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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康:中國人覺得書法是小道,不值得唱高調

書法裡的時光印記?

文 | 陳忠康

一 “寫”與“字”

日本人把書法叫作“書道”,這是在唱高調,是把書法拔高了,變成了一種道,有點煽情。中國人覺得書法是小道,不值得唱高調,就叫“書”、“書藝”或“書法”。我更喜歡平實的叫法,就是“寫字”,在溫州土話裡也叫“寫字眼”。

如今,一般情況下,人們都會強調書法的藝術性或視覺性,更側重於從美術化的角度看。但我仍覺得以寫字作為出發點比較能反映我對書法的認識。從美術化的角度看書法,雖然也很有意義,但會把依托於文字書寫的書法行為簡單化了,而寫字本身相對於所謂藝術性創作要更複雜,玩法及品鑒的內容也更豐富。美術化的認識大量借用了西化的藝術概念。這種認識,實際上把書法從高級平台拉到了一個普通的平台,取消了它的獨特性。

而學習書法的起點,我認為應首先從文字本身開始認識它的美,而不是從普通的圖形角度。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漢字的每個個體就已是千變萬化且富有生命力的圖形。對文字美的體驗需要一個過程,古人學書法的進程是自然發生的,從小孩蒙學開始描紅,到一步步把字寫好,再到一種藝術性的書寫,對文字富有生命力的點畫與結構有著深刻的敏感力,這種心理的積累過程對書法家極為重要。如果拋開對寫字層面的細微規則的把握,一開始便進入美術化的訓練,便會失卻很多中國書法原有的味道。

“寫字”這兩字就包含了兩個重要的內容。一是“寫”,必須是書寫,而不是畫、塗、抹;二是“字”,必須是漢字,而不是純粹的圖形。在我看來,點畫、偏旁、結體、字法、字象、書體等傳統書法的核心概念很重要,這不是一般的點、線、面等概念所能包含的。

二 學習書法的經歷

我初中時喜歡上書法,一直到高中,後來也拜過張索老師為師,但六年時間基本靠自學,對學習書法有一股子強烈的愛好。先學柳體、顏體,後來歐體,然後行、草書。當時敢寫,沒有太多條條框框,打下一定的基礎功夫。雖然眼界與品位都不高,但個人的基礎審美觀就是從此時培養,知道一個字怎樣寫得好看,對點畫、結構較敏感。另外,憑借從興趣出發的自學能力的培養讓自己一生受用無窮。這樣,可以把屬於自己的真實體會充分激發出來,也很重要。

1987年高考,我考入浙江美院書法專業。浙美教學較傳統,學習經典,循序漸進,注重全面的知識結構。入學後先學楷書,魏碑、唐楷都要寫,再寫篆書和篆刻,以後再寫行、草書。開始,寫碑花了很大的功夫,講究造形、變形。後來我轉到帖學,以二王為中心,專寫宋以前的六、七家。通過這幾年的學習,使自己的寫字習慣得到了改造。與此同時,重要的是基礎觀念的塑造,對書法的認識進入到文化層次,具有一定的包容性,也接受了不少中、西方的藝術觀念。四年專業學習成為我人生最重要的階段,深刻影響將來的發展。

大學畢業後,我到溫州博物館工作,本世紀初時調入溫州師范學院,到2005年來北京之前,時間跨度差不多十五年。這階段一方面沿著大學所學的方法繼續下去,另一方面則受溫州地方文化的影響。溫州書法實力頗強,歷史上有方介堪、馬公愚這些堪稱二十世紀的大家,老師一輩如林劍丹、張如元等先生,都有很好的學識與藝術造詣,頗能傳承老輩文人的做派與藝術觀念。

溫州人寫字講文氣,非常正統,書風溫文爾雅。我本身也生長在這一地域,此這一風氣也適合我自身。通過這十幾年時間慢慢地修正,逐漸成熟,在審美上有了自己的追求,揚棄了一些以前學習的內容。繼續在帖學方面深入下去,以二王體系為中心,上下貫通。我把晉唐以至明清書法都看成一個系統,學東西不太固定,興趣遊移。主要的觀念是追求博大和共性的東西,從美學及技法上先把握書法概念裡較核心的內容,至於個性化的追求,比較謹慎,因為覺得很多時候,所謂追求個性是會使人誤入歧途的。

2005年考入中央美院讀博士,從師邱振中先生,畢業後到中國藝術研究院書法院工作至今。一方面仍在成熟,堅持以前的發展路線。畢竟久居北京,見過世面,很多該否定或肯定的東西也比以前認識得更清楚。同時,觀念會更偏於某些自己認同的東西,這個過程也是在塑造自我,也許要與他人拉開一些距離。四十歲以後,漸漸體悟古人說的“四十不惑”的意思,有些事情會豁然開朗,不再執著或糾結於某些觀念的紛爭,自己認準了就去幹。

這是我學習書法的四個階段,到現在,有時也會感到困惑:我是一直鋪開來學習古人的,學習的面也較廣,感覺有些亂。所以需要調整、融通。雖然不急於出個人風格,但也要慢慢化。古人說“我用我法”、“出新意與法度之中”,是我下一步的追求。這首先要提高自身的修為,需長期積累與提高。人做到什麽程度,字也會寫到什麽境地的,所謂“字如其人”吧;其次,現在自己的書法有一定的市場,商業化對個人肯定有一定的影響,有正面作用也有反面作用,畢竟花大量時間去應酬市場,會犧牲很多東西。

三 關於時風

現在媒體與展覽的影響很大,傳播太快,學習者容易跟風,當然這也是正常現象。當代書壇整體來說,創作方向應該還是比較多元的,每一條路子都有其內在的理路,深入挖掘,達到極致都能結出一個好的果實。書法界經過了二三十年的摸索,學古應該已經成為一種共識。你可以學正脈.也可以學旁支,但都需要一種獨特的眼光才能深入,古代書法傳統裡發生的很多事情,我們現在並不是都研究得透徹。當代書法參與者可以說是歷史之最的,如果每個個體都發揮自己的獨創性去研究古人的話,局面一定會很輝煌。

一個時代的書法風氣除了受藝術思想、社會思潮等外部影響之外,更受其時代的視覺資源與媒質材料的影響。學術界有陳寅恪先生所言“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志學之士,得預於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的說法。我所說的視覺資源,指一個時代普通學書者所接觸的學習資料如字帖範本等,所謂媒質材料就是創作工具筆墨紙硯。

比如,宋以後,翻刻的拓本致使學習者的筆法日趨粗疏,而某種程度導致帖學一脈的衰落。明清以來,碑學勃興,別開一面,輒源於大量碑刻資源的利用。清末民國以來,各種考古發現的書跡如敦煌書法,使我們重新認識了前人的真實書寫。近三十年以來,西方與日本的抽象藝術和現代書法等又成為我們的一種視覺資源,影響了當代書法的發展。工具也是如此,每個時代的書法作品之美是與其時代的文房工藝水準緊密聯繫的。

當代普通學書者已可史無前例地接近古人的真跡,觀摩它們的真實筆墨效果。國寶展、拍賣展,如真跡一樣的複製品,各類精美的印刷品,書法界真正體驗了什麽是“真跡”、“墨跡”。可以說,近幾年“真跡”才是這個時代的視覺刺激源。這種觀看經驗無形當中改變了時代的風氣,達到古人作品的“真跡”效果,成為很多人的創作方向,這也導致了新一輪的帖學大熱門。

相應的是,人們越來越感覺到,這個時代的文房材料與古人相比差得可憐。我們的材料很難創作出如古人那樣精致、典雅的作品。由於工藝、原材料等歷史原因,我們的物質材料在衰落,好在現在中國人有錢了,可以慢慢恢復。目前,據我所知,講究文房工具的人已越來越多,大家都像是在如胡適所說的“動手動腳找材料”。可以說,物質生活條件好了,人們就會玩等級,以前很粗糙、很隨便的做派會被更精致、更貴氣的東西所代替。實際上,這也是一種回歸。

我生活比較“單調”,是個典型的宅男,不喜歡交際應酬,在家裡自得其樂。除專業外,主要的文化生活是買書、藏書、看書。我藏書有一、二萬冊,且收藏一些古籍善本。不過相對於買書的數量,我看書則少得多了,根本看不過來。當然,買書的樂趣要大於讀書。我屬於典型的“書皮派”,講究書的版本、裝幀,也就看看書皮、目錄之類,就束之高閣了。

我看書很雜,比較關注各門類最優秀的學術著作和作品,比如專業學術書;影像類的書,主要是書法與國畫作品;古典文史哲類的書;版本、目錄學類的書,這與自己藏書有關;現代閑逸文學類,如周作人的散文;武俠小說,主要是金庸,其次古龍,其余的不看。另外,我還喜歡收集文房四寶,尤其對舊墨、舊紙有偏嗜。喜歡收藏,實際上是為了營造一種環境和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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