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書“天秤幣”

（本文首發於2019年6月27日《南方周末》）

與比特幣不同的是，Libra並不具有投機性，它錨定了美元、英鎊、歐元、日元四種貨幣以及一些具有穩定收益的政府債券，會保持一個穩定的價格。

Facebook在全球有27億的用戶，這意味著全球近一半的人，將被Facebook拉進數字貨幣的世界裡。

“我們在矽谷，都有一種炸鍋的感覺。很多投資人、券商、創業者在討論Libra。矽谷的工程師，也開始在學習Libra裡的Move語言。”豐元創投（AMINO Capital）管理合夥人徐霄羽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豐元創投是一家總部位於矽谷的創投公司，區塊鏈是他們重點關注的一個領域。

台灣時間2019年6月18日下午，臉書（Facebook）正式上線了區塊鏈項目Libra的官網，並發布了白皮書。很快在矽谷乃至全世界掀起了軒然大波。這讓已經逐漸歸於平靜的區塊鏈技術再度成為一個熱詞，各國的監管部門也開始警惕起來。

根據白皮書內容，這個被翻譯成“天秤座”的區塊鏈項目，它的使命是建立一種簡單的、無國界的數字貨幣以及一套為數十億人服務的金融基礎工程。這也意味著，全球27億的Facebook用戶，將可以利用Libra便捷地進行轉账、支付。

與比特幣不同的是，Libra並不具有投機性，會保持一個穩定的價格。

11年前，中本聰發明比特幣時，將白皮書的標題寫成是“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他寄望於比特幣成為一種可以直接用來支付的無國界現金。但由於比特幣價格的波動性大、轉账速度慢，已經不再具有貨幣屬性，而更像是一個投資品。

根據白皮書，Libra加密數字貨幣將在2020年正式發行，已處於風口浪尖上的Libra是否能夠實現自己的使命，已成為一個國際性話題。

關鍵角色

Libra的掌舵者是戴維·馬庫斯（David Marcus），他在推特上有1萬多粉絲。

2019年6月18日，在Libra官網上線後，他曾經連發幾條推文，難掩激動之情。其中一條，他在開頭就寫道：“旅行從今天開始”。

Sophon Tech創始人覃超曾在Facebook擔任過工程師。2014年下半年，他從Facebook離開，2017年初進入區塊鏈領域，成為一個創業者。他創建的Sophon Tech是一家區塊鏈量化基金。

覃超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2014年6月份馬庫斯加入Facebook，此前他曾擔任支付巨頭PayPal的CEO，是支付領域裡的大牛。不過，可能由於與PayPal簽署了競業協議，馬庫斯剛到Facebook時負責的並不是支付業務，而是即時通訊工具Messenger的項目。

他記得，當時Facebook的工程師向馬庫斯問及Messenger的事務時，他有時回答的不能令人滿意，但當問及支付的事情時，他總是能夠滔滔不絕說一大通。

那個時候，馬庫斯就提到，世界上有50%的人還無法使用互聯網，有30%的人沒有銀行账戶，這些人享受不到互聯網和金融發展所帶來的福利。對於互聯網公司來說，支付是一件大有可為的事情。

馬庫斯入職時，覃超尚未離開Facebook。馬庫斯入職後的一次演講給覃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覺得馬庫斯的演講邏輯清晰，但不太流利，也不是很灑脫。馬庫斯會把“You Know”這樣的口頭禪掛在嘴邊，演講時顯得拖泥帶水。

不過，在覃超看來，馬庫斯成了Facebook在支付戰略中最重要的一塊拚圖。

9年前，Facebook就曾想過做支付。當時，微信還沒有正式面世，更沒有微信支付的存在，Facebook就上線了一款數字支付解決方案，名為Facebook Credits，一度非常受歡迎。但由於美國銀行業之間並不像中國那樣可以暢通地對接、轉账，Facebook Credits每進行一筆交易，尤其是頻繁的小額交易，都需要為銀行支付一筆手續費。

這些累計出來的高昂的手續費最終拖垮了這個項目，僅維持了15個月就宣告失敗。

據覃超介紹，除此之外，在全球擁有27億用戶的Facebook也一直想做國際間的跨境支付。當時，同樣遇到了高昂手續費的問題。同時，還面臨著很多用戶沒有銀行账戶的問題。用戶沒有銀行账戶，就不能將法幣導入Facebook當中，也就無法進行交易、轉账。

據覃超介紹，馬庫斯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在2016年時成為Coinbase董事會成員，Coinbase是美國第一家持有牌照的比特幣交易所，也是全球影響力最大的區塊鏈公司之一。在Libra中，Coinbase也是其創始成員之一。

有媒體報導，是馬庫斯遊說祖克柏使用區塊鏈技術來解決跨境支付的問題。覃超也基本認可這個說法。

不過，他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祖克柏其實很早就已經在關注比特幣，但是一直沒有想好，是否要用區塊鏈的技術來解決跨境支付的問題。馬庫斯的遊說肯定是起到作用的。

從信息流到貨幣流

到了2017年，Messenger的用戶增加到10億以上。如此龐大的用戶群體，對於Facebook來說，是一次做跨境支付的新機會。

雖然覃超已經從Facebook離職，但他依然與Facebook的員工保持著緊密聯繫。他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從2017年開始，Facebook就已經著手在做這個項目，到了2018年初，Facebook將這個項目的團隊單獨出來，由馬庫斯來帶領，專心去做研發了。

外界將Libra翻譯成“天秤座”，在覃超看來，這並不準確，“天秤座”並不能代表Libra的全部含義。

“Libra在西班牙語中是‘英鎊’的意思，它本身其實就是一個貨幣部門。”覃超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

此外，據他介紹，除了Libra之外，項目內部還曾起過其他幾個名字，比如曾有成員提議叫做“水波紋”，寓意著貨幣可以像液體一樣自由流動。事實上，Libra的LOGO中，也有三條像水波紋一樣的圖案。 “Facebook之前是做信息流的，但Libra做的是金融、支付，是貨幣流。”覃超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

Libra承載了Facebook的支付夢。就在Facebook多次在支付應用上折戟的時候，微信支付、支付寶開始在中國市場瘋狂跑馬圈地。不過，根據白皮書的介紹，Facebook對Libra的期望，已經遠遠不止是一種支付手段。

馬庫斯在推特上寫道：“是時候要為那17億沒有銀行账戶的人做點新的事情了。”

根據公開信息，2017年世界銀行曾經對外公布過一個數據，全世界仍有17億人口沒有銀行账戶，這些人主要集中在中國、印度、印尼、孟加拉、巴基斯坦、尼日利亞、墨西哥等國。但是這個17億人當中有10億人擁有電話，5億人可以接入互聯網。

馬雲也曾關注過這個數據，他曾經在公開場合說過：“目前全球仍有17億人沒有銀行账號，但絕大部分人都擁有手機。區塊鏈對人類未來的影響可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

火幣前首席戰略官、中國人民大學金融科技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蔡凱龍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很多地方的銀行業並不發達，很多人沒有銀行账戶，他們在網上轉账、購物、支付，都會存在非常大的困難。

Libra就解決了這個問題。蔡凱龍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Facebook用戶有可能用手機裡的電話費來換取Libra的數字貨幣，而這些數字貨幣又可以在Libra的生態中，進行交易、轉账、支付。這就繞過了銀行，不需要開設銀行账戶就可以體驗網上金融的便捷。

“對於這些地方的人，沒有經歷過傳統金融時代就直接跳到數字貨幣時代，是不是跨度很大？”蔡凱龍說，“但這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根據白皮書內容，Libra的生態，除了Facebook這個全球最大的社交網絡之外，還有Uber、Lyft、PayPal、VISA等支付、出行領域的27家巨頭公司。未來，包括Facebook在內，將會有100家公司加入進來，將會囊括衣食住行等各個領域的公司。

徐霄羽也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了Libra的應用場景，根據白皮書內容，Libra將會有一個錢包功能，這個錢包可以用法幣購買Libra幣，可以將Libra幣進行提現，還可以進行支付消費。這個錢包將會在Messenger和WhatsApp上使用，也可以單獨使用。

對於用戶來說，除了用法幣購買Libra幣之外，他們也可以通過交易、支付來獲得Libra幣，如商店店主就可以用Libra幣來收款。

不是QQ幣也不是比特幣

此前，包括摩根大通在內的科技、金融行業巨頭也都曾涉足過區塊鏈項目，但是從未

像Facebook這樣，在全球範圍內引起軒然大波。

一個數據給蔡凱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記得，兩年前全球數字貨幣的交易人數是3000萬，即便到現在已經翻了倍，有6000萬人在參與數字貨幣的交易，但也僅佔全球所有人口的1%。而Facebook在全球有27億的用戶，這意味著全球近一半的人，將被Facebook拉進數字貨幣的世界裡。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Libra與比特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數字貨幣。馬庫斯在6月19日的推特上也表達了這個觀點。他說，比特幣是一種投資財富，而Libra被設計成一種穩定的交換介質，他們擁有不同的目標。

火幣大學校長於佳寧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比特幣白皮書的標題是“一種點對點的電子現金系統”，但比特幣已經距離這個初心越來越遠。一方面是因為它的轉账速度特別慢，另一方面，就是幣值波動太大。

Libra採用的是“穩定幣”形式，錨定了美元、日元、歐元和英鎊四種貨幣，同時也錨定了一些國家、政府債券，使1個Libra始終保持在1美元的價值上。

這在幣圈並不是一個新鮮事物，幣圈已經存在多種穩定幣，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USDT（泰達幣）。不過，由於USDT並沒有公布自己的資金儲備，它的穩定性和安全性一直備受質疑。

Libra則表示會公布自己的資金儲備，比如，它要發行價值10億美元的Libra幣，就會對外公布有10億美元儲備的账戶。

此外，Libra與QQ幣等遊戲幣也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騰訊可以任意發行QQ幣，並且可以隨意更改QQ幣的價格，並且不需要提供相應價值的貨幣儲備。

Libra則不同，它的發行和銷毀受到嚴格控制。任何公司想要在Libra上增發數字貨幣，都需要經過Libra基金會的投票通過，同時還需要提供相應價值的貨幣儲備。這個基金會目前有27個公司組成，未來正式上線後，將會增加到100個公司，每個公司會有一個投票權。

Libra的挑戰

Libra白皮書發布後，馬化騰在朋友圈裡做了評論，稱“技術都很成熟，並不難，就看監管是否允許而已”。

監管，是Libra所要面臨的最大挑戰。根據外媒報導，美國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主席Maxine Waters稱，目前沒有“明確的監管框架來為投資者，消費者和經濟提供強有力的保護”，因此她建議項目暫停，並要求舉行聽證會。

Facebook將在2019年7月16日接受美國參議院銀行委員會的聽證會，聽證會不僅會討論Libra數字貨幣項目，可能也會提到數據隱私問題。

法國財長Bruno Le Maire則擔心Libra會取代傳統貨幣，他的表態更為強硬：不可能同意Libra被允許成為主權貨幣。德國議員Markus Ferber則稱這可能讓擁有超過27億用戶的Facebook成為“影子銀行”。

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局長Andrew Bailey也表示，Facebook的數字加密貨幣Libra計劃不可能輕鬆獲得批準，需要接受英國央行和財政部的仔細審查。

蔡凱龍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監管的壓力雖然比較大，但對於Facebook來說，並不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他認為Libra已經找到了一個合規性的方案，比如他們在瑞士成立了獨立的公司，在法律主體上就與Facebook沒有關係。

值得注意的是，在Libra27個創始成員公司當中，並沒有看到傳統銀行、保險等金融機構的影子。

徐霄羽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Libra如果真正能夠做成功，對整個金融行業都會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這些傳統的金融機構並不願意參與進來。

她對Libra也保持一個謹慎的態度，未來Libra可能遭遇來自亞馬遜、谷歌、蘋果的挑戰，如果Libra的路子可以走通，那些擁有億萬用戶的科技巨頭，也可能會模仿Libra去發行自己的加密數字貨幣。到了那個時候，誰擁有的用戶量大，誰生態裡的公司豐富，誰就會佔據主動。

無疑，Facebook僅僅開了這個頭。就像他們在宣傳片裡所說的那樣：“好戲剛剛開始”。

南方周末記者 王偉凱 南方周末實習生 許詩穎 吳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