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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座漂浮島嶼 |《游泳回家》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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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書界奧斯卡”

兩度入圍布克獎

書寫世間破碎的心

今年5月,德博拉·利維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碎成十二片的心》中文版面世,包括10篇故事。8月,她的長篇小說《游泳回家》也正式上市。

對於中國讀者而言,德博拉·利維還是一個比較陌生的名字,但是在英語世界,利維已經擁有眾多讀者。作為新生代人氣作家,她的長篇小說《游泳回家》和《熱牛奶》(Hot Milk,中文待出版)分別於2012年和2016年進入布克獎決選名單,短篇小說集《碎成十二片的心》(Blake Vodka,已出版)進入BBC國際短篇小說獎決選名單和弗蘭克·奧康納國際短篇小說獎決選名單,利維更被《泰晤士報》讚為“當代英語小說領域最激動人心的聲音之一”。

家,是一座漂浮島嶼

書評 / 鬱建萍

作為英國新生代作家,德博拉·利維身兼多重身份,她不僅是一位才氣橫溢的小說作者,也是人氣上升的劇作家,還是一位詩人。以兩部長篇小說《游泳回家》和《熱牛奶》分別於2012年和2016年入選布克獎決選名單,以短篇小說集《碎成十二片的心》入選BBC國際短篇小說獎決選和弗蘭克·奧康納國際短篇小說獎的提名——這樣的成績單已足夠豐厚。德博拉老到嫻熟的寫作技法、深沉廣博的思辨和一以貫之的沉穩文風,也給予讀者鮮明的辨識度。

今年新引入國內的《游泳回家》中文版,同樣亦是以呈現現時生活的碎片為主體內容,各人的主觀意識如漂浮的島嶼,凝練著多少無法啟齒的深重孤獨,而死亡的陰影最終趕上了他們。從中,我們依舊可以瞥見德博拉對原生家庭不幸的難以介懷,婚姻家庭與兩性情感之間無法溝通的痛楚,作為個體的絕對孤獨。但這些沉重的主題並未以濃烈張揚的面目出現,相反通篇留有大量空白,筆觸極為精簡,需要讀者懷著一顆悲憫的心靈去體察、去共振這些落入黑暗淵藪的人們。

中文版與全球其他版本

本書擷取1994年7月的夏日紀事,初讀覺得格局不大,專注於眾人物的意識碎片與心理流動,細品卻發現草蛇灰線地溯回到“二戰”遺留的荼毒,恰是整個故事最原初的發力點。采取典型的“闖入者”題材,以一個形象接近“真空”的女孩闖入中產群體後引發的動蕩、裂變以及毀滅性的結局。

首先向闖入的不速之客伸出 “橄欖枝”的是妻子伊莎貝爾,一個滿世界跑的戰地記者,聰慧美麗,獨立明理,是具有優質偶像光環的公眾人物。然而,她在家中卻宛如遊魂,為了選擇事業,她已然失去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資格。女兒是丈夫在婚姻冷戰中取得的勝利,父女間共享的秘密把常年出差的母親悄然排斥在心靈間隙之外。然而伊莎貝爾貌似強大,實則脆弱,“她知道個性強並不等同於強大,溫柔並不等同於脆弱”,她深陷進退兩難的泥淖,既希望投身工作從而忘卻丈夫和女兒的疏遠,又渴盼重頭來過,重享無憂的愛情與人生。她無法理解明明還如此深愛丈夫喬,但卻一次次在漠然的拉鋸戰中將彼此越推越遠。

作為名聲遐邇的詩人,喬卻是一個將自己包裹在面具偽裝之下的可憐人,身為波蘭猶太人,“二戰”期間父母與兩歲的妹妹被驅逐進集中營,他五歲偷渡到英國,繼而被監護人送往寄宿學校(德博拉的自身經歷與之有重合)。從此,他的夢魘被精心藏匿在某個心靈的黑洞裡,他的愛與希望是溺水前無法出口的窒息,曾侵入他身體的陰冷是終生的印記。於是他需要饕餮的欲望來填補永無止境的墜落,他的夢裡有親人來訪的影子,他的孤獨只有在夢境的最深層才會釋放。作為忠實讀者的“闖入者”凱蒂一眼識破喬的層層偽裝,“她包容一切,是一個探險家、一位冒險者、一場噩夢”,喬很快明白,與她相處的每分每秒都很危險。

另一個讀懂凱蒂內心的是伊莎貝爾和喬的女兒——妮娜,她率先讀到那首一直被懸置的詩歌,是凱蒂寫給喬的詩,可惜喬一直沒有勇氣去讀,正如伊莎貝爾和喬的婚姻觸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而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去直面、去解決。妮娜聞出詩中的死亡氣息,始料未及的是,悲劇的主角竟然不是詩歌的作者凱蒂,而是父親喬。

喬最終讀了那首詩,他回想著這麽多年他踏足的歐洲大地,確認死亡念頭的落足;他想重返那個無法回歸的“家”,想用擁抱解釋所有的缺席。他終於藉由詩歌與文字解放了思想牢籠中的幽靈,“寫作之人決定每一句話的終結”。每個漂浮著的島嶼從此要重啟新的旅程了。

《游泳回家》節選

他的手輕柔地滑過她的脖子,解開了系在她頸間羽毛披風上的白色絲滑緞帶。四柱床周圍垂著厚重的金色帷幔,把床密密包圍得如山洞一般。她聽到屋外的汽車警報器突然響起,窗台上的海鷗不斷嘶鳴,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牆紙。披風上的白色羽毛散落在床單上,好像剛剛被一隻狐狸攻擊過。這件披風是她在雅典的一個跳蚤市場上買的,她從沒穿過,今天是第一次。天鵝象徵死亡在秋天降臨。她在什麽地方讀過這樣的句子。她一遍遍地想著這句話,腦子裡出現了天鵝把頭扎進水裡、屁股朝天的景象。這件披風她要留到特殊的時刻才會穿,或許就是留給這樣的時刻。買這件披風時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已無從知曉,只知道這些羽毛可以幫助水中的鳥兒阻隔寒冷,也能用來製成羽毛筆。他現在在她體內,但對她來說,他早已和她融為一體了,無法開口對他訴說的所有情感都寫在那首他根本沒讀的詩裡了。現在汽車警報器不再鳴響,窗外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一定有小偷把哪輛車的窗玻璃打破了,因為有人在清掃玻璃碎片。

纏綿過後,他給她放了水洗澡。

他們下樓走到前台,喬用自己的鋼筆在什麽東西上簽了自己的名字,她佇立在令人炫目的奧地利水晶吊燈下面等他。那位意大利接待員把喬的信用卡還給他,門童幫他們打開玻璃大門。周遭的一切都跟之前一樣,又稍有不同。兩個小時前,他們離開酒吧的時候,酒吧裡的鋼琴師彈奏的是《埃莉諾·裡戈比》,現在,他還在彈這首歌,不過是邊彈邊唱。種在路線兩邊的棕櫚樹在金色彩燈的映照下明明滅滅。凱蒂丁零當啷地晃著手裡的車鑰匙,對喬說等她一會兒,她要去濱海步道的糖果攤買隻糖鼠吃。一隻隻糖鼠在銀色盤子裡排成一排。粉色白色黃色藍色。她擠到一個正在買草莓棉花糖的越南女人前邊,仔細看著那一條條細線做成的小尾巴。最終她選了一隻藍色的糖鼠,從包裡找硬幣時不小心把車鑰匙掉在了地上。上車之後,她跟他說餓了。她又開始口吃,這毛病把他倆都折騰得夠嗆。他介不介意找個地方吃點比、比、比?當然不介意,他說,我也想吃比薩了。隨後,他們在一座教堂附近找到一家可以坐在溫暖的夜色下吃飯的餐館。他以前從來沒見過她吃東西。她狼吞虎咽地把一塊鳳尾魚薄底比薩吃得精光,他又給她買了一塊酸豆比薩,兩人和偷情的愛人一樣喝著紅酒。她把玩著桌上的小夜燈,在滴落的蠟油上印上自己的指印。他向她索求一枚以永久珍藏,她說她的指印已經遍布他全身。接著她告訴他在肯特郡的醫院裡那些從敖德薩來的護士喜歡在午休時間看誰身上的吻痕比較多。她把這些細節全都寫了下來,收錄在她的第一本詩集裡。她沒有再要求他讀自己的詩,只是簡單地告訴他這個事實。他幫她拌沙拉,又舀了一杓洋薊放到她盤子裡,看她用修長的手指拿麵包擦盤子上的油。他們碰杯,聽她講過去的治療經歷。在醫院被電擊後,傷痕累累地躺在白色床單上,她心裡明白英國的這些醫生根本沒有辦法消除她頭腦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等等。不過這些事他應該都知道,為什麽現在提起呢?因為夜色下,尼斯的街巷如此溫柔,而白天的尼斯卻堅冷而充滿了銅臭氣。他聽著她的訴說,頻頻點頭。雖然一個問題都沒問,但他知道他們其實是在談論她寫的詩。兩個小時後,他們開車行駛在上山的路上,已走了近一半的路程。凱蒂俯身緊握方向盤,嫻熟地駕車轉過每一個山道的急彎。他低頭瞄了一眼手錶。她開車水準很高,手上雖然沾滿了蠟油,卻還能握緊方向盤,在每一個彎道快打方向,平穩轉向。這讓他欽羨不已。一隻兔子橫穿山路,凱蒂猛按喇叭,車子來了個急轉彎。

她讓他打開他那一側的車窗,想聽聽夏蟲此起彼伏的鳴叫聲。他搖下車窗,告訴她小心看路。“好。”她又說了一次,眼睛轉向路面。她的身子伏在方向盤上時,真絲裙從肩上滑落。他想跟她說件事,很難啟齒,但他希望她能懂得。

“今天晚上我們之間的事最好別讓伊莎貝爾知道。”

凱蒂哈哈大笑,藍色糖鼠在她膝頭彈跳。

“伊莎貝爾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麽?”他告訴她自己有點暈。她能開慢點嗎?

“所以她才邀請我跟你們住在一起的。她想離開你。”

這會兒他迫切希望車能開慢點。頭暈目眩,感覺身體在不斷下墜,雖然他知道自己正坐在一輛租來的汽車的副駕駛上。伊莎貝爾真的想結束這段婚姻嗎?她真的邀請凱蒂來幫他完成這最後的背叛嗎?他不敢向下看奔騰在岩石間的瀑布,也不敢看晃蕩在山間被連根拔起的灌木叢。

他聽到自己說:“你說過想去巴基斯坦看罌粟田,為什麽不背起背包說走就走呢?”

“好。”她說,“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他把手從她肩膀上拿開,盯著她寫在他手上的字。他被打上了標記,像一頭牛一樣通過標記來表明歸屬。冰涼的山風刺得他嘴唇生疼。在這條曾經是森林的山路上,她把車開得太快了。早期的人類曾經居住在這裡,他們研究火種,研究太陽的運行規律。他們觀察雲朵的飄移和月亮的陰晴圓缺,想要了解人類的思維活動。五歲時,父親把他送進波蘭的森林,希望他能躲過一劫。他知道自己必須一點蹤跡也不留,因為,他不能夠回家。這是父親告訴他的話。你不能回家。按說他不太可能記得這些事情,可他就是記得。

《游泳回家》

德博拉·利維/著

馬華/譯

新經典文化·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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