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王陽明為什麽對山東感到失望?

01

前幾天去了山東青島。和山東的朋友聚會,無非主陪副陪那一套山東式的招待方式,很禮貌,但也很粗獷。

記得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去青島,匆匆而過,沒有什麽太深的印象,隻記得當地接待的人,按照山東的規矩,請我們喝了不少啤酒,暈乎乎的,第二天就在朦朧的晨光裡糊裡糊塗地回廣州了。有時會依稀想起那一晚住的酒店,好像是德國風格的老房子。

這一次的朋友,都很善良。雖然按照山東規矩,但很溫柔,並不勸酒,只是閑聊。朋友間的閑聊,在今天真是奢侈的享受。

說是閑聊,說著說著就會很嚴肅,比如,會討論為什麽青島總讓人覺得不是山東的?再比如,為什麽山東近一些年的負面新聞很多?

02

山東的厲害,隻說“孔孟之道”就夠了。還有泰山。

我高中時候特別喜歡杜甫的一首詩:“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年輕人大約都做過“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美夢。等到夢醒時分,頭頂也禿了。還有濟南的大明湖、趵突泉等,都是詩意的意象,因為金庸、古龍等人的武俠,而進入現代年輕人的心。

再看看元朝元好問寫的大明湖:荷葉荷花何處好,大明湖上新秋。紅妝翠蓋木蘭舟。江山如畫裡,人物更風流。千里故人千里月,三年孤負歡遊。一尊白酒寄離愁。殷勤橋下水,幾日到東州!

讓我們對於濟南很神往,恨不得星夜兼程,趕到大明湖,好像有一個什麽人在湖邊等著我們。但去了,大概多半會感到失落。

還有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真是令人遐想。有一個朋友說,一想到山東有那麽多的狐仙,就算山東有千般不好,也可以原諒。但是,如果那位朋友真的去了淄博,不知道還會不會原諒......

03

明朝弘治17年,王陽明去山東當主考官,感到了失望。失望什麽呢?是人才。

“山東,古齊、魯、宋、衛之地,而吾夫子之鄉也。嘗讀夫子《家語》,其門人高弟,大抵皆出於齊、魯、宋、衛之葉,固願一至其地,以觀其山川之靈秀奇特,將必有如古人者生其間,而吾無從得之也。”

這是王陽明《山東鄉試錄》序言的第一段,講了自己曾經讀夫子的《家語》,發現孔夫子那些優秀的學生,基本上出自齊魯一帶。所以,特別期待著有一天能夠到那裡,欣賞那裡的靈秀山川,並且相信那裡有著和古人一樣優秀的人才。但是,當王陽明作為主考官到了山東,他失望了。

“今所取士,其始拔自提學副使陳某者蓋三千有奇,而得千有四百,既而試之,得七十有五人焉。嗚呼!是三千有奇者,皆其夫子鄉人之後進而獲遊於門牆者乎?是七十有五人者,其皆身通六藝者乎?夫今之山東,猶古之山東也,雖今之不逮於古,顧亦寧無一二人如昔賢者?”

居然找不到想要的人才!今不如昔啊。但是,王陽明畢竟是王陽明,他沒有把人才的凋零歸咎於山東本身,而是從教育制度、考試制度,以及山東計程車子身上找原因。簡單地說,教育要改革,考試方法要改進,而山東的年輕人,你們也要努力。

說完教育制度、考試制度後,王陽明引用了孔子和顏淵的話來勉勵山東士子:“夫子嘗曰:‘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

舜和我們一樣,都是人,他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

04

如果我們細細考究王陽明對於山東的失望,實際上並不是對於山東的失望,而是對於儒學傳統在整個中國的凋零感到失望。所以,那一篇《山東鄉試錄》序言,有感傷,也有昂揚的使命感。

關鍵的一個細節是出題。王陽明出的第一道題是:“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這句話出自《論語》:“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弑父與君,亦不從也’。”

季子然問:“仲由和冉求是否稱得上大臣?”

孔子說:“我以為你要問別的事,哪知道竟是問仲由和冉求呀。我們所說的大臣,應該能以合於仁道的方式去侍奉君主,如果行不通,便寧可不乾。現在由和求這兩個人呀,隻算得上是備位充數的臣罷了。”

季子然又問:“那麽,他們肯聽話嗎?”

孔子說:“如果是殺父親、殺君主,他們也是不會聽從的。”

孔子講的“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用現在的話來說,作為一個臣子為君王打工,要遵循正道,如果這個正道不能實行,那麽,就可以不做臣子,可以炒了君王的魷魚。

孔子的這個意思,在孟子那裡得到了發揚光大,孟子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路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

周武王殺了自己的君王商紂王,有人說這是大逆不道,孟子卻說:“什麽?我聽說的卻是周武王殺了一個民賊。”

王陽明出這樣一道題目,不知道有什麽深意,但至少,恢復了儒家的一個基本理念,就是儒家從來不讚成愚忠,儒家理想中的君臣關係,並不是依附關係,而是一種平等的道義關係,臣子是輔助君王治理天下,這個輔助還包含有監督的意思。

但秦始皇之後,歷代的統治者都有意或無意消除了儒家的這個理念,越來越強調臣子對於君王的無條件的服從、依附,到了明代,可以說愚忠到了登峰造極。

05

孔孟時代這樣一種理想的君臣關係,能夠成為現實,是因為那個年代,名義是統一的周王朝,但實際上是各個獨立的小國。像孔孟這樣的知識分子有選擇的余地。

孔子作為魯國人,並沒有今天的“愛國主義“,一定要效忠於魯國。而是哪裡容得下,哪裡願意實行我的主張,哪裡願意發揮我的才華,我就去哪裡。所以,用今天的話來說,孔子看重的是價值觀,而不是地域。

好像是韓愈吧,曾經很感概,說在春秋戰國時代,如果不被這個君王欣賞,還可以去別的地方,但是在秦始皇之後,知識分子就完全沒有了這樣選擇的權力,一輩子如果遇上一個昏庸的君主,那麽,才德兼備的人就一輩子得不到重用。

所以,王陽明出了這麽一道題,在明代那個時候,應該很敏感,這道題本身在提醒人們,孔子和孟子不提倡對於君王或某個政權的愚忠,而是提倡不畏強權施行仁政,以民為本,而不是以君為本。

從這道題目,也可以推測出,王陽明對山東的失望是表面的,深層面的,是對於儒家道統凋零的痛心,以及重振儒家道統的熱情。

06

王陽明在山東的時候,去了泰山,寫了五首詩,最後一首是這樣的:

我才不救時,匡扶志空大。置我有無間,緩急非所賴。

孤坐萬峰顛,嗒然遺下塊。已矣複何求?至精諒斯在。

淡泊非虛杳,灑脫無蒂芥。世人聞予言,不笑即籲怪。

吾亦不強語,惟複笑相待。魯叟不可作,此意聊自快。

▼ 獨家語錄簽名版了解一下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