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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圈|手撕渣男、打臉綠茶,離婚後的黃奕竟然去拍土味視頻

文/甄晃

編輯/露冷

下沉市場的戰火,燒到短視頻領域。

一種1分鐘左右的豎屏劇成了互聯網平台收割流量的新方式。它足夠土,來來回回不外乎手撕渣男、回擊綠茶、智鬥惡婆婆、機智抓小三等惡俗劇情;卻也足夠“爽”,10秒一個衝突,30秒一個反轉,配合非專業演員生硬的演技、簡陋的場景、樸素的服化道,瞬間完成屌絲逆襲的“圓滿”結局。

這是以用戶偏好和運營數據倒推的內容創作,低成本、高效率地收割著千萬級的流量。沒有受過專業培訓的年輕編劇,可以靠“網感”一周編出3個爆款劇本;頭腦靈活的95後創業者憑借此道成為MCN總裁,喜提藍寶堅尼。

數據增長壓力下,互聯網平台紛紛吹響下沉號角,不再執著於瞄準高淨值人群用戶,而是向更大的市場擴張。先是早些年自媒體衝擊下傳統媒體節節敗退,緊接著是網絡神曲霸榜各類音樂排行榜,還有大規模上線的網絡電影、網劇,也在不同程度上刷新人們對傳統內容的認知。

故事的另一邊,一些無活可做的“正統”編劇也開始偷偷接單,學著寫起了土味小視頻。在影視寒冬和內容生產全面互聯網化的大背景下,他們一邊心懷鄙夷,一邊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在這個新興的、以用戶需求為第一要義的賽道裡,尋求謀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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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視頻平台,視頻的熱度是以點讚數作為衡量標準的。這些日活達到三四億的平台裡,各類頭部账號生產的短視頻,點讚量平均可以達到百萬級。

而張藝謀,這位內地電影票房超過30億的著名導演,在這個時下最火熱的戰場上卻遭遇了滑鐵盧——年初,他在某短視頻平台的首發作品《遇見你》,在官方搭建話題力推前,“也就20多萬的讚”。這條時長4分07秒的視頻,是4 部系列賀歲微電影之一,展現了春運歸途,一個男孩在臥鋪車廂偶遇心儀異性,想要搭訕卻難以鼓起勇氣的躊躇過程。

男女主角全程只有一句對白,情感卻在無聲處傳遞。通過電影級的鏡頭調度、構圖和場景切換,以及列車前進時打在人臉上的斑駁光影,男孩內心的興奮與忐忑,被細膩精準地表現出來。為了這個系列作品,疫情爆發前,張藝謀團隊一路從北京拍到深圳,細節處處體現創作者的用心。

“如果沒有‘張藝謀’三個字,還沒現在這麽多讚呢。你說他拍的東西不好嗎?不是,就是太高級了。鏡頭太多,節奏太慢。”某MCN公司短視頻運營總監沙師弟向《貴圈》分析。他運營的短視頻账號中,主推一個叫“魔女月野”的真人IP,有著千萬級的粉絲量,90多部作品單平台累計點讚過億。

1997年出生的沙師弟,非影視專業科班出身,也沒有傳統影視行業的相關從業經驗。但投身短視頻領域兩年,市場早已教會他最直接有效的一套方法論——劇情要盡可能簡單,不用講邏輯,人物也極度臉譜化。“種種市場反饋表明,不要給觀眾太多很高級的東西。觀眾想看的就是衝突、狗血的倫理劇。”

在編劇趙公元帥看來,這些“上不了台面的”劇本都是些淺劇情、硬反轉——“為了反轉而反轉”。他向《貴圈》分析這種短劇的節奏:1分鐘之內要有兩個反轉,一是情感上的反轉,二是關係上的反轉。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創作思路和風格。傳統影視人追求含蓄留白的鏡頭語言,要深意,要調性;平台用戶想看的卻是“衝突強、反轉多的爽劇”。越來越多的創作者逐漸悟出在下沉市場成功的道理:要放下“教育觀眾、引領觀眾”的理想,想要流量,就必須盡可能地滿足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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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行銷號、付費課程的主旋律還是販賣焦慮,向用戶灌輸“後浪升職你被裁”“同齡人實現財富自由,你卻還在辛苦搬磚”的悲催故事,以此喚起用戶危機感,獲得情感共鳴。而當下,站上新風口的短視頻,創作思路卻是反其道行之。“不要給他們沉重的東西。就是要他看完之後覺得舒服、開心、爽。”沙師弟深諳用戶心理。

要讓觀眾用最直接的方式獲得最爽的體驗,這是短視頻創作者的共識,也是其“土味”的來源。

主題上要有屌絲逆襲的設定,但小人物通過奮鬥走向成功的過程也要絕對簡化,過程不必展現,重點在於對比。比如,前一秒還在被人嘲笑奚落的醜女,掏出品牌植入的化妝品梳妝打扮,搖身一變成為光鮮亮麗的霸道總裁,走上人生巔峰,看到不平事還不忘行俠仗義。

有邏輯嗎?沒有。更沒有邏輯的是,這種變身幾乎在每個小視頻裡不斷重複,但依舊可以收割流量。以該類型頭部账號“葉公子ye”為例,幾乎每條視頻點讚都超過百萬,單平台2600多萬的粉絲數,甚至超過2019年北京常住人口規模。

“葉公子ye”負責人石導向《貴圈》總結其內容方法論:要有仇當場報,“手撕綠茶,抓小三,當下就要有很直接的反擊”,抄起桌上的白開水潑上去,或者掏出口紅在對方臉上狠狠畫上一道;轉身離開前,一定要配上一串可供觀眾摘抄的懟人金句——“不懂拒絕的男人不配留下,不知收斂的綠茶不用留情。”“生病不要老找別的男人,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是獸醫。”

石導是95後,高中時期他喜歡看類似的爽文,但工作後再也沒看過,一是沒時間,二是心智也成熟了。“但總有人還在高中階段,總有人會去看。”爽文內核不變,形式可以是學校門口五毛錢一天租借的實體書,也可以是網絡論壇的連載小說——在當下,它又衍生出了新的形式,土味小視頻。

在他所創作的視頻裡,除了主角葉公子(行俠仗義的白富美總裁)和男友,其他所有人,從貼身司機到保潔阿姨,全都是反派。看起來有點扯,但“這樣容易看懂,容易區分陣營,觀眾不用再分辨哪個是壞的,哪個是好的,哪個是中立的。”石導說。

這種“求爽”的趨勢,甚至蔓延到長劇中。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電影製作藝術專業的編劇羅拉回憶,“以前一件事情總要鋪墊久一點再去反轉,但現在的觀眾沒有耐心,都希望當日事當日畢,立刻打臉。”

2018年古裝玄幻劇《武動乾坤》開播。這部電視劇改編自人氣極高的網絡小說,主創陣容不可謂不強大——導演張黎,主演楊洋、張天愛,但最終收視撲街,豆瓣評分也只有4.5。羅拉分析,可能原因在於故事模式“太老了”:“它講的是一個熱血少年的成長,男主啥都不行,被人踩在地上摩擦,一路都在被壞人壓著打。放在以前,(劇情)要不斷給主角壓力,最後他才能夠爆發,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以前觀眾愛看這種。但現在不行,現在觀眾就是愛看主角直接把壞人啪啪打臉那種。”

這種新的用戶偏好,業內總結為一句話——男有《慶餘年》,女有魏瓔珞。這是近年來兩部大獲成功的爽劇,主角在劇中要一路開掛,受了委屈隨時手刃仇人,實在不行還能立刻召喚天雷降世,嚴懲惡人。

這是一種退步嗎?

“毋庸置疑。”羅拉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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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多大程度上向市場妥協,是所有創作者面臨的難題。

羅拉還沒出校門就被現實“教育”了。她研二實習時,TVB的老編劇向她傳授了這樣一條基本準則:“基本上,在學校裡學的東西全部都要扔掉。”這家老牌電視公司在52年的發展歷程中,早已針對市場需求,形成了獨特的經典套路。以《鑒證實錄》為例,這部出自刑偵劇金牌監製潘嘉德之手的劇集,曾取得1998年度收視十佳,豆瓣評分高達8.6。但仔細分析不難發現劇情設置中的模式:以死亡開頭,以凶手被捉拿歸案收尾;凶手的犯罪動機大致固化為幾類,要麽是為情所困,心理扭曲,要麽是對社會不滿,企圖以暴製暴。

讀書時,羅拉心氣頗高,只看電影節獲獎的影片,認為只有電影才稱得上是創作,“就連那些很成功的商業片我們都不看的”。25歲的她每年緊盯幾大獨立電影節,思考哪個風格比較適合自己,準備走出校門後一展身手。

但現實的創作環境不似預期。理論的東西純粹是從創作角度考量的,但出來工作,更多的是要為觀眾服務。“要拋掉自己喜歡什麽、想表達什麽,要去想觀眾喜歡什麽,他們想看什麽。”她向《貴圈》解釋,對創作者來說,兩者間存在著巨大的落差。

羅拉目前在上海工作,她接到的第一個大項目,是改編自熱門IP的電視劇。此前同題材的電影由某位流量小生主演,同時收獲了1.6億的高票房與豆瓣4分的低口碑。羅拉在上海電影節跟著媒體看了這部電影,“太狗血了,看得難受,真的是忍著生理不適看完的。”

2016年正式走上編劇道路後,她開始接手寫一些“懸浮”甚至“狗血”的偶像劇。男主一定要是霸道總裁,出場時一定要給他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來個大特寫,牛皮納底,純手工製造;男女主角相遇時一定要出車禍,一上來就有強衝突,“不斷刷新你的底線”。

“難受”是常態。她從不是這類劇的閱聽人,時常覺得沒有意義又浪費時間,“但不可否認,有很多人喜歡看這種劇”。

23歲的沙師弟早就想開了,他也不是自己創作的土味小視頻的閱聽人,有時刷到相關內容還會發出疑問三連:什麽狗血劇情?怎麽那麽low?怎麽我還看完了?

在這份工作之前,沙師弟是街舞板塊的短視頻達人,大學跳了四年的街舞,喜歡urban——一種極具藝術性的、帶有敘事感的街舞風格。他將其視為表達自我的方式,不願為了流量去跳不喜歡的東西。

轉行做短視頻運營,是另一種非常職業的心態,儘管也心懷鄙夷,但他認知清晰:“我來這兒是實現商業價值的,不是來搞藝術的。為了數據,就是要迎合用戶喜好。”

數據好,才能吸引金主投放廣告。這些短劇的收益主要來自廣告植入,通過劇情定製植入產品,介紹品牌特性,像是被情敵潑水也不脫妝的粉底液,誇張卻有記憶點。據《2020短視頻內容行銷趨勢白皮書》數據顯示,廣告主最愛投放的內容類型中,排名第一的就是劇情(搞笑)類。當短劇走紅,主角也順勢成為KOL,還可以通過平台直播帶貨賺錢。

現在,如果想在“魔女月野”定製一條20到60秒的短視頻廣告,刊例價為12.8萬。在4月舉行的社交行銷大會上,沙師弟作為嘉賓向數萬名從業者分享了“美妝劇情帶貨方法論”—— 在劇情上,不應該為了出現產品而出現,而是要讓產品成為推動故事情節的關鍵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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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導演賈樟柯曾感慨,“主流文化正要求電影成為一個服務性行業:你一定要讓我笑,或者你一定要讓我哭,電影人反過來會說我一定能讓你笑,或者一定能讓你哭。整個商業文化變得非常糟糕,演變成一種惰性,坐在電影院裡看電影隻滿足我單方面的、最簡單的、本能的要求就可以了。比如,笑的要求、哭的要求、打打殺殺的要求、感動人的要求,形成了一種惰性文化。”

不可否認的是,十年後,這些以用戶偏好和運營數據倒推的創作內容,恰是在滋養這種惰性文化。

石導對此深有感觸:“(尤其)在短劇裡,壞就是壞。”受時長所限,人物的複雜性很難展開敘述,作惡也不需要理由,只能以非黑即白的方式臉譜化處理。

沙師弟經常叮囑團隊的新人,寫劇本不要太糾結邏輯,“用戶很懶,要讓他們以最懶的方式獲取信息”。至於“懶”的尺度,也是在摸索中一點點往下降的,到後來,連開放式結局、留白的設定都不需要考慮,“因為觀眾看不懂,會覺得故事沒說完,會追著問。”

這種根據觀眾反饋刪改劇本的創作方式,羅拉做不到。“你不給他新的東西,觀眾怎麽知道他有新的選擇呢?我覺得創作者肯定還是應該要引領一下方向的,這是創作者的一種責任。”她認真地說。

入行幾年,羅拉已經接受了一個殘酷事實:一部劇的流量和品質沒有任何關係。流量好,有時得益於明星效應,有時則是平台渠道加持。

短視頻更是如此。幾乎沒有編劇會承認這些有著千萬流量的土味小視頻是優質作品,他們甚至毫不掩飾對這種短劇的鄙夷。趙公元帥就是其中之一,“就是看不上”。

“我給你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在車裡聊天,女人抱怨說,‘你鐵子結婚的時候你去隨禮了,現在你結婚了,你鐵子怎麽不來?太不夠意思了。’男的回答,‘沒辦法,當時我鐵子結婚的時候新娘是你啊。’”

“你說難不難寫?”據他保守估計,這種故事一天寫三五個不成問題。儘管也有不少人想和他約劇本,不到1分鐘可以賣到200到500元之間,但他依舊拒絕了。“咱是寫電影、電視劇出身的,丟不起那人。”

如果不是和品牌方的項目合作,恐怕張藝謀也不會主動試水短視頻的下沉市場。畢竟在此之前,他投放到這些平台的電影宣傳片,甚至都懶得剪成符合用戶觀看習慣的豎屏版本。

影視寒冬加之疫情影響,大體量的項目難以正常推進,面對巨大流量的吸引力,也有人願意降低姿態入局。比如黃奕。4月,人們驚奇地發現她在“放揚的心心”系列土味小視頻中,實名出演了一位霸道女總裁,抱著棕色泰迪,對男女主人公催婚。社交網絡上噓聲一片,有人感慨,“當年的小燕子怎麽現在混成這樣”。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客串的账號自帶上千萬粉絲,吃瓜路人根本不會注意到,早在2019年8月,黃奕就已經涉足土味小視頻市場——她的粉絲數,不及账號“放揚的心心”的十分之一。客串後,黃奕成功接到在短視頻平台的第一條推廣——來自某國產化妝品品牌。

趙公元帥認識的同行中,有原來寫過爆款劇的人回老家養雞了。他幾乎每天都會在微信上收到來自後輩的請教:“哥,咱們還能賺到錢嗎?”趙公元帥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默默發過去一個紅包。

也有不少傳統編劇在嘗試轉型,將視線投向土味小視頻,畢竟這個領域看起來新鮮紅火。

“沒辦法,要生存嘛,要生存。”趙公元帥周圍也有人開始接一些本子寫,不過,“他們不會在朋友圈裡發,丟不起那人,但我知道他們去做了。”

這段時間,找到沙師弟討經驗的傳統影視從業者明顯變多了,有些人想入局卻還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這讓他有點不爽。這完全是兩個賽道,不是傳統編劇自降身價就可以做到的。

羅拉不願再下沉,但還是要努力調和觀眾口味與創作調性。有時她會想到當初實習時帶自己的編劇。TVB有一種套路叫大龍鳳,首先會設定一個大的危機,中間會有幾波反轉,最後會有出人意料的結局。它的模式是在主角看似就要失敗的時候絕地反擊。一般的編劇能夠做到有一波或者兩波反轉就已經不錯了,但是他可以反轉三次。雖然聽起來很套路,但只要有功底,還是可以寫得很好看的。

盯著熒屏上的爛劇,羅拉鼓勵自己,“如果連這樣的梗他們都覺得好看,我可以寫出讓大家覺得更好看的東西。”

(應受訪者要求,羅拉、趙公元帥為化名)

*部分圖片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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