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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逝世31周年:兩度入圍諾獎,著作等身臨終無話可說

1988年5月10日,20世紀中國最優秀的文學家之一、“京派文學”代表人物沈從文逝世。這位僅有小學畢業文憑的作家,據傳兩度入圍諾貝爾文學獎候選名單,行伍出身的他曾隻身進京闖入文壇,活出了自己波瀾壯闊的人生,臨終對這個世界卻不置一詞。

瑞典學院終身院士、諾貝爾文學獎五人評選委員會成員謝爾·埃斯普馬克證實,沈從文在1988年已經入圍諾貝爾文學獎候選名單,由於他在評審過程中不幸去世,最終無緣諾獎。因為按照諾貝爾文學獎慣例,獎項不能頒給去世的人。

瑞典學院院士、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審委員馬悅然也曾在《明報月刊》中表示,沈從文在1987和1988年入圍諾貝爾文學獎最後候選名單,而且馬悅然認為沈從文是1988年中最有機會獲獎的候選人。

備受排擠的“鄉下人”:自謙,或者自卑

1986年,84歲的沈從文給《從文自傳》再版作序時寫到:“我人來到城市五六十年,始終還是個鄉下人,不習慣城市生活,苦苦懷念我家鄉的水和水邊的人們,我感情同他們不可分。”此前,沈從文在《習題》也坦陳自己“我實在是個鄉下人”,在早年追求張兆和的時候,也以“鄉下人”自稱。

讓這個自稱“鄉下人”的文人沒想到的是,這種坦誠反而授人以柄,成了被取笑挖苦的素材,被一些居高自傲或恃才傲物的文人大家反覆拿來譏諷。據考證,錢鍾書就曾在《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和中篇小說《貓》中,對沈從文給予了不小的諷刺。

在《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中,錢鍾書化用沈從文“我不過是個鄉下人”的說法,借魔鬼之口說“我不過是個地下鬼!就是你們自謙為‘鄉下人的意思’”暗指沈從文。在《貓》中,錢鍾書則以沈從文和他的學生蕭乾為原型,更是極盡諷刺之能事。

在《貓》中有一個人物叫曹世昌,被錢鍾書塑造成一個“舉動斯文,講話細聲細氣,柔軟悅耳,隔壁聽來,頗足使人誤會心醉”的溫文書生,但是他“在作品裡給讀者以野蠻的印象,仿佛自己兼有原人的直率和超人的凶猛”。

錢鍾書將曹世昌在小說中的生活閱歷,也直接與沈從文形成映射:做過比匪,後來又吃糧當兵,到上海做流氓小兄弟,也曾登台唱戲,在大飯店裡充侍者,還有其他富於浪漫性的流浪經驗。

梁實秋在《憶沈從文》對沈從文的評價就是“雖然筆下洋洋灑灑,卻不健談,見了人總是低著頭羞答答的,說話也是細聲細氣”。從沈從文的閱歷來看,沈從文15歲參加了湘西靖國聯軍第二軍遊擊第一支隊,次年小學畢業後,隨當地土著部隊流徙於湘、川、黔邊境與沅水流域一帶,後來正式入伍。

1922年,20歲的沈從文進京謀事,沒有絲毫經濟來源的他就在北京大學旁聽,之後報考燕京大學國文班未被錄取,又接著在北京大學旁聽,然後開始慢慢走向文學道路。

挖苦過沈從文的出身之後,錢鍾書還不忘補上一句:“他現在名滿文壇,可是還忘不掉小時候沒好好進過學校,老覺得那些‘正途出身’的人瞧不起自己,隨時隨地提防人家損傷自己的尊嚴。”

在這篇將當時諸多文人一網打盡的《貓》中,據考證其女主人公影射的是林徽因,而齊頤谷則似指蕭乾。林徽因很喜歡沈從文的作品,對他似乎有一種母親般的關懷,而沈從文則每遇到問題就去找林徽因商量,包括因為一場與文藝少女高青子的婚外戀,引發感情上遭遇的矛盾與痛苦,也向林徽因傾訴。

至於沈從文和蕭乾的關係,和在《貓》中描述的曹文昌與齊頤谷不謀而合,他們之間的師生之情一度被彼此極為珍視,只是後來因為一些誤解,直到沈從文去世都沒有解開,彼此留下了不小的遺憾。

此外,關於沈從文備受當時文人排擠的傳聞也有不少,比如“評教授事件”。這裡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在西南聯大討論升沈從文當教授的會議上,劉文典直接嘲笑沈從文如果升為教授,自己“豈不是太教授了!”;另一種說法是劉文典當場說:“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400塊錢,我該拿40塊錢,朱自清該拿4塊錢,可我不給沈從文4毛錢!”

再如“防空洞避難事件”,同樣是劉文典,在昆明西南聯大為躲避日軍飛機轟炸而逃入防空洞的路上碰到同樣避難的沈從文,喝止住沈從文說:“我跑是為了將學生們講《莊子》,你這種要什麽沒什麽的人有什麽資格跑?”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軼事雖廣為傳播,但並無權威出處,其真實性值得商榷。以上傳聞固然符合劉文典“狂傲”的一貫作風,但作為文學大家,基本的處世修養應該還是有的。

此前,劉文典之子劉平章和夫人曾多處考證過這兩段傳聞,其原始出處很難追溯,但是通過史料記載和劉文典、沈從文兩人的生平事跡對照來看,以上傳言均為好事者的虛構,還特地在《我的父親劉文典》中加以澄清。

即使如此,依然有人認為這是“為先人諱”,劉文典和沈從文這段無中生有的恩怨始終沒有得到“平反”。

成敗《八駿圖》:因一篇諷刺小說丟了飯碗

錢鍾書的《貓》寫於1945年,如果當時沈從文能讀到這篇其中有影射自己的小說,或許也就能明白15年前為何在青島大學受到同事的排擠,以至於時任文學院院長的聞一多與之絕交,最終不得不草草結束青島大學的執教生涯。

1930年,青島大學創辦不久,時任校長、著名教育家楊振聲為青島大學推出了一則招聘廣告:廈門大學不行,因為廈門太熱,易患瘧疾,要做研究還得來青島大學。這則別出心裁的廣告為青島大學吸引來不少人才,其中包括聞一多、梁實秋、沈從文、趙太侔、陳季超、劉康甫等。

在當時前往青島大學的那批教授之中,畢業於清華大學且都有留學背景的聞一多和梁實秋分別擔任文學院院長和圖書館館長,相比之下,小學文憑的沈從文只有老老實實地給聞一多打工。但是,在青島大學執教的沈從文卻迎來了自己的一次文學創作高峰,他在《憶青島》一文中也說:“在青島那兩年中,正是我一生中工作能力最旺盛,文字也比較成熟的時期。”

從那時到抗戰前這段時間,沈從文先後出版了包括《石子船》、《虎雛》、《月下小景》、《八駿圖》等在內的20多個作品集,後來回京寫出的《邊城》也多醞釀於青島。在這些文學作品中,一篇只有1萬5千字的都市題材小說《八駿圖》,讓沈從文成為眾矢之的,最終結束了青島大學的執教生涯。究其原因,還是被認為小說內容本身影射了青島大學的現實人物。

在當時,青島大學流傳著“酒中八仙”的說法。根據梁實秋的回憶,時任校長楊振聲常與聞一多、梁實秋、趙太侔、陳季超、劉康甫、鄧仲存、方令孺等教授“三日一小飲,五日一大宴,豁拳行令,三十斤花雕一壇,一夕而罄”,不喜歡熱鬧的沈從文以此為原型,在《八駿圖》中塑造了八位教授,稱為“八駿”。

《八駿圖》裡的“八駿”,可以視為20世紀30年代中國高級知識分子的群像。小說裡的主人公達士是一位名作家,他每天一封信,不厭其詳地給遠方的未婚妻報告身邊的瑣事:教授甲在書桌上放著全家福照片,而蚊帳裡卻掛著半裸的美女廣告畫,還喜歡讀豔體詩文;教授乙主張獨身生活,卻有在海灘上偷窺泳裝美女的癖好,甚至還會從女人腳印上撿拾小螺殼;教授丙自稱沒有戀愛觀,但內心卻意淫自己的內侄女;還有有虐待傾向的教授丁,認為女人是古怪生物的教授戊等,小說裡的地點也設定在青島某大學。

雖然小說人物和現實原型歷來眾說紛紜,但是據美國漢學家金介甫先生考證,《八駿圖》中的人物影射的不乏梁實秋、聞一多、趙太侔及其夫人等當時享有盛名且居於青島的文藝界人士。被影射的這“八駿”,除了主人公達士這個名作家是以自己為原型,其余的“七駿”既有文學院院長、財務主任、秘書長,還有前教育廳廳長和校長,沈從文憑借一己之力,以1萬5千字的小說把學校領導得罪了遍。

尤其是小說中的教授甲,滿口道德名分卻私下在蚊帳中張貼半裸體的香煙廣告美女畫,喜歡看《五百家香豔詩》,平時服用保腎丸,聞一多看到後對號入座,認為沈從文描寫的教授甲就是自己,從此與之絕交。即使後來兩人同時任教於西南聯大,關係依然形同陌路。直到1938年,聞一多帶領師生跋涉到西南時,沈從文邀請聞一多和學生們到家裡做客,兩人才重歸於好。

因為《八駿圖》的發表,加之沈從文本身就很孤僻,導致關係相處不恰。後來沈從文在《水雲》中寫道:“《八駿圖》和《月下小景》結束了我的教書生活,也結束了我海邊孤寂中的那種情緒生活。兩年前偶然寫成的一個小說,損害了他人的尊嚴,使我無從和甲乙丙丁專家同在一處繼續共事下去。”

由此來看,沈從文的那篇《八駿圖》的確是有所指。15年後,錢鍾書發表中篇小說《貓》,或許沈從文多少能從中體會到當年青島大學同事們的心情。

出軌女粉絲:最深情的“奴隸”背叛了愛情

作家孫陵認為沈從文“在愛情上不是一個專一的人”,沈從文曾經會他說:“打獵要打獅子,摘要摘天上的星子,追求要追漂亮的女人。”事實證明,沈從文的確沒有做到如他情書上寫的那樣: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的情書頗為打動人心。他的情書大多是在1929年去吳淞中國公學任教時,寫給自己的學生張兆和的。當時,張兆和收到情書後就像受驚的小鳥,跑到胡適面前告狀,胡適卻幽默的說:“他非常頑固地愛你。”而張兆和則回應胡適說“我很頑固地不愛他”,胡適甚至以張兆和老鄉的身份主動提出做媒,建議不妨考慮一下這位文學青年。

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情書,不僅洋溢著文人特有的熱情和深情,甚至還帶著一種滲透到骨子裡的卑微。在張兆和面前,沈從文直言“願意做奴隸,獻上自己的心,給我愛的人”。“許我在夢裡,用嘴吻你的腳。我的自卑,是覺得如一個奴隸蹲下用嘴接近你的腳,也近於十分褻瀆了你的美麗。”

在追求張兆和期間,沈從文曾帶著巴金建議他買的一大包西方文學名著作為禮物,前往張兆和的蘇州老家,幾經周折終於見到了自己心中的女神。

後來,沈從文還特地給張兆和的二姐寫信詢問張父對婚事的態度:如爸爸同意,就早點讓我知道,讓我這個鄉下人喝杯甜酒吧。張兆和的父親對子女婚事並不干涉,全憑他們做主,於是就有了張兆和發給沈從文的那封電報:沈從文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然而,用了四年終於喝上甜酒的沈從文,僅僅婚後四個月,就和自己的女粉絲、當時的作家高青子上演了一場持續八年之久的婚外戀情。這場戀情,讓沈從文“橫溢的情感”無處安放,情感上受到了高青子的吸引,但理智上還是要留在張兆和身邊,充滿了矛盾與痛苦,卻又不願放手。後來,沈從文以此為素材,將兩人的事情寫進了小說《看虹錄》中。

《看虹錄》描寫的是一個男作家深夜探訪情人的故事,雖然這個故事在寫作手法上晦澀難懂,但是如果對照沈從文的這次婚外戀情,就不難理解其中的玄機和隱喻了。更何況,高青子的小說集恰恰就叫《虹霓集》。

因為這段戀情,沈從文曾經寫信向林徽因請教。林徽因很是羨慕沈從文這種“尖銳上奔進”的感情追尋,對沈從文的處境也感同身受,但她還是好言相勸收束“橫溢的情感”。然而,沈從文卻沒有聽從林徽因的勸告,反而將這次婚外戀情愈演愈烈。

1938年,沈從文和高青子先後來到昆明,沈從文在次年被西南聯合大學聘為該校師范學院國文學系副教授,而高青子也因沈從文的推薦謀到了西南聯大圖書館員的工作,同在西南聯大工作的兩人因此而聯繫更加緊密,在當時也有不少的流言蜚語。

婚外戀情再如何熾熱,也總敵不過婚姻。結束婚外戀的沈從文,在1943年寫下的《水雲》中不無感慨的說:“那個失去了十年的理性,完全又回到我身邊來了!”這個被認為是“隨時準備逃家的男人”,終究沒有逃出“圍城”的樊籬。

1988年5月10日,心髒病複發的沈從文經搶救無效去世。沈從文和張兆和從相識到死亡把他們分開,中間雖然經歷了波折,但是59年的相守佔據了彼此三分之二的人生。可是,沈從文說:“我們相愛一生,一生太短。”臨終前,家人問沈從文還有什麽要說,他回答說:“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麽好說的。”

要知道,他是現代作家中成書最多的一個,最後對這個世界卻無話可說,隻留下耐人尋味的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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