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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臨危受命處理 “天津教案”,費力不討好

本文摘自《晚清外交七十年》,李書緯著,東方出版社出版

曾國藩接到諭旨後,很有些犯難。曾國藩是中國歷史上一位不同尋常的人物。他以一名漢族官員的身份躋身統治集團的上層,這中間的歷程不用說,眾人也知道,經歷了怎樣的困難。

曾國藩1811 年生於湖南湘鄉縣一個財主家庭。曾國藩年輕時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他19 歲那年,與10 歲的弟弟國潢一起去衡陽授業於唐氏私塾,跟隨塾師汪覺庵學習。弟弟伶俐,喜歡表現,學習之中,逢問必答, 因而汪覺庵對他十分喜歡。而曾國藩年輕時卻是一個悶葫蘆,平日裡沉默寡言,不問他時,便一言不發。對曾國藩的課業,汪覺庵總是一句“還好” 應付了事。

有一次,汪覺庵讓曾國藩背誦詩文,曾國藩背不上來,汪覺庵大罵道: 你這個蠢貨真是一副天生的戳牛屁股的相!要是你將來有點出息,我就是給你背傘的人。這番侮辱性的話大大地傷了曾國藩的自尊,也使他牢牢地記在了心間。後來,曾國藩參加會試,不想竟中了進士,從此進入仕途。他還鄉拜謝汪覺庵時,故意拿了一把傘去,進門便將傘放在汪家祭祀的神龕旁邊。後來,他告辭回家,走出汪家的大門時,故意折回來對汪覺庵說:“我忘了帶傘。”汪覺庵說:“大人在此等候,我去給您取來。”當汪覺庵取來傘遞給曾國藩的時候,曾國藩便調侃說:“謝謝汪師,您終於有機會做給我背傘的人了!”這使汪覺庵想到自己過去曾經說過的話,很是尷尬。

曾國藩科舉入仕後,職務為翰林院檢討,後又擔任國史館協修官,這些都是沒有話語權且名不見經傳的低級官員。因而,他無緣把自己的見解和主張送達統治上層。後來,他憑著鎮壓太平天國獲得戰功,一步步得到朝廷的賞識,可以說,他的仕途是靠拚殺打出來的。因而,他對自己的前程也十分珍惜。

曾國藩原本是希望踏踏實實地搞洋務的,他的洋務思想也得到了恭親王等人的賞識。但是,有時候命運往往喜歡作弄人。正當曾國藩大力興辦洋務之時,朝廷一紙諭令將他從兩江總督任上調到了直隸總督任上。

有清一朝,直隸總督在地方官中最為朝廷重視,因為直隸有負責拱衛京師的重任,因此除了特殊的情形,比如對西北用兵、鎮壓太平天國等等, 直隸總督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地方官,曾國藩被調到直隸後,當然感到了一種榮耀。可是他剛剛從兩江總督任上調任直隸不到兩年,就遇上了“天津教案”這樣的煩心事。1868 年他在處理“揚州教案”時,就落下了不少的罵名,說他漢奸啊,洋人的走狗啊,說什麽的都有,什麽難聽罵什麽,現在,朝廷又讓他處理這樁棘手的“天津教案”。

曾國藩雖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可是這一次他真有些被架到火爐上烤的感覺。因為他知道這一次和上一次處理“揚州教案”不同,雖然兩個事件的起因有些類似。“揚州教案”的發生,也是因為揚州有一個法國傳教士開的育嬰堂,送去的嬰兒接二連三地死亡,引起了公憤。雖然事後查明嬰兒的死亡是中國乳娘虐待所致,但揚州的百姓還是把這筆账算在了洋人頭上。1868 年8 月22 日,揚州發生了暴動,傳教士被揍,育嬰堂被關閉,英國教堂被燒毀。

“揚州教案”發生時,曾國藩本可以一推二六五地放手不管,因為當時他已經接到朝廷的諭令,要他去擔任炙手可熱、很多人都垂涎的直隸總督, 但是他的繼任者新任兩江總督馬新貽還沒有到任,英國人氣勢洶洶地前來交涉,他沒有辦法,只有硬著頭皮與威妥瑪談判。

說老實話,外國傳教士在中國橫行,曾國藩也很看不慣,也想和外國人叫板,國內百姓反對洋教士的呼聲很大。可是,英國人的軍艦卻不打招呼就開到了揚州,打又打不過,只有息事寧人了。況且,京城那邊,慈禧太后、恭親王奕都在向曾國藩施壓。曾國藩心裡很糾結,他也認為外國傳教士在中國橫行慣了,百姓燒毀他們的教堂是咎由自取。可是,現在威妥瑪要求曾國藩懲凶,他知道清軍打不過洋人,又怕事情再鬧大,軟磨硬泡地拖了三個月,答應了威妥瑪的要求,將揚州的知府、知縣等一乾官員革職治罪,被損財物按價賠償;教堂前樹石碑,說明政府保護西方傳教。

在處理這一事件中,經曾國藩力爭,英國不再過多地追究肇事者的責任, 總算是保護了百姓。可對於曾國藩的處理結果,全國卻是一片責難之聲, 曾國藩有口難辯,真是費力不討好。

現在曾國藩又遇到了這樣的事,因有前車之鑒,所以不能不讓他感到頭疼。“天津教案”不僅死了人,而且還涉及多個國家。曾國藩知道“天津教案”比“揚州教案”更棘手,按照洋人的要求去做吧,自己被世人唾罵為漢奸的罵名算是又要背下去了。

曾國藩不想去天津,6 月29 日,他嘗試著給慈禧太后寫了個奏折,推說自己身體有病,實際上他當時的身體狀況確實很差。他說,“臣之目疾,系屬根本之病,將來必須開缺調理,不敢以病軀久居要職;至眩暈新得之病,現已十愈其八。”a 只是目前臣下的脾胃還很虛弱,飲食上飯量也漸少, 活動還需要有人扶持。郎中也一再叮囑臣下,說臣有眩暈之症,擔心跌倒而造成半身不遂。現在,朝廷讓臣下處理“天津教案”,如果是堅持數日臣下還可以勉力維持,但是“天津教案”中,法國領事被毆斃,致使列強陳兵天津揚威,武力要挾。按說,臣當立即奔赴天津為朝廷分憂,可是案情重大,臣實在不敢誤國誤民。

慈禧太后看過曾國藩的奏折,仍然堅持讓他前往天津處理教案,並將曾國藩的奏折抄錄一份讓人寄給崇厚看,意思當然很明了,是希望崇厚多多配合。慈禧太后降了懿旨,曾國藩知道不能回避、無法推諉了。因此, 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

1870 年7 月2 日,曾國藩前往天津履行他的使命之前,給妻妾及兒子們寫了封家書,實際上這也是個遺囑,這是曾國藩第四次立遺囑了。看來曾國藩也是個性情中人,每一次攤上大事,他都會給自己的家人寫封信, 交代身後事,因此他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前三次都與太平天國有關。

曾國藩第一次立遺囑是在1854 年,他根據鹹豐帝的指令,率湘軍出征,當時太平天國鬧騰得正歡,可謂如日中天,曾國藩不知敵情,在靖港與太平天國軍隊發生遭遇戰,第一戰失敗了,他感到有負鹹豐帝的重托, 也擔心皇上會降罪。他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給朝廷寫了個奏折。奏折中, 曾國藩一五一十地把他帶領湘軍水師前往靖港討伐太平天國軍隊,不料開戰既全軍潰敗的情況作了描述,說自己很慚愧,自感罪孽深重,實在是愧對皇上的期待,所以“謹北向九叩首,恭折闕廷,即於今日殉難。論臣貽誤之事,則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則萬古不肯瞑目。謹具折,伏乞聖慈垂鑒”。

寫完這個奏折,曾國藩的心裡反倒踏實了,很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坦然, 但是他覺得還有身後事要給家人交代。於是他又給自己的弟弟曾國荃寫了封遺書:“吾死後,趕緊送靈柩回家,愈速愈妙。”告誡弟弟自己為官的余錢除了辦喪事外都要交回糧台,不留一文錢。寫完了奏折和遺書,曾國藩本想用投河自盡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還為自己準備了一口棺材, 可是他的這個舉動被左宗棠發現了。左宗棠將他一通臭罵。當時,左宗棠為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僚,曾國藩與他是同鄉,正在辦練湘軍,二人多有交往還沒有什麽矛盾,在左宗棠的勸說下,曾國藩改變了赴死的想法。

第二年初,湘軍在湖口、九江與石達開交手,石達開燒毀湘軍戰船百餘艘。曾國藩座船被俘,“文卷冊牘俱失”。這讓他萬分惱火,打算策馬赴敵以死,再次寫下了遺書,部將羅澤南、劉蓉好說歹說,苦苦相勸,曾國藩才改變了赴死的想法。

曾國藩第三次立遺囑是在1860 年,當時他已經官至兩江總督,位高權重。此時,太平天國的勢力主要在長江流域,曾國藩在治理一方的同時, 主要的責任仍然是與太平天國軍隊作戰。雖然說此時的太平天國軍隊經過內訌,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但是實力仍然不可小覷,畢竟當時太平天國軍隊青年將領李秀成等人已經脫穎而出。在安慶,曾國藩領導的湘軍與李秀成發生了爭奪戰,由於兵力單薄,勉強應戰,驚險萬狀。他再次寫下遺書給兒子曾紀澤和曾紀鴻,告誡兒子萬不可再從軍,殷殷教導他們如何讀書、立身、養親、持家等。

太平天國覆亡後,曾國藩本來想可以過幾年安生日子了,可是沒想到1870 年卻發生了“天津教案”,沒有硝煙的戰場更凶險。對外交涉時,任何一個不當的決定,都可能使自己身處風口浪尖。為此,他在前往天津之前,再次給家人寫了遺囑。曾國藩的這篇遺書有一千多字,他先給兒子們說明了他前往天津是沒有辦法,皇命在身,身不由己,擔心事情處理不好, 因而抱定了赴死的決心。

他在遺書中說:“余即日前赴天津,查辦毆斃洋人、焚毀教堂一案。外國人性情凶悍,津民習氣浮囂,俱難和葉。將來構怨興兵,恐致激成大變。余此行反覆籌思,殊無良策。余自鹹豐三年(1853)募勇以來,即自誓效命疆場,今老年病軀,危難之際,斷不肯吝於一死,以自負其初心。恐邂逅及難,而爾等諸事無所稟承。茲略示一二,以備不虞。”

說明了自己的處境之後,他在遺書中開始安排自己的身後事,希望自己死後,兒孫們可以將他的靈柩護送到湖南老家入土為安。當然,他更多的是對兒子們的擔憂,希望他們能夠振作起來,好好做人。

曾國藩是一個飽讀詩書的人,有著良好的道德情操,很重視家庭的子孝孫賢。他以歷代先賢為榜樣身體力行,總結出兩個“秘籍”,即“去忮去求”。曾國藩說:“餘生平略涉儒先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

曾國藩擔心兒子們不理解其中的真義,就對“忮、求”的表現、危害作了深刻的解釋。曾國藩說:“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類也。”

曾國藩總結認為:“忮”就是嫉妒,這樣的人往往不計親情、友情,對事業、成果上與自己功業相同的人想方設法地予以排斥,也因為自己心理的不平衡而生出陷害、打擊之心。“求”,就是一個人的貪念、欲求,為了自己的利益得失,不計後果,對於不擇手段得到的東西,又害怕失去。因此,曾國藩在遺書中告誡後人,一定要“去忮去求”。正所謂“將欲造福,

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 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汙。”

曾國藩是想以此告訴後人,要做一個造福社會、德譽千秋的人,必須去掉嫉妒、排斥他人的狹隘之心,用“仁”“德”來充實自己的心靈世界。

寫完了遺書,曾國藩又給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寫了封信,希望向他了解一些“天津教案”的情況,他知道崇厚是比較了解教案發生時的情況的, 況且,朝廷的諭旨是讓他到天津後,向崇厚多了解案情,二人妥為辦理。在此之前,與洋人的交涉多是由崇厚進行的。

這裡我們需要提一提崇厚為什麽推薦曾國藩來處理“天津教案”。

對於崇厚這個人,曾國藩還是比較熟悉的。崇厚是滿族鑲黃旗人,他本來是一個在直隸主管水利的官員,英法聯軍侵佔北京的時候,他奉命跟隨恭親王辦理“撫局”,雖然他處理事情的能力並不怎麽樣,但是有恭親王這棵大樹遮陰擋陽,別人也是拿他沒有辦法。

崇厚這個人官運亨通,就因為他出生在當時那個動蕩的時代,恭親王奏請設立總理衙門之時,提出分設南北通商口岸,崇厚被舉薦為三口通商大臣,從此一乾就是十年。雖常年處理洋務,但他對外交涉並不在行。美國人馬士在《中華帝國對外關係史》中說:“崇厚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君子,有和藹可親的品德,但卻不是一個外交家。”此評價大體不差,崇厚處理外交問題,尤其是爭議糾紛的態度與奕亦步亦趨,忍讓、妥協、冷處理、拖字訣,就是其慣用手法。故崇厚一向對外示弱的表現早已令津門百姓不滿。

崇厚知道,處理“天津教案”是一個出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他很想找一個替自己擦屁股的人。想金蟬脫殼,就必須找人分擔責任。崇厚便想到了曾國藩這個老實人。這個滑頭便給總理衙門寫了一份報告,交代事變原委經過,同時說明自己的尷尬之處,雖身為欽差處理外交,但軍權在直隸總督手中,行政權在道台、知府、知縣那裡,因此“負責管理通商事務,並無維持治安之責”,必須請直隸一把手曾國藩來主持大局。於是便有了朝廷要曾國藩主持,崇厚配合處理“天津教案”的決定

曾國藩手書

崇厚作為“天津教案”的知情人,曾國藩不可能不向他了解情況。曾國藩給他寫了信,表示到天津將協助崇厚處理教案。他也談了自己的想法, 即使“曲在洋人,而外國既斃多命,吾輩亦宜渾含出之,使在彼有可轉圜之地,庶在我不失柔遠之道”。指出坐實挖眼剖心謠言之虛實,實乃“此案樞紐”。表示願協助崇厚,與其“禍則同當,謗則同分,不敢有所諉耳”。曾國藩本不想接手這個案子,因而,信中很有些推卸責任地表示願意配合崇厚,共同處理“天津教案”。

給崇厚寫完信,曾國藩長歎了一口氣,感到很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前往天津。7 月8 日,曾國藩抵達天津,正式開始了“天津教案”的處理工作。

本文摘自《晚清外交七十年》,李書緯著,東方出版社2019年版。出版社授權刊發,未經授權不許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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