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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扯淡碑”:“扯”開心牢,俗世看“淡”

文/陳景展

河南省鶴壁市淇縣縣城中心,有一個摘星台公園,佔地100畝。這個公園,是國家AAA級旅遊景區,裡面有一塊碑很特別——顯眼處有“扯淡”二字,故被俗稱“扯淡碑”。這塊碑原被放置於淇縣北圈門外祖師廟內。

相傳,這座祖師廟主要供奉玄天上帝真武祖師,廟北建兩層的八角樓,名為“會真樓”。解放前,祖師廟就已破敗,而會真樓尚在。解放後,會真樓也不複存在,僅剩下“扯淡碑”。此碑後被移至農機公司院內,“破四舊”時,此碑被推倒在井台上,下端被毀。後經修複,移至摘星台公園內,供遊客參觀。

此碑正中豎刻“泰極仙翁脫骨處”7個大字,“處”字已經殘掉。許多人考證此碑的主人、立碑時間以及立碑緣由等,多認為“扯淡”二字為諷刺、玩笑之語。但筆者認為,結合全碑的文字,這“扯淡”二字應不是諷刺和玩笑,而是有極其嚴肅的涵義,值得世人去思量。

在現代語言中,“扯淡”有把世事化開、放下之意,也有閑談、犯貧、胡說、妄言、不相關等意。“扯淡”看似粗鄙,甚至於被用於呵罵,細細研味,此話卻是勸人的良言。好藥能治身病,好話能治心病。

人生忙忙碌碌,每日奔波於紅塵世界,千萬般牽纏,有的煩惱來自於外界,有的來自於自身。身忙不是忙,心忙是真忙。心若忙,神就盲。沒看破的,忙於世俗。入了道門的,心也沒閑,忙於修道。歸根結底,有什麽區別?想學道的,貪於知識積累,最終傷了先天,入了迷途,蓋因不能“扯淡”。如此來看,這“扯淡”二字恰是良藥,可治學道人的心病。

世事本是假,如戲一般。可是,我們總是眼淚一場又笑一場。笑也不能久,淚也不能久。夢醒之時,都是空。我們深入囹圄,心牢緊鎖。過去、現在,一切心結難得解脫。不是世事困自己,而是自己鎖自己。

或是名利牽纏,或是情感如葛藤,自己的心在世上,卻轉不動世上事。把假的當成真的,受百般折磨卻又捨不得撕破看穿;把真的當成仇人,明知是真路卻不敢面對,只因為習慣了舊的生活套路。說人可憐,有時可哀。

事情哪來真和假,世人哪有對與錯,都是心頭鎖。如能常觀世事,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八個字體味清楚,才知道修道的可貴。

道就在世間,經遍滿於一切。人來人往、鳥語蟲鳴都是經。有的人是玉石,先天根基好,後天有覺性,不墮塵牢,一心於修道求解脫。有的人是石包玉,經過人生磨難、坎坷,覺性開發,也能苦志於求道。

有的石包玉更差一分,需要被動求覺悟。經過感情失敗、家庭變故、時代變革、大災大病等,心灰意冷,求死而不能。將死之際,或自悟,或聞聽高人一兩句話,覺性生出,也能扭轉一生。

許多人,世事未能看淡。如人在幻境之中,幻境之中覓真,如同在夢中一一考究哪樣是真哪樣是夢,不如打破大幻境。夢裡,通過夢的思維,考究出來的“真”,仍是夢。

“扯淡”就是要砸破心牢、解開心鎖。萬事臨身,如清風拂面,不拒絕其有,不拒絕其無。又如在雲海之上,霧氣生足下,說其有果真有,雙足遊戲晃蕩,又無一絲妨礙。《除欲究本》言:“富貴看成假,名利齊打破。百花林中走,一葉粘不著。”

高人講道,看病下藥。有人世事未明,一位老修行就勸一求道的人去參《紅樓夢》。用對了,《紅樓夢》就是經。那《好了歌》和甄士隱的注解(陋室空堂),勝過千言萬語。不說話,也可以是講經。粗俗俚語大白話,也可以是經。法無貴賤,只看理上究竟不究竟。能助人解悟的、能引人走上正途的,都是正經、正法。

“扯淡碑”碑首橫刻“再不來了”四個草字。想想,這是何等灑脫。這不是兒童的“惡作劇”,而是隱含跳出三界、不入輪回的大旨趣。六塵如幻,世事如夢。胎、卵、濕、化,四生如畫紙;仙子、魔靈、人倫、畜牲、地獄、餓鬼,六道如滾盤。翻來覆去,你轉成我,我轉成你,何時是究竟?

古仙千歲,厭世而去。(《莊子·天地》:“千歲厭世,去而上仙。”)我等垢業深重,想飛無奈身體太重,宿世積的債業未曾了,討債的拖著尾巴、拽著後腿,飛不上去。我們想飛,沒有飛的本事。

古仙說“世事悠悠,不如歸休。”(《漢天師世家》卷三:“第三十代天師張繼先真人與徐神爺同館居,神翁曰:世事悠悠,不如歸休。對曰:歸則便歸,何思何慮。神翁遽坐而逝。”)我們生如活馬剝皮,死如生龜脫殼,生死不能自了。

“扯淡碑”碑陰正中豎刻“為善最樂”四個大字。兩側各有聯語一幅,右刻“不負三光不負人,不欺鬼神不欺貧”,左刻“有人問我修行法,只在虛靈自然間”。這三十二字是修道的真言。大道至簡,大道甚夷。

《水鏡錄》、《文昌帝君陰騭文》、《關聖帝君覺世訓》、《百藥律》在“勸善”,《抱樸子·內篇》、《太上感應篇》、《太上經戒》等經講“立善”:人欲地仙,當立三百善;欲天仙,立一千二百善;立功三千,白日登天。勸善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不必多言。修道就是修心,修心以善為根苗。沒有了根苗,多魔多障。想有福報,想成大道,從培育善根靈苗開始。

《太上感應篇》是修道成仙的真經。太上老君於東漢靈帝光和二年(西元179年)正月十五日,與太極真人徐來勒、正一真人及從官千萬,為仙人葛玄在天台山降示的諸品仙經,其中就有這一部《太上感應篇》(現天台山桐柏宮仍存有三真降經之跡)。

“不負三光不負人,不欺鬼神不欺貧”是告訴大家修道先做人的道理,而做人的道理無非坦蕩無愧、磊落無私。頭上三尺有神明,萬物莫不有靈。出門對得起三光、對得起祖先、對得起父母、兄弟、師友、同事;進門對得起灶王爺、對得起聖賢經典、對得起自己念誦的稱揚的祖師。

三界內外,有有形世界,有無形世界,有有形眾生,有無形眾生。《覺世訓》說:“君子三畏四知,以慎其獨。”鬼神無形,但欺神者終自吃其虧,欺鬼者終難逃惡報。蓋因天道循環,其事好還。富貴者人敬畏,有權者人憚怕。

貧賤者不如己,人輕欺;弱小者,人無懼,亦輕欺。最終,積惡成性,惡根難拔,如鐵牛陷泥淖。貧賤、弱小者忍了你,培養了他們的善性。看似你得了便宜,逞了一時的英雄,可是,天牢難逃,冥債還是要還。割舌頭、挖心肝、滾油鍋、綁鐵柱,這些都是自己生時給自己鑄就的監牢。

“有人問我修行法,只在虛靈自然間”是告訴大家大道非虛靜而不可知之,如空谷回聲,非虛空而不得涵養大道,非清靜而不得感應無極。空,又非頑空,故曰“虛靈自然間”。人身即是宇宙,萬神不離一體。

故《內丹經》曰:“自己三清,何勞上望?自己老君,何假外覓?”人與道,一念之隔。這一念,就是千生萬世。一念正,人心即道;一念覺,人道無二,萬妙俱在其中。一念邪,心與道就是千山萬水的阻隔;一念迷,生生世世如墜雲霧滄海,受萬般苦惱不已。

“扯淡碑”正面還有幾行小字:“翁,燕人,水木氏。明末甲訪道雲夢修真,事跡已詳載甲申記矣,予等不敢再贅。翁生不言壽,莫考其紀,或曰一十有二紀,卒曰,然。四空門人清,琴棋書畫,抱病老人立。”

“翁”指“泰極仙翁”,其生於燕地。“水木氏”,即“沐氏”。“明末”是明朝後期。“雲夢”是河南鶴壁市淇縣西部的“雲夢山”,“訪道”是指去雲夢山的事由。“事跡已詳載甲申記矣”,甲申年,是說崇禎十七年(西元1644年)李自成入北京,崇禎皇帝自盡,明朝滅亡之事。“生不言壽”等是說仙翁在世年歲,不可考證。一紀為十二年,十二紀為144歲。立“扯淡碑”者,自謂“抱病老人”,說自己“四空門人清”,與“琴棋書畫”為伴而終。

《朝歌鄉志》中“八角樓與扯淡碑”一節記載:“八角樓在本鎮北關圈門外之西北,離門約五十餘步。相傳為明朝勳臣沐英後代避難隱居之所。因犯罪由燕地南逃,至雲夢山學道,自稱泰極仙翁。”

“沐氏先修祖師廟於圈門外。廟正殿西側,又築靜室三間,以充日常養性之用。院內滿載花草,其中以黃茶葉樹最為珍貴。廟院之北,又築八角樓一座,以備乘涼靜坐。進門勒石曰‘遽覺’。樓分兩層,二樓八面開窗,登之可極目四望。樓門兩側各植松樹一株,以其四季長青,經歲不凋,象徵人之孤傲耿直。沐氏居此,隱其姓名,隻雲為燕人。”

這段文字中的沐英,為明朝開國功臣,《明史》有傳。沐英後代,即是“泰極仙翁”沐懷古。沐氏脫骨羽化後,葬於廟院中,並立下扯淡碑。後道觀破敗,變成了良田。扯淡碑在田野之中,北面為墓塚。

李玉曾著有戲劇《一捧雪》,講的就是沐懷古的故事。在《明史》、《張漢儒疏稿》、《新野縣志》中,均有相關記載。在由新加坡電視機構與台灣創新社合作拍攝的神話電視劇《天師鍾馗》中,也有一單元故事名叫《一捧雪》,講述了沐懷古和明代著名玉杯“一捧雪”的故事。

看此碑,遐思悠悠。古來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都讓人深省。沐懷古為逃命,臨行前其仆人代其伏法。身雖逃出,但也心中懼怕。他出了北京,一直向南,卻遇黃河阻攔。又回到雲蒙山修道。據說,他後來修建了祖師廟和望京樓,望京樓即八角樓。人在天地之間,渺如芥子。逃得出世事,可逃不出陰陽造化。千變萬化,如不修道,皆難逃一死。

仙翁立碑說:“再不來了”,是豪言壯語,也是對於世事、造化的厭倦。畢竟跳脫輪回,才是真路線。曰“脫骨處”,就是放下皮囊,塵歸塵、土歸土,一靈解脫,逍遙自在。而碑首大大的“扯淡”二字,最發人深省。如同在問:世上的人啊,你活明白了嗎?世上的事啊,你看明白了嗎?

(編輯:柯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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