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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曼·拉什迪:回憶卡爾維諾

譯者流暢,天貓店主

1992年生於廣東汕頭

回憶卡爾維諾

1981年,伊塔洛·卡爾維諾的《寒冬夜行人》在英國出版,我記得反響多少有些寥落。在英國很少有人聽說過伊塔洛·卡爾維諾,儘管這本書在他的一系列傑作中是相對較晚的一部。

我記得我給《倫敦書評》打電話說:“你們準備評論《寒冬夜行人》嗎?”他們說:“這是什麽書?”我說:“是伊塔洛·卡爾維諾寫的。”他們說:“那是誰?”我感到非常驚訝,就問我能否寫一篇長文,不單單評論《寒冬夜行人》,同時還要向《倫敦書評》的讀者介紹這位他們知之甚少的作家及其作品。

If On A Winter Night’s A Traveler.

NY:Harcourt Brace and Jovanovich, 1981

於是,我寫了那篇文章。接著,有人將它送到了卡爾維諾手裡。不久之後,我在英國短短一個月內變得非常吃香,因為我有一部作品得了獎。世界各地的人都打電話給我,讓我做一些我不願意做的事情。

在此期間,我接到了大衛·高斯爾德的電話,他是我的一個朋友,經營著位於倫敦漢默爾斯密斯的河畔劇院,他告訴我說,卡爾維諾同意舉辦一次朗誦會(英國罕有的事情),並且希望讓我給他做介紹。接著他開始跟我說他知道我非常忙,當然,我的日程表一定排得滿滿的,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會很感激我……那個時候我一直試圖打斷他,說我同意接受。這可費了我好長的時間。

薩爾曼·拉什迪對卡爾維諾的評論

這是我初次見到卡爾維諾的情景:我前往河畔劇院去作音響測試,在路上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處在令人惶恐的位置上,我是唯一需要為晚會寫點新東西,並且在卡爾維諾出場時宣讀的人。我開始冒汗。我到達那裡的時候,他向我致意,接著說:“你寫了什麽東西嗎?”我說:“是的。”他說:“給我看看吧。”我心想這可是上不了台面的東西啊,但還是把那些小卡片遞給了他。我在嘀咕,“如果他不喜歡的話,我該怎麽辦啊,見鬼!”幸運的是,我在開頭提到了阿普列烏斯的《金驢記》,使他停了下來。“阿普列烏斯,”他說,“非常好。”

The Golden Ass《金驢記》

Privately printed,1930

他將卡片交還給我,於是我便可以去作我的介紹。我想,卡爾維諾也許沒有意識到他的作品在英國受喜愛的程度。我從未見過一個劇院如此人山人海。有的人擠得都吊在了椽子上,這可不是誇張的說法。還有人帶來了卡爾維諾寫的每一本書,書角都卷起來了。這極好地證明了他們的欽佩與喜愛,我想他肯定非常感動。我就很感動,即便這不是我的作品。

一年之後,在1982年的10月份,伊塔洛和他的妻子齊姬塔作為榮譽嘉賓,受邀出席了布克獎的晚宴。我同樣受到了邀請,如同往屆的世界小姐,這樣說是因為我是在前一年得的獎。他們通常都不喜歡邀請作家出席布克獎晚宴——他們盡可能少地邀請。出席的作家僅有短名單上的六位,以及前一年的獲獎者。布克獎的人員忘了介紹伊塔洛就在那裡,所以沒人知道他在場。他們花了大把錢用飛機把他從意大利接過來,用附帶私人司機的專車接送,卻懶得說他在房間裡。

卡爾維諾一家

那一年還有另外兩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一件是一本叫作《辛德勒的方舟》的書得了布克獎,它是作為虛構作品出版的,儘管作者托馬斯·肯尼裡在引言談到他試圖避免任何虛構的成分。隨後它就作為虛構作品獲得了布克獎——一樁完全是卡爾維諾式的事業。結果,《辛德勒的方舟》,作為非虛構作品在美國出版,冠以布克獎獲獎小說的頭銜,更名為《辛德勒的名單》,當然,成為了非常重要的文本。

Schindler's Ark

Hodder & Stoughton, London, 1982

另外一件發生在1982年的事情是英國和阿根廷之間的爭端,你可以稱之為“福克蘭群島戰爭”或者“馬爾維納斯群島戰爭”,這得取決於你從哪裡來。因為齊姬塔來自阿根廷,我們知道她是怎麽稱呼它的。

我記得在我們全部坐下來吃飯之前,她走到我身旁,非常不高興。她說:“我得怎麽做?他們讓我坐在一個英國海軍將領旁邊。”這是那天晚上另一個微妙的例子。我對齊姬塔說,“好吧,就我所知道的而言,只有一件事情你可以做。你必須非常粗魯。”她說,“好啊。”那天晚上我從我的桌子這邊頻頻探視著齊姬塔和海軍將領就坐的位置。那個海軍將領非常冷淡拘謹,一言不發,而齊姬塔則出奇地活躍和健談。

薩爾曼·拉什迪和卡爾維諾

我還有一段關於伊塔洛的記憶:他到倫敦的意大利學院來辦一件事,隨後我們一起吃晚餐。非常碰巧,那天加西亞·馬爾克斯獲得了諾貝爾獎。我記得問過伊塔洛,誰和加西亞·馬爾克斯同齡,他是否聽說了從斯德哥爾摩傳來的消息。“是的,”他說,“這是一樁醜聞。”我說,“好吧,伊塔洛,你知道,加西亞·馬爾克斯,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卡爾維諾說:“是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但他還可以等等。”於是,他接著說,在給博爾赫斯之前將諾貝爾獎給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就像在給父親之前先給了兒子。

卡爾維諾的作品向我展示了一點,那就是我們對現實主義小說存在誤解。也就是說,大多數寫現實主義小說的人在談到現實主義時,都覺得它有一大套規矩。仿佛必須遵從自然主義的慣例,而且只要你在寫作中遵守這些規矩,你寫的東西就叫現實主義。但我覺得,那些慣例和你所使用的工具,其實跟你的作品是否屬於現實主義沒有多大關係,而這就是卡爾維諾的作品向我們展示的。

從形而上到幻想到具體到滑稽,這一切通通都是現實主義。它們更多地向我們展示了作為人類一份子意味著什麽、活在世上意味著什麽,還有我們的現狀是什麽。它們的目的都是現實主義的。關於現實主義的這個觀點卡爾維諾已經證明過了,但幾乎所有的文學批評家都忽略了。對我來說,一部描寫英國上層階級通奸的自然主義小說就像是魔幻現實主義的,你知道,就像是幻想的,而且無疑也像是逃避現實的空想。而卡爾維諾的作品——奇特,美妙,活潑——似乎永遠沒有失去辨別真偽的眼力。這就是我從他那裡學到的最偉大的一課。

所有的作家都在修築路線從他們所居住的世界通往想象的世界,而我認為卡爾維諾比其他任何人都對那條路線更感興趣:它是如何修築的?它的磚塊是什麽?你是如何從這裡到達那裡的?通過何種旅程,一個人可以抵達愛麗絲的奇境、阿爾法村和奧茲國?它們和我們所居住的世界有什麽聯繫,還有,你究竟是如何修築這條路線的?

我認為這就是在他的視野中一直令人驚歎的事業,為了對此加以說明,我想講一個齊姬塔告訴我的關於卡爾維諾臨終時的奇特故事。我講述它,不是為了說一些悲傷的事情,而是因為對我來說這個故事具有不可思議的美,這個故事也許只能發生在卡爾維諾身上。它和卡爾維諾的遺言有關。

他在接近最後的時刻,從昏迷中甦醒過來,說出了這句話:“Vanni di Marsalia,fenomenologo……”意思是:Vanni di Marsalia,現象學家。在這句話的停頓中,齊姬塔聽到了“逗號”。現在問題來了,誰是Vanni di Marsalia?為什麽伊塔洛會想到他?在意大利歷史上很難找叫這個名字的人,但最後,在收錄了卡爾維諾早期創作的一份舊檔案中(當年他作為一個年輕的激進派作家,為皮德蒙特版的《團結報》寫的作品),齊姬塔終於發現他臆造的一個叫Marxalia的馬克思主義式的烏托邦。在某種情況下,Marxalia中的“x”變成了“s”,於是Marxalia就變成了Marsalia。

卡爾維諾在他臨終的時刻,竟然回到了他早期的創作中,回到他開始,並且以一個逗號結束的世界中,這個奇特的想法對我來說似乎非常美麗,非常卡爾維諾。它衡量出了他的偉大想象力,其清晰的條理一直持續到了沒有了清晰條理的臨終時刻。

卡爾維諾說:“是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他是一個優秀的作家,但他還可以等等。”於是,他接著說,在給博爾赫斯之前將諾貝爾獎給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就像在給父親之前先給了兒子。

——薩爾曼·拉什迪|流暢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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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卡爾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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