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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綬《隱居十六圖》,佛系極品

明代陳洪綬人物畫欣賞《隱居十六觀圖冊》,作於公元一六五一年,陳洪綬時年五十四歲。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繪隱居十六觀,故事內容不盡可知,從人物形象看,可能是畫隱士生活中的十六件事。其中固有借古人以點題,又似有老蓮真實生活經歷之寫照。借畫寫意,以寄幽情。人物造型略有誇張,衣紋細勁流暢,富有裝飾味。

今天分享一篇介紹《隱居十六觀圖冊》畫中故事的文章,亦可看作對中國傳統“隱居”觀的介紹,從中可窺中國人的“隱居”情結。

1651年中秋之夜,陳洪綬(老蓮)醉酒西湖邊,他提筆為友人沈顥作《隱居十六觀》圖冊並題贈予他,次年,老蓮逝世。

《隱居十六觀》為老蓮晚年極品,十六觀取自《觀無量壽經》中的“十六觀之門”,老蓮以簡潔的白描繪出隱士生活中的十六個觀照:訪莊、釀桃、澆書、醒石、噴墨、味象、漱句、杖菊、浣硯、寒沽、問月、譜泉、囊幽、孤往、縹香、品梵。

每一觀是一幅特殊意象,與一位古時隱逸高士人物對應,如惠施、劉辰翁、班孟、蘇東坡、陶淵明……有的則是老蓮自己,是他生活與心境的寫照。

訪莊

古之聖賢隱士的代表是莊子,道家逍遙通達的生命觀,不與世欲同流合汙的態度,遠離物欲貪念的精神,畫卷開篇的“訪莊”,即是叩動這個隱逸世界的門環。

陳老蓮的畫中,主角可能是戰國時期宋國的惠施,在政治失意時去訪莊子,結成至友,才有了中國哲學史上的“濠梁之辯”。即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畫中那個訪莊的人,像是陳老蓮自己,他帶著一顆出離心,去拜訪理想中的精神所在。

隱士不一定閉門自處,隱是一個無形無相的精神,具相化的不一定真。街市中,熙熙攘攘,隱士在那裡逍遙,在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地方出現,他的精神獨立於世外,不受塵勞羈絆,那麽,何處不能歸隱?

釀桃

隱士樂山水與酒,春來滿山桃花,花盡結桃果,夏天正可釀桃酒,從秋喝到冬,待到來年春天,又是一個新的周期。隱士釀桃,複歸自然。“春有盡,甕無底”,仿佛詩人又不受自然所限,其實此甕非酒甕,而是喻意曠達的心胸,古人喜歡稱為“心廬”,竹籬房舍有限,心廬則包容乾坤。

古人喜歡極目遠眺,往往山窮水盡處,正是坐看雲起時。雲不起,炊煙起,到了飯酒時候,也是一樣好。

澆書

昔日,蘇東坡好茶酒,有句“薄薄酒,勝茶湯;醜醜婦,勝空房”,他認為,飲茶飲酒須分時候,茶是午時茶,酒是卯時酒。晨飲卯時酒,依唐代白居易的說法則是“神速功力倍”。在東方即白,清晨五六點之時,暢快飲酒,順便澆灌腹中詩書,此舉謂之“澆書”。

南宋魏慶之撰《詩人玉屑》,曰“東坡謂晨飲為澆書,李黃門謂午睡為攤飯”,並引了陸放翁詩:“澆書滿挹浮蛆甕,攤飯橫眠夢蝶床。莫笑山翁見機晚,也勝朝市一生忙。”

醒石

東晉陶淵明,別號五柳先生,晚年更名潛,辭官歸田。有詩雲:“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五柳先生賞石,每每與醒醉之間,倚石為榻。時醉臥,時醒觀。明代林有麟撰《素園石譜》記載:“陶淵明所居東裡有大石。陶淵明常醉眠其上,名之曰醒石。”

醉時臥石,清涼愜意;醒時觀石,詩思神湧。人生似夢,醉有醉的智慧,醒有醒的灑脫。《紅樓夢》裡,湘雲亦曾“醒石”,醉臥山石僻處青板石凳,枕披芍藥花而眠,口內猶作睡語“泉香而酒冽,玉盞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稍月上……”酒散後,慢起秋波。此一出,湘雲有淵明之風流。

往昔若煙雲,醒石當空,佳人裙若綠波,山水遙遙,曹雪芹設計了黛玉門前的鸚鵡,是為著“玉帶林中掛”之後,讓它背詩喻事,鸚鵡、黛玉、湘雲、醒石,五柳的知音們,隔空重逢,它便將昨日詩句說來聽。

噴墨

唐人段成式在給溫庭筠的一封書信中,說起“班孟成文,噴墨竟紙”的典故。源自東晉葛洪撰志怪小說《神仙傳》,女仙班孟是道家隱士,擅飛行術,又擅隱身術,還能口中含墨,舒展紙張,嚼墨之後噴向紙面,即文字滿紙。書載班孟服酒食丹,壽至四百,後來入大治山中成仙去了。

紙上噴墨之人,陳老蓮繪的是男仙與童子,或他認為,此類女子,人間不可得。而文人賞字畫,水墨丘壑中體味自然真性,孰不知自然是神仙噴墨而成,還是文人夢中神筆,揮毫而就。

班孟女仙,人間不可得,所謂真至人,惟有向山水中尋,張潮說案頭山水是文章,地面文章是山水,便給了她的蹤跡。

味象

南朝畫論家宗炳在《畫山水序》中說:“聖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澄懷”,蕩滌胸中俗念,內心淨澈,純然無雜欲;“味象”,體味觀照眼中的象。陳老蓮的畫中,賞畫之人在青石旁專心賞味,仿佛精神已隨著畫卷行遊其中,而對周遭事務無所感知。他手中的畫卷繪了何種景致,外人無從得知,此時的“象”,只有他自己體會。

漱句

西晉文人孫楚,年少時向往隱居生活,本想對友人王濟說:“當枕石漱流”,卻無意說成“漱石枕流”。王濟則問:“流水可枕,石如何漱口呢?”孫楚回答:“枕流是為了洗清耳朵,漱石是為了磨礪牙齒。”以石漱口,得敏捷才思,所言詞句,奇警明智。

陳老蓮則畫了一位隱士的背影,他一手持琴,一手持杯,寬廣衣袖,雲一般舒展在地面,酒壇在其身側,他微微抬頭,遊目騁懷,飄逸放達。

杖菊

蘇東坡有詩雲“杖藜曉入千花塢”隱士持杖,縱遊山水,於千姿百態的群花塢間沉醉。陶淵明愛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杖頭掛菊,則融入陳老蓮的畫面中。虯杖一根,隱士輕裝而行,菊花三兩,精神寄托於盛放花姿,跋涉江川,生命傲然之意卓然顯見。

浣硯

文人在池塘中洗硯,謂之“浣硯”,古來此典故主角有三人:晉代衛夫人和王羲之,宋代蘇東坡和魏野。衛夫人書法上承鍾繇,下傳王羲之,宋人陳思在《書小史》中引唐人書評,說她的書法“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沼浮霞”。

昔日蘇東坡的洗硯池中,傳說魚飽食墨汁化龍而去;衛夫人的洗硯池,不知在何處,盈盈池水,還記不記得當年的妙筆如花,或許池畔花神汲取筆墨精華,真似仙娥弄影,紅蓮映水。

寒沽

唐代詩人杜荀鶴曾作詩“踏雪歸來酒倍香。”古來隱士雪夜沽酒,東晉陶淵明也有此意興,他一生嗜酒,天曠地闊,吟風詠月,梁太子蕭統曾經評說“淵明之詩,篇篇有酒。”

陳老蓮的畫中人,或許不是杜荀鶴,也不是陶淵明,而是借典故,畫自己。風雪中的山林,他迎風而行,一手扶杖,一手持酒壺,荒寒之時,酒曖腑髒。在《自遣》詩中,老蓮寫道:“不負青天睡這場,松花落盡當黃粱。夢中有客腸笑,笑我腸中隻酒香。”

與酒為伴,酒友無需多,可以共取曖,同陶醉,便足矣。

問月

天地之間,人最孤獨。李白曾在花間獨酌時,歎周遭無人,於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光照出他的身影,他發出感悟:“月既不解酒,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月和酒,在李白的世界裡從不缺席。端起酒杯,他把酒問月,“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時空無盡,造化無窮,古往今來,人們觀的是同一個月亮,而孤高出塵的月亮何其美,古人與今人眼中,它始終是皎然新生,亙古不變。

陳老蓮將李白繪於浩渺江畔,不如直接將李白繪在煙波之上,馳騁在遊思中,穿行在時空裡,詩人當歌對酒,舉起金樽,讓月光照進淡淡的酒中。

譜泉

唐代茶聖陸羽品天下可烹茶之水,在他所撰的《茶經》中說:“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湧湍漱勿食之。”他遍訪泉林,尋覓最宜烹茶的山泉水,最上乘的水來自乳泉石池,緩緩漫流為佳,而瀑湧的泉水,或因季節緣故,如忽然降雨而至,水質並不純正。

文人將“譜泉”視作雅事,依陸羽而言“山頂泉清而輕,山下泉清而重,石中泉清而甘,砂中泉清而冽,土中泉清而厚……”尋一道好水,烹一道好茶,須得時間與心力,汲泉煮茗,是高士生活裡不能忽略的一部分。陳老蓮畫中的陸羽,坐在青石上,以風爐煮泉水,慢慢品之。

譜泉之趣,今人可效仿,良山無多,須擇善而棲。

囊幽

“囊幽”是一種自珍自惜,陳老蓮畫中主角是白居易,書篋在側,琴囊在手。傳說中仙人弄琴,鳳棲梧桐,是很久之前的事。現在將琴音擬作仙方,與藥爐茶鼎同效,調絲弦,稱草藥,一些不急不緩的病,都可治了。

縹香

縹香,又稱縹緗、縹帙,古人書卷代稱。縹緗通常是淡青淡黃色的絲織品,用來裱裝書衣。此畫主角是晚唐詩人魚玄機,她在春天的山林中,竹石作伴,靜靜地手托一本書,然而並沒有在閱讀,而是若有所思。

魚玄機歸隱山林的景象,是陳老蓮的假想。她若是一名男子,則大有作為,不過造化使然,女子才情,終歸是歷史中的一脈冷香。年少時的她,曾經登崇真觀南樓,目睹新進士題名,無奈賦詩雲:“雲峰滿目放春情,歷歷銀鉤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十六觀隱士中,她最不甘心隱藏自己的,一世風華曾在紅塵裡耀目生輝,她終究不捨。

品梵

“品梵”,意為品經誦偈,與印度佛教有關的梵語、梵境、梵學,均是佛教修行者研習的對象。僧人也是隱,白衣也是隱,紅塵之外尋一處清修地,素食寡欲,內觀自性,求般若真知,再利益他人。

古來諸多文人也是僧人,陳老蓮在明末時,避難於紹興雲門寺剃度出家,後還俗,晚年時禮佛參禪,他精神中理想的隱逸世界,有一部分便如畫中這樣,並非獨坐青燈古佛之下,而是有知己共同研讀經典。心境恬淡,處處遇禪機,安時處順,不必真在廟堂之中。

孤往

隱者高士都願意“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梁代蕭統編《文選》,引用了《淮南王·莊子略要》中一段話:“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輕天下細萬物而獨往者也。”司馬彪曰:“獨往,任自然,不複顧世。”

陳老蓮畫中的這個孤獨來去的人,置身蒼茫天地間,沒有一花一木,一山一石。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說“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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