簽字,涉及更重、一百噸以上的就一定要有監理人員簽字。

監理在現場,不單是說“行”,或者說“不行”,一旦他檢查出施工部門有違反安全操作規程和安全施工方案的,現場就可以開罰單。這個“罰單”是真金白銀,一邊直接給了承包人,另一邊也會報送大橋局。很多小事,比如大家每天都要重複的動作,戴安全帽、戴安全護具、不能夠隨手往大海裡面扔東西(否則一旦砸到過往行船上的人,就會釀成事故),等等,都要打分,定崗定編地派人死盯,絕對不會對任何人哪怕是再大的長官網開一面。

段部長說的這個例子,我可以證明。上一次我們中央電視台《新聞調查》欄目的攝製小組來到珠海進行採訪,每一次上橋和上島,都有人在固定的關口值崗。值崗的人身前還擺著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各種各樣的表格。凡是上橋、上島和進入隧道的人,都要填表、簽名,還有專門的人過來檢查每一位上橋、上島和進入隧道的人,是不是戴了安全帽、是不是已經拉緊了扣子。

宋奎和曹琰,在港珠澳大橋東人工島舉行的那場集體婚禮上,他們也是“四對新人”當中的一對,而且是四個家庭中唯一的一對“雙職工”。最開始,宋奎和曹琰是同學,已經確立了戀愛關係。但是宋奎調到珠海,曹琰還在老家湖南,宋奎在島上不僅管著施工技術指導,還管安全,工作太忙了,一年也就能回家兩三次。

為了能讓男朋友安心工作,尤其在島上作業,情況複雜,安全問題出不得一點紕漏,曹琰後來乾脆放棄了自己在長沙銀行很好的工作,隨宋奎一起來到了港珠澳大橋的項目上。

我見到宋奎,是在港珠澳大橋島隧總項目部的辦公樓裡,他從照片上一身西服又變回到了365天天天如此的白色工作服。

我找他,是為了核實段部長所說的《安全施工方案》,到了下面有沒有落實、怎麽落實。以他負責的工段為例,是不是在施工之前,各個部門都要寫出來、報上去,還要工程監理簽字?

小宋告訴我:“對對,有。”他們工段,不僅每天、每一個單元的施工都要寫出《安全施工方案》,還要做安全生產的《交底書》。

《交底書》?這是怎麽回事?我對這個詞很陌生。

宋奎告訴我:“在施工現場,工人們都很熟悉這份檔案。怎麽說呢,這份檔案什麽時候出現?就是當《安全施工方案》都已經過監理人員審查簽字了之後,我們還要將一些最具體的規定、注意事項一一告知工人。”

我說:“能舉個例子嗎?”

宋奎就說:“好,您等等。”他起身跑出我們談話的會議室,一會兒又回來,抱回來了一遝子A4紙大小的文檔。

“來看,人工島在築島的最開始,在島與隧的結合部位,我們不是要鞏固海基、打好幾萬根‘擠密砂樁’嗎?我們給工人的就要明確施工操作要點——‘砂樁砂料’要採用中等沙,顆粒含量不宜大過3%;砂石料的含水量;成樁實驗;樁底標高,等等,14條;同時,我們還要告訴工人安全注意事項——水上作業必須穿好救生衣;高空作業必須系好安全帶;嚴禁運輸船舶超載、超速,等等。”

通車前的隧道,照明、通風都很人性化

我看到他給我的《交底書》中有“扭工字塊”,就問:“扭工字塊呢?什麽叫‘扭工字塊的預製’?”

“我們生活當中,常看到某某江河大堤、某某人工島的外圍有一些形狀歪七扭八的巨大石塊,那就是‘扭工字塊’,用來擋浪,是用混凝土預製出來的。”

經宋奎一說,我馬上想起,港珠澳大橋兩座人工島的四周,像穿了裙子一樣,的確有很多大型的石頭塊兒。

“對,就是那玩意。我們要求工人必須要懂得操作要點:模板及支撐;混凝土拌製;長度、寬度、平面;平整度必須要保證接縫光潔、嚴密、不漏漿等十項規定。此外,也是要讓他們知道怎麽做才安全,然後由施工負責人、技術負責人、安全員、交底人、接受交底的工人司機,有一個算一個,每個人都要簽字!”

“每一個人?”

“對,每一個人!”

我聽著,接過《交底書》,“檢查”上面的簽字,果然密密麻麻,都是手寫,沒有人代簽。

我真的明白了,明白了港珠澳大橋在建設的過程當中,正是由於人們把所有的“小事”都按照“大事”來對待和監督,“三零目標”才得以保證,這麽多年下來,讓人們心驚肉跳的“傷亡事故”才沒有發生。

宋奎很嚴謹地補充:“當然,除了那些人力不可控的突發意外啊。”說著,他抱著《交底書》走了,臨走前和我告別,很規矩、很有禮貌。我忽然想到:“你太太呢?不是說她和你都在港珠澳大橋的島隧項目上嗎?她在哪兒,我能不能也見見她?”

宋奎笑笑,很高興地說:“這一次您是見不到我愛人了,因為我們剛剛有了個小寶寶,這會兒她正在長沙休產假呢。”

“那可太好了!祝賀祝賀!是男孩還是女孩?”我一邊真誠地祝賀一邊隨口問。

宋奎說:“女孩子,叫灣灣!”

“這名字真好聽!是不是因為港珠澳大橋?你們兩個在珠海,這孩子也是在珠海……”

宋奎搶過話頭:“哈哈,對呀,對。就是因為這個!”

我說:“以後還要不要二胎?現在國家允許了,你們可以再生一個,要是男孩,會不會給他起名字叫‘大橋’?”

“哈哈哈,沒準會!”

宋奎一邊笑,一邊回辦公室了。

他瘦小的個子,在長長的樓道裡,顯得很高,腳步尤其顯得高興,噔噔噔地,很有力量。

2017年12月31日港珠澳大橋

主體工程全線亮燈

讀到此書不知不覺眼裡便噙滿了淚花,一幕幕跌宕起伏的場景又浮現在我的腦海,糾結、煎熬交織著成功、喜悅,爭吵、衝撞伴隨著理解、體諒。作品真實地記錄了建設者不屈不撓的探索,我為自己能成為港珠澳大橋建設者中的一員感到由衷的自豪。

——港珠澳大橋管理局局長 朱永靈

感謝本書為我們也為歷史做了客觀的記錄,回首往事,那麽多創新都能“夢想成真”,真是不可思議!而我們中國工程師最要感謝的更在於,我們趕上了國家富強、發展的好時代!

——港珠澳大橋島隧工程

設計施工總承包項目經理部

總經理、總工程師 林鳴

兩次深入採訪,我聽到無數喝彩與掌聲,而我更想做的,是透過成功的喜悅去記錄大橋建設者們背後的拚搏、艱辛、擔當與堅守。“過程”充滿魅力,詮釋尊嚴,更緊緊抓住了我的心!

——作者 長江

圖文選自《天開海嶽——走近港珠澳大橋》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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