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當你毫不在意的時候，就會是個瞎子，看不到近在眼前的風景，也會是個聾子，聽不見耳畔的美妙的聲音。譬如說，我家窗外有一片六七層樓高的杉樹，枝繁葉茂，以致密不透風，看不清內裡的情況，但肯定是住著鳥兒的，因為不時有鳥聲啼鳴，只是先前我從來都不在乎，所以也就置若罔聞，漸漸地都不知道有否鳥聲了。
那個夏天的早晨，五六點鍾光景，我從睡夢中醒來，忽然聽得幾聲清脆的啾啾的鳥叫，這聲音劃過尚未全部甦醒的天地，空靈而曼妙，我被吸引住了，於是，我屏住氣息，仔細地聆聽起來。這鳥聲是有節奏的，不像不間斷的鼓噪的蟬鳴，仿佛只是有感才鳴，而且高低錯落，聲線豐富，好像有著對物事的評判；再者，這鳥聲是有應和的，猶如對話一般，那就更加動聽了。興之所至，我索性打開窗子，望向那一片杉樹，希冀從中探到鳥兒的身影，可是，我卻沒有看見。
我不識草木蟲鳥，所以，我連這是什麽鳥都不知道。其實，沒有一種鳥兒的叫聲是相同的，所以識鳥者可以通過叫聲分辨出這是哪種鳥，我想，我辨不出聲音，可如果能夠看到它，描述它，甚或抓拍到一張照片，那識鳥者便會告知我了。不過，有意思的是，杉樹裡的鳥兒像是跟我捉迷藏似的，始終躲藏在枝葉深處，不讓我看到它的影子。我又想，既是鳥兒，總該飛翔吧，故而有一天，我長時間地站在視窗，等待鳥兒飛出樹叢，或者只是在樹上跳躍。很遺憾，我終究還是沒有看到它。
但是，鳥兒每天清晨依舊在鳴啼，宛若歌唱。我開始想象起它的模樣來：如果是黃雀，它該有著翠綠色和黃褐色的羽毛，看上去就像全副武裝的露營者。如果是紅腹灰雀，那這會是一對兒，妻子的紅腹沒有丈夫的那樣色彩豔麗，但同樣富有閃耀的光澤，據說它們是對著彼此發出鳴叫的，意在提醒對方周邊有否威脅，它們的鳴叫聲簡單而圓潤。假若是斑鶲，它小小的身材，淺淺的衣裝，看上去有些弱小，但卻特別靈敏，會在棲息的樹上不停地躍起、翻騰、俯衝，迅速地撲向飛蛾、甲蟲和黃蜂，只是，這斑鶲是居住在榛樹上的，而不是杉樹。假若是藍山雀，它的模樣就像是個實驗室裡的科學家，戴著一頂藍色的帽子，眼睛間有一條藍線，如同眼鏡架，瞳孔是深褐色的，前額白皙，喙部黑色，頭頸和尾巴呈湛藍色，背部黃綠相間，雙翼上有一道白色的波浪紋。藍山雀喜歡唱歌，一年到頭都在啼鳴，但問題是其實它並不擅長歌唱，它唱起歌來有點單調，高音調是“吱吱吱”，低音調是“唧唧唧”，完全沒有杉樹林裡的鳥兒唱得那麽動聽。
不過，不管怎麽樣，諦聽鳥聲總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情，可有許多人與我一樣，在很長的時間裡卻忽略了它的存在；同時，隨著環境的改變，如今鳥鳴聲也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普遍了，這是很可惜的。誰都知道，鳥兒的鳴叫非但是大自然的合唱聲部，也是我們人類日常生活交響樂的組成部分，一個沒有鳥雀啼鳴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好在我已被喚醒，明白了每個能夠聽見鳥兒鳴唱的日子是多麽美好，多麽值得珍惜。有一陣，我還很執著地想弄明白躲在杉樹裡的究竟是什麽鳥兒，可我現在卻徹底放棄了，事實上，知道不知道有何關係呢？只要那些鳥兒在天明時分，與太陽一起升起時在我的窗前自由、歡欣地鳴唱，便是最好的了。（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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