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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團幻滅往事:權力、誘惑和人間失格

撰文/?劉丹如

編輯/? 金赫

01

一開始,蕾蕾是有夢想的。那時候,她在上海淮海路的一個女仆咖啡館裡當店員。她們在店裡打工,穿著女仆裝跳舞,傳到了網上。一個導演發現了她們,請她們去參加一檔達人秀。

他告訴她們,在舞台上要擺出勾引的姿態,要說:“我們是女仆,我們等你。”

她們拒絕了。蕾蕾那時候才18歲,想要反抗,但上台不到一分鐘,就被趕了下來。蕾蕾至今都無法擺脫那種屈辱的記憶。她對我說:“他們會把女團想的很齷齪。”

這種感覺一直纏繞著她。LUNAR解散一年後,她仍然沒有擺脫掉屈辱感。有人揭他們創始人的底子,說他是“魔都大淫幣徐先生”,睡女團員。微博上,有文字,有錄音,所有LUNAR成員都被猜了一遍。她本來已經開始了新生活,突然很多人跑來問,女主角是不是她?

她再次覺得很委屈。

女仆店的老闆是徐海翔,他是女團的創始人。LUNAR就是在這成長起來的,那是2011年,女仆店還是新鮮玩意,上海只有三家。在日本,上高中和初中的女孩們穿著女仆裝在咖啡館裡為客人們服務,偶爾也會陪他們做遊戲,這種店已經見怪不怪了。但在中國,這可能會被認為是性誘惑。

那天夜裡,達人秀錄製失敗,她們陷入尷尬和沉默,面對外界毫不掩飾的惡意,她們也被激發起勇氣,開始把女團當成一件正經事來做:先把女團舞蹈影片下載下來,然後每天從學校或者家裡坐車到店裡排練。隔上一周或者幾周,就在店內不到七八平米的台子上表演。

就是在這段時間,她們收獲了第一批粉絲。還在上高三的張浩天從2012年開始到店裡看LUNAR表演。作為LUNAR後來最知名的粉絲,他對店演時期的LUNAR評價是:“非常無聊,表演像大學生社團。”

但那時候,蕾蕾是有夢想的。上海的冬天,零下三度,她們穿著短裙在地下車庫錄MV。在歡樂谷表演時,下著雨,沒有人看,她們也把舞跳完。

為了支持自己的小偶像,高中還沒畢業的張浩天開始跟著LUNAR跑每一次活動,站在台下看著自己的偶像發光發熱,他都不由自主的感到激動,有時候跟成員的眼神交會都會讓他想要發抖。

最初的幾年,LUNAR實在是太窮了,她們沒有太多活動,像張浩天這樣的固定粉絲只有8個。大多數時候,她們只能在女仆店裡唱唱跳跳,客人經歷了最初的新鮮感後,大多失去了興趣。很多時候,台下的客人沒有台上的女團成員多。

飯飯是在LUNAR逐漸走上正軌時加入LUNAR的。在她心裡,2012年到2014年是LUNAR最美好的時光:她們在咖啡店旁邊有了一間小小的排練室,只要有空,這些女孩子就會到排練廳去練習舞蹈。儘管一直沒賺到什麽錢——每個月的收入不到1500元,但她們仍然感覺到愉快。

2014年8月,她們站上了風雲電競館的舞台,在數百人面前舉辦演唱會《Mark Of Dreams》,這個從女仆咖啡店裡走出來的偶像女團終於擺脫了最初青澀的模樣,有了專業的樣子。

LUNAR 女團賣力演出

那一天,粉絲們在舞台下瘋狂:他們從日本學習了各種應援方式,把它們帶到了LUNAR的舞台下。那是LUNAR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們的第一筆50萬融資剛剛到账,徐海翔還在演唱會舞台的螢幕上打出了“要做中國最好的女團”的口號。

飯飯陶醉於這種感覺,她第一次下決心要做偶像。那時候她剛剛高職畢業,準備讀大學。

但很快,事情開始起變化。

02

矛盾的爆發毫無征兆。演唱會一結束,就有兩名成員和徐海翔發生了爭吵,隨後退團。蕾蕾和飯飯還沒有在興奮裡清醒,她們兩個最好的朋友也退團。幾天的時間,LUNAR只剩下4個人,其中兩人還是剛剛進團幾個月的新人。

飯飯覺得很恍惚,前一段時間,她們為了這場演唱會,在沒有冷氣機的地方,忍受著上海的酷熱彩排了整整一周。現在,突然之間分崩離析了。蕾蕾比她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眼看融資到账,她們就快結束四處漂泊的日子了,那些和她並肩戰鬥了四年的人突然都要離開,第一期成員裡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之前所付出的努力都不再會有人記得。

蕾蕾說:“當時我的世界就崩潰了。”

秘密藏在女團這台機器的運作機制中。LUNAR的另一位創始人小卡曾在日本旅行。在東京街頭,AKB48總決選即將來臨的深夜,無數個男孩站在馬路上,他們身旁堆積著上千盒CD。小卡從那條街上走過,整條街聽到的都是AKB48成員的名字。他對我說:“我當時想這些人是不是瘋了?”

這是一場真人出演的大型網遊,玩家是粉絲,女團創始人是遊戲設計者,而那些青春亮麗的女孩則是這個遊戲的NPC。

小卡覺得自己發現了這套商業模式令人驚歎的地方。它是由日本演藝界宗師級人物秋元康開辟的,區別於傳統女子組合,它是“可以見面的偶像”。而以刺激競爭和服務粉絲創造的“換血機制”,是女團最本質的東西。

四年前,蕾蕾也許還沒有意識到它的殘酷性,但到2014年,所有初期成員只剩下她和飯飯時,她陷入到巨大的痛苦。

這種感覺來源於內部競爭。實際上,從2012年開始,徐海翔和小卡就開始有意識的招收新成員,讓團隊形成競爭。女孩子之間的戰爭,往往意味著拉幫結派和暗流湧動。

蕾蕾印象中最激烈的一次衝突是,一次製作演出服時,她把自己的飾品裝飾了一隊成員的衣服,被二隊看到後感覺不服氣,告訴了老闆。提到這件發生在六年前的事,蕾蕾的語氣仍舊憤憤不平:“告狀算什麽本事!”

幾乎每個女孩子都有滿腹的委屈想要發泄。2014年以前,由於整個團隊很窮,這些女孩子仍舊能夠竭力保持平衡,大多時候,她們毫無芥蒂地在一起排練,共度難關。

LUNAR 成員在後台

現在,情況不同了。

從2015年開始,幾十個女團在上海扎堆出現,資本在SNH48獲得成功後突然開始青睞這種商業模式,LUNAR在小卡的運作下,於2014年和2015年前後獲得了澎湃資本和順網資本累計1500萬的融資。

他們大批招收新人,通過內部競爭加強團隊的實力。與此同時也開始聘請有經驗的管理人員。之前,她們四處漂泊,尋找排練室,最大的願望是:“能有一間有落地鏡的排練房。”但有了錢之後,原先那些一起吃苦的女孩都被換血了,新進來的直接坐享前人成果,工資也從一千多塊漲到了5000元。

小卡還從AKB48的模式裡引入了分級考核制度,每個月這些女團成員都要接受考核,拿到100分的成員才能拿到5000元,100分以下又分為兩個檔,如果長期處於末尾就會淘汰。

為了防止隊內的成員動搖做女團的決心,從2014年開始,徐海翔就告訴幾個女孩,“直播和女團只能選一個。”矛盾開始燃燒:一直以來,LUNAR給成員開的工資很少,老闆默許她們可以做直播養活自己。當這一切被禁止後,女孩子們的委屈完全無法壓抑,一些人就是因此離開。

那時,LUNAR已經成立了四年,仍舊是一個沒火過一天的十八線女團。但另外一個上海女團SNH48卻早已在資本的助推下,逐漸走紅。

蕾蕾她們計程車時,能聽到那些和她們一樣大,卻不需要為生計發愁的女孩用甜美的聲音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們是SNH48。” 這些聲音很快就傳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

她開始感到焦慮。

03

蕾蕾不知道這個夢什麽時候能到頭。經歷了一波又一波動蕩,她對LUNAR這個名字的感情開始土崩瓦解。在女團這台換血機器中,她們付出幾年的青春和汗水,成功卻只是極少數人的幸運。

大多數人都經歷了從做夢到夢醒的過程。支撐蕾蕾走下去的,是她入團之初就有的演員夢。但飯飯不同,她討厭像廣播操一樣的日本宅舞,支撐她的,是老闆徐海翔在咖啡店裡跟她說的話。

他說:“飯飯,我一定要把這個做好。”

團隊內部的矛盾越來越激烈。隨著LUNAR的熱度逐步上升,她們能夠接到演出機會和代言。女團成員眾多,誰站C位?誰拿代言?誰來出演公司拍攝網劇的女主角?這些資源的分配和權衡完全掌握在老闆的手裡,如何爭奪資源成為每個女孩子心頭最重要的事。

對女團成員來說,誰站C位至關重要

導火索是徐海翔和一個女團隊員的戀情。談起這段往事,蕾蕾頗為嚴厲的評價:“這已經不是偶像失格,這是嚴重的醜聞。”

作為粉頭,張浩天會因為手握跟老闆溝通的權利而備受女團成員青睞:無論是微博私信還是舞台上明目張膽的媚眼。沒有男人不享受這種手握權力,被美女獻媚的感覺。

徐海翔手裡握著比張浩天這樣的粉頭更直接的權利,在和成員戀愛被其他人發現後,隊裡的氛圍開始變得古怪。最激烈時,站在C位的蕾蕾甚至能感覺到旁邊女孩直接的白眼和冷臉:老成員和老成員之間的矛盾、新成員和老成員之間的矛盾、甚至是不同隊伍之間的矛盾,排練廳的氛圍越來越奇怪。

整個行業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在大大小小的女團組成的圈子中,張浩天和浮華兩個人逛商場時,會遇到一些女團的成員和粉絲私下約會,他對此已經很淡定:“這些年我們這些粉絲看了多少成員上了豪車。”

資本來得太快,女團們還沒做好準備,就已陷入巨大的名利場中。張浩天說,他們粉絲圈對於其中的利益交換和所有的齷齪大都一清二楚,但這並不妨礙很多男粉絲繼續追逐偶像。

2015年,偶像圈子出現了大量試圖通過私聯、送禮物、約飯來泡女團成員的粉絲,在飯圈這批人叫“套路粉”。張浩天說自己不是這類粉絲,他更偏愛養成遊戲裡幫末位女孩成為C位的遊戲。但在追逐偶像的這些年裡,他也越來越難以把LUNAR看做偶像。

感覺到氣候的變化,是2015年。早已換血完畢的LUNAR同樣在歡樂谷表演,遇到下雨就直接取消了演出。這使張浩天回想起2012年的往事。他頗為不屑:”怎麽你們就那麽金貴,什麽時候漲價了我都不知道。”

他現在把當年自己的粉頭工作形容為“皮條客”。他明白自己手頭的權力,對於試圖勾引自己的女團成員,他感到惡心。而對於LUNAR老闆和成員談戀愛,他不屑地說,“也真是讓人佩服!”

2017年的4月,小卡被一幫帶著徐海翔和女團成員談戀愛錄音的人踢開了辦公室的門,之後兩個老闆之間爆發奪權戰爭,徐海翔把小卡踢出董事會,自己成立了新公司。

小卡的AKB48夢想破裂了,儘管他一度認為從精神上,LUNAR比SNH48更接近AKB48。但2015年他再去日本時發現,2011年走上巔峰後,AKB48也逐步走向衰落,街上的年輕人們也不再像2011年那麽熱血。

2017年5月,徐海翔帶著三個女團成員頭投奔到了另一個上海女團。LUNAR早已成了除名字之外一無所有的空殼。徐沒有帶走的成員在兩個月後,加入了小卡朋友公司的女團。

對於這次分裂,我給徐海翔發了私信,他隔了1個月才回我,承認公司有股東奪權和搶奪利益的問題。但他說,負面都是刻意製造出來攻擊的,“目前隊員還是很多和我在一起。”

感覺到團隊變質了,飯飯和蕾蕾決定退團。花了將近8年時間,蕾蕾認為自己看穿這個遊戲的殘酷。她對那些還在節目裡苦苦掙扎的女孩感同身受。

在LUNAR身上繞了一個大彎,她不得不重新開始尋找成為演員的路線,她晚上要做直播,白天開店,還要跑劇組,閑暇時偶爾看看《創造101》,那裡面有個叫賴美雲的女孩,曾經和她在一個女團節目裡結識。現在,她已經是紅出圈的“小邱淑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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