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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少女”門羅?她一邊做家務一邊寫作,然後得了諾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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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作家艾麗絲·門羅的生日,她曾於2013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代表作品有《逃離》、《親愛的生活》等。就在前不久,門羅的作品《逃離》入選了教育部推薦書目。對於這位作家,可能也有部分讀者感到陌生。今天我們就通過厘清問題的方式,帶大家認識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

1門羅是天才少女嗎?

從門羅自陳來看,其寫作時間是從六年級到七年級開始,之後未曾停筆。大學時期第一篇小說創作的確受到讚譽,但是讚譽來自於一位叫做加裡的同鄉,後來成為了其第二任丈夫。

25歲時期,門羅向《紐約客》投稿《紫菀盛開的那一天》(The Day the Asters Bloomed)遭拒,理由是議題陳舊,門羅自評寫得也很糟糕。

從出版情況來看,門羅一直在寫,但直到36歲,加拿大瑞爾森出版社才詢問其是否有足量短篇,之後該出版社由麥格勞-希爾出版社接手。結集出版沒成功。後新社編輯問門羅手頭是否還有多餘短篇,於是在這本書出版前的一年(1967年),門羅寫出了《圖像》(Image)、《沃克兄弟家的牛仔》(Walker Brothers Cowboy)以及《明信片》(Postcard)。最終沃克一文作為小說集的首篇。

值得注意的是,跟真正的所謂早慧作者——二十來歲就寫出代表作,獲得關注和聲名,如大衛·福斯特·華萊士,菲茨傑拉德甚至塞林格這樣的作家相較——門羅要留待五六十歲之後才步入自身寫作的巔峰時刻,其作品獲得外部認可更是緩慢。處女座《快樂影子之舞》雖一舉拿到總督獎,但市場銷量十分普通,“在書店裡都找不到這本書”,評價也不那麽好。

門羅在修改小說上的努力不亞於寫小說的努力:總是從一個句子反覆重寫開始,甚至可以在出版之前,為了一個詞,一個句子可以拿回整本小說;關於國內推崇的允許謬誤但必須鮮明的風格問題,早期小說《死亡時刻》中無疑含有對喬伊斯《死者》一文的顯著致敬。但一開始,她對自己的寫作觀點幾乎閉口不言,直到教書時期才開始有所梳理。

2門羅是標準中產嗎?

門羅1931年出生於加拿大休倫湖小鎮,父親有一個養狐和養貂的農場,這個農場自其出生後便陷入破敗之境,即便在小鎮,也因為皮草氣味刺鼻,成為一個“臭名昭著”的地區。家庭生活困窘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門羅母親的帕金森症。門羅母親在陷入病痛之前,曾是經濟蕭條期的家庭希望。她大膽離開家鄉,在一家旅店內向遊客自行兜售皮草。(《勞碌一生》)但很快事態急轉直下。在醫療福利匱乏的當時,門羅一家很快陷入了困窘之中,並且使得其與居住在城市姨媽、這些真正的中產親戚關係緊張。

誠然,門羅在21歲嫁人之後,“很快建立了體面的中產生活”,但在其長達二十年的第一段婚姻中,門羅對於這類中產生活始終保有某種戒備和不適,這差不多可以理解《逃離》裡卡拉從中產原生家庭中第一次逃離的動機以及房東太太西爾維婭不遺余力的支持,《閃亮的屋子》裡瑪麗對於社區固定行為模式、虛假自由嘴臉的抗拒。

3門羅有大把的時間寫作嗎?

確實沒有。她育有三子(其中一個孩子在嬰幼兒其便離世),每到懷孕期,她就開始拚命寫作,因為覺得生完小孩子不會再有時間。值得注意的是,她在《辦公室》寫到寫作時不斷被男房東打擾的情況,又在《庫特斯島》寫到一個古怪的女孩拚命想寫,結果紙頭被多事的雇傭太太撿起來,加以批判,她曾承認這些故事都有較重的自傳色彩。在大學執教期,門羅已經博得作家之名,但在舒適辦公室,不知為何,她卻一個字也寫不出。

或者說,她逐漸認清已經、並且業已習慣這樣零散的被打破的寫作樣式,直到合零為整。她並不像石黑一雄那樣,從年輕時候,即有著完整和充沛的寫作時間。一開始她的寫作時間只有三小時,早上八點到十一點。這個寫作習慣持續了門羅一生,如果要出去,她就會提前幾天寫完份額。後來孩子長大,時間才緩步增多。所以寫作時間更多是她爭取而來的。

4門羅如何理解故事、戲劇性等問題?

亞裡士多德《詩學》裡說,詩,是將行動轉為情節,到了現代主義,更多從外到內,從行動轉為內心獨白。但門羅早年教授寫作時,她曾經和班上的男孩相抗,拒絕其認為陳舊或者複雜晦澀的現代意識流寫作,明確支持簡樸、簡明、更令人理解的寫作風格。

早期門羅深受美國南方女性小說影響,包括尤多拉•韋爾蒂(Eudora Welty)、卡森·麥卡勒斯、奧康納等。而在一次電視訪談中,門羅談到了童年兩個小說的影響:充滿悲劇和幻滅色彩的童話《美人魚》以及查爾斯·狄更斯寫給孩子的蘇格蘭恐怖歷史小說:該小說甚至詳細到幾刀切下一個人的頭顱。

南方這類帶著傳奇和哥特故事的小說,以及不那麽標準的粉色童話,使得其開始明確某種方向,至少,門羅並不回避我們慣常理解的狗血和驚悚情節:兄弟閻於牆,卻叫一個女性來背鍋(《荒野小站》);初戀女友忽然闖入一對老夫妻已步入安排死亡方式的溫吞生活,妻子嫉妒之下,差點洩露過往的一樁偷情舊事(《多莉》);學希臘古典文學的少女在火車上和一個已婚男子一見傾心,在火車上遇到一起意外的自殺事故(《機緣》)……非虛構小說《幸福那麽多》書寫了一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天才女性:俄國數學家作家索菲亞·卡巴列夫斯基。在這段故事中,門羅書寫重點也集中在她和法國學者馬克西姆的戀愛上(以展示她的女性化,她的脆弱和強大,她的無從抵抗),往戲劇性裡推敲,或者可以理解她對於衝突的敏銳攫取。在時間操控和事件擇取上,門羅的文學技法更是充分體現了小說敘事的魅力。

日常和乏味、卑微對等,似乎成了當代寫作一種強音,我們常讚譽門羅靜水深流,但小說裡實則布滿了大量的性,愛,邂逅,謀殺,遺忘,與其說其擅長寫心靈之戰,她在內心獨白上實則罕見而克制,甚至持以大量情節留白,故事斷裂處,需要讀者自行彌合想象;在視角選擇上,門羅使用的多半是自一出發的第三視角,很少過溢(是一種極為純熟的間接自由體);被敘事者們的頭腦永遠屬於他們自身,人的脆弱、敏感、罪惡和罪行,如同斑駁之影無從捕捉,仿佛我們無法勘破的命運謎題。

門羅醉心於現實主義,但並不回避更新的手法。日常生活和現實主義不是常規,它永遠充滿神秘以及無限可能。

5門羅是社交狂?

門羅的故事依靠觀察,早年經歷用光之後,確實不得不依賴於觀察。她談論過對於婦人間庸俗話題的厭倦,也談到了開設書店時期曾聽聞大量趣味故事。

她確實熱愛周圍的人群。但是一個醉心於社交和沙龍的作家,到底哪裡來那麽多時間寫作?弗吉尼亞·沃爾夫大約是個特例,精力充沛地令人吃驚。

6門羅在寫作毫無犧牲?

喋喋不休地談論在寫作上做了多少犧牲,並不優雅,所有寫作,都是作者自身的選擇,他們並非革命者,不過聽從內心召喚。但一個男作家的犧牲,也許是流亡,但其流亡可能與政治脫不開乾系;一個女性作家為了寫作,也許只是離異和早點哄孩子睡覺,或者把家務快速做完。把動蕩的生活抹平壓製變成一種波瀾不驚的穩定,對於細碎磨難不斷抗爭,不見得比製造動亂和戰爭更容易,因為峭壁和絕境似乎無處不在。一旦開始寫作,就會意識到你的生活和時間如此輕易被肢解,大喊著要過一種浪漫主義的冒險生活,可能對於真正的艱難者而言,只是生活過於風平浪靜的幸運兒。

門羅承認,在午睡的夾縫時刻寫作是困難的,並不建議所有人都效仿。其他關於寫作需要付出的代價,她也做過如下陳述:

關於婚姻:

當時,我就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女孩子一樣——結婚的壓力非常大。當時女人們認為結婚是一種逃避的方式:如果我結了婚,人們就不會再為這事兒來煩我了,我從此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展開新的生活。我認為我當時結婚是為了能寫作,能穩定下來,可以把精力集中到重要的事上面。

——門羅的第一段婚姻以離異告終,婚姻解除花費了她1-2年時間。

關於為人父母的義務:

這些話當然會讓他們很反感,因為這就像在暗示他們是某種瑕疵品似的。對於我的孩子們,我時常表現得心不在焉,而孩子們總能察覺到這點。不是我忽略了他們,我只是不能全心投入進去。我大女兒在兩歲左右的時候,她會跑到打字機前來找我,我呢,就一手打字,一手把她趕走。我跟她講過這些。這樣做很不好,因為這樣做會將她推到我最在意的寫作的對立面。

關於停筆:

我確實停止過,目的是為了活得“更正常”,更放鬆。

——停筆十年,之後再繼續。

對於所有寫作者而言,確實犧牲是一個大詞。我猜多數作者會同意,寫作是我們能經歷的最美妙的事情。不會更加美好了。

以上基本事實來自於門羅在1994年接受採訪時,刊登於《巴黎評論》上一篇難得詳實的訪談稿。

小說家的創作觀點經常在松動和變化中,觀念的樹立似乎即是為了推翻,一個早就觀念頑固的小說家其實倒應該令人警惕。福柯這句話值得所有創作者銘記:一切概念都向著未完成——與此同時,小說家身上理應葆有罕見的誠實,不在真正的事實上出現遮掩和悖謬,門羅也是:貧困的童年,在夾縫中勤勉的寫作,都是訪談中不曾回避的。

門羅作品確可看出其寫作的欲望和天賦,但其卓絕的勤勉卻可以更加直觀、予以量化,自其寫作至今,共有12本短篇小說集和1本長篇小說出版。她說過,就其自身而言,寫作並不需要靈感,面對的問題反而是如何處理這些龐大巨量的素材。當下生活和舊歷史為其提供了大量的故事。

並非天才才有寫作專權,也並非只有安逸才能寫作。寫作和閱讀不是中產的消遣和專權,也不是有閑階層的頤養。它是一種心甘情願的苦役,雖則身處其間者甘之如飴。門羅展示了主婦在日常戰役的壕溝裡如何爭分奪秒地寫下隻言片語。也正是因為這種特殊的寫作方式,她無法完成長篇(她自謙為不具備寫作長篇的頭腦)。門羅卻讓短篇小說這一看似古老薄弱的題材發揮了最大的可能,並且容納了一個長篇可以抵達的深度——恰如喬納森所述,門羅和特雷弗在短篇中幾乎無所隱藏。我們常常說,我們看到的現實如此支離破碎,但是門羅展示了向著人性的土層挖掘,我們可以看見碎片折射出的人的複雜,永遠一層又一層,可以不斷露出我們既為之驚歎又隱隱熟悉的面貌,而不是隻望向我們能夠看見的一面。

當代商業的某些時間節省,本質是一種虛假的節省:幾分鐘讀完一個名著,看完電影,幾個梗概了解一個人的生平。雖然門羅曾經謙卑地說,某些時刻我只想寫下供人消遣的小說,但是其小說所能夠提供的,確實遠遠大過一時的消遣。她的小說確乎存在這樣的魅力,在困惑中,我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回到文本,想弄清究竟在倉促和不慎間,究竟錯失了什麽細節,如同尋訪水草裡的拚圖碎片,帶著揣測,將其拚湊完整。

這最終的光彩如此耀眼,你不應該錯失。也許,如果我們更年輕,更缺乏耐心,會錯失它們,但是再年長,再深入一點,帶著謙卑再深入,就會知道,她並不應該只是一個買回家之後作為口頭裝飾的作家,不應該被輕慢和粗暴概括,而是要誠懇、遲緩地閱讀。

你有為了自己的熱愛付出過什麽嘛?

版權說明:

文章來源:鮁魚餃子豆瓣日記

圖片來自網絡/本期編輯: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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