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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的影子:原生家庭對小說家門羅的影響

Alice Munro

幾年前,艾麗絲·門羅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我在第一時間衝進她的文本裡,喜歡極了。她那冊處女作《快樂影子之舞》中,每一枚小說我都喜歡。尤其是開篇的故事《沃克兄弟的放牛娃》,以一個小女孩的視角溫習了父親的婚外情。那篇文字裡滿是音樂和食物的味道,將作者的個人嗜好表達到了極致。

這次,閱讀門羅剛剛上架的《木星的衛星》,發現了她寫作的安全區域,她喜歡從小女孩的視角進入一篇小說。開篇《查德列家族和弗萊明家族》中,門羅又回到了童年的鄉下,並進入一群獨身姨媽們的生活。

閱讀門羅的小說,我常想到當下中國較為引人關注的一個詞語:原生家庭。大多數人的一生都在和這個詞語作鬥爭。作為小說家的門羅也不例外。她對人性的觀察細致入微,有大於時代的判斷力和常識。然而,在寫作的主題選擇上,能感受到,她受到了原生家庭的影響。

在《查德列家族和弗萊明家族》中,第一部分,門羅寫了“我”結婚後,做護士的姨媽艾麗斯到“我”所在的城市旅行,想到家裡來看看。門羅這樣寫“我”的心態:“我特別希望艾麗斯姨媽這次來訪能夠進展順利。我這麽想是有私心的,動機不是特別光彩。我希望姨媽大放異彩,不讓我在丈夫面前丟人;又希望理查德和他的錢還有我們的房子讓我在姨媽眼中徹底擺脫窮親戚的標簽;我希望體面而又含蓄地達成這一心願,使雙方都意識到我的價值所在。”她耐心地敘述姨媽到家裡之前的“我”的內心戲碼,將一個女人的虛榮全部呈現。

《木星的衛星》

(加)艾麗絲·門羅/著

譯林出版社 2019年1月

門羅的小說大多有自傳性質。在《木星的衛星》一書中,門羅還專門寫了一篇序言,來注釋她的這部書中的小說生產的過程。她在序言中這樣寫道:“實際上,所有故事都是這樣寫成的。有些取材於我的親自經歷,像《木星的衛星》和《田間的石頭》。”

《田間的石頭》便是《查德列家族和弗萊明家族》中的一個章節。門羅專門說明這篇小說是根據親身經歷來寫作的,那麽姨媽和丈夫都有著現實的影子。這篇小說中,原生家庭的那種恥感一直伴隨著門羅。

在《查德列家族和弗萊明家族》中,艾麗斯姨媽果然沒有改變“娘家親戚都很貧窮淺薄”的印象。窮親戚到家裡來做客,這應該是城市化進程中經常會遇到的生活場景。然而,在門羅的筆下,這樣的日常矛盾,不僅有了階層的差異,還具有原生家庭對個體的壓製和束縛。

如果說《查德列家族和弗萊明家族》是直接描述原生家庭對個體的影響,那麽《火雞季》則有作者自己的情感成長史的影子。小說呈現了“我”作為一個小女生的情感辨認史,以及原生家庭在“我”的成長史上完全是失蹤的狀態。原生家庭並沒有參與“我”的情感成長,我與一群年輕的女工在一起工作,一起挑戰本來不屬於“我”這個年齡做的苦工。也正因為這份取火雞內髒的工作大於日常生活中“我”的年紀應該做的事情,所以,我被迫成長為一個大於我的人。

這樣的小說情節中,或多或少地,都有指向原生家庭的問號和歎號。

門羅擅長寫日常器具和生活氣味,更喜歡從平庸而熱烈的生活現場中找到裂縫,所有這些都來源於她幼年時家庭的貧窮。門羅早期小說作品《沃克兄弟的放牛娃》中,父親是一個失敗的養狐戶。而現實生活中的門羅的父親的確養過狐狸,這是她寫作的家庭參照。

門羅筆下的婚外的感情都是充滿了暖意的,她一點兒也不想在道德上批判這種不忠誠。《事故》這篇小說,大篇幅地描述兩個教師的婚外情,然而,門羅用近乎溫暖的筆調在寫一個女人對別人家庭的參與。

一個對反道德沒有敵意的女作家在《事故》中呼之欲出。小說中的弗朗西絲可以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人,可以是任何一段婚外情中參與到別的家庭中的女人。弗朗西絲從未想過會和家庭還算完整美滿的泰德結婚,但是,一場事故改變了整個故事的結局。泰德在一次和弗朗西絲偷情的時候,兒子出了事故,死了。在這個時候,家庭本應該更需要泰德的,然而,泰德妻子方家庭的參與和控制欲,讓泰德決定和他的妻子格麗塔離婚,轉而娶弗朗西絲。

這部作品仍然透露出門羅對原生家庭的批判意識,那便是格麗塔的原生家庭對女兒的婚姻生活和各項權利的深度參與。這種參與讓泰德靈魂不安,所以,他感到了偷情對象的溫暖,他決定離婚。《事故》自然不是一篇讚美婚外情的作品,然而,作為女性寫作者的門羅,卻一點也不捍衛家庭。她筆下的弗朗西絲是一個插足的第三者,在她的筆下,多情而溫潤,這樣的寫作在中國來說,幾乎是對讀者的不正確的冒犯。

而《巴登汽車》這篇小說更像是一篇情感隨筆作品,門羅在小說中自言自語,她引用作家雨果女兒的日記來表達自己的某種愛情觀:“記得有一段印象非常深,那一段是這麽說的:她愛一個男人很多年,著了魔似的愛著他。有一天,她在街上遇到了這個男人,和他擦肩而過。可能她沒認出來,也可能認出來了,但是卻再也無法將眼前的這個人和心裡愛著的那個人聯繫起來,完全聯繫不起來。”

這部作品幾乎是門羅的中年愛情筆記,全方位地探討了一個孤獨女人的愛與身體、與夢幻以及時間的關係。在這篇小說中,門羅派了一個叫丹尼斯的男人來到了中國西安,其實,現實生活中,是門羅自己到了中國。

正如序言中她所寫道的,有些小說是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創作的,她很深情地回憶了她在火雞屠宰場的工作經歷,還專門說了《木星的衛星》這篇小說也緣自她的真實經歷。從標題上來看,門羅或者是要表達,父母親對於孩子來說,就是她們的衛星,愛只有在圍繞他們轉動的時候,才存在。

而門羅的所有經驗,也都緣自於自己原生家庭的那顆衛星。她的感官能力,觀察細節的能力,以及調動詞語的能力,都是在很小的時候便已經生成。即使是她在後來的成長中獲得了更多的財富,有了更加從容的人生認知。但是,一個寫作者的天賦的形成,一定與她最原始的家庭的環境密切相關。不論那個家庭多麽的貧窮或是殘缺,但,那是一切判斷的來源。

門羅幾乎做到了完美,她客觀而公正地呈現人性的暖和涼,並一直對世事保有暖意。所以,她的寫作和奧康納以及麥卡勒斯的寫作便截然不同。

一個並不狠毒的女性寫作者,也可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靠的不只是讚美和溫暖,還有不動聲色地挖掘人性的灰暗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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