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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的恩典

鄉間的茶重情義、厚樸、有靈性,因與山裡人心性相通而深受禮遇。

茶的存在方式取決於人的生活態度。在貴州山地少數民族的傳統婚俗中,年輕的心靈相遇,生命與愛的圓融,茶俗是最樸素又最暖心的因子。男女雙方通過「遊方」相識、相戀,待水到渠成,男方就要央請家族中或村寨裡德高望重的長者去女方家提親「請茶」,如若女方應允,隨後的「放話」「提籃子」「下聘禮」「迎娶」等禮儀,茶都作為當先的使者一一出場。茶的溫婉、平和、澄澈、靜心和忠義,不僅僅能喚醒人們的味蕾,在這裡,早已被賦予了族群的象徵意義,與青春、情感和記憶連接在一起。

吃茶要問茶根因,

當初唐僧去取經,

帶來細茶留古記,

取經超度有緣人。

細茶好吃嫩茵茵,

當初細茶在西天。

勸姣莫忘茶園路,

郎在茶山十八年。

那些茶歌,天生就有種「美麗的憂傷」。歌聲輕輕拂動人心深處蔓生的觸角,彷彿靈魂中都浸潤著茶香的味道。

我曾在幾個堂姐出嫁的攔門「盤歌」儀式上,在二表姐(梅表姐)新年裡來拜望我父母、堂哥們到我家「炒茶」邀請表姐們唱歌的那些夜晚,一次次聆聽過這樣的歌唱。如今回眸往事,人好像是在記憶和幻覺中行走,散發著草木清香的歌聲,順著季節輪迴的經緯款款唱過,讓人在對時光的深情撫摸中慢慢領悟生活的滋味。

我的家鄉是湘黔桂邊界大山深處的一個苗族聚落,人們有種茶、採茶、吃茶的傳統,對茶的深情,可以從「炒茶」「吃茶」「請茶」「送茶」「敬茶」「祭茶」這樣的茶事稱呼就足以瞭然。有人說,吃茶、喝茶、品茶,分明是三種人生際遇,經由草莽、凡俗而風雅,映照著貧窮、富足、顯貴的不同境地。率性敦厚的山裡人,從不去理會這樣的劃界。窮攀富,富攀貴,貴攀雅,那是另一種人生,與茶的草木心念和泥土胸懷無關。

山裡人明白,是茶,接續了一個個族群環環相扣的情感脈絡和文化鏈條。

因為有茶香浸潤,再平常的日子,總會蕩漾出另一種暖意。

在某個山嵐浸濕村道石板街的清晨,或者牛哞聲蜿蜒了山路的傍晚,擔水的村姑、荷鋤肩柴的莊稼漢順道采一把茶葉回家,山寨的炊煙裡,便纏綿起絲絲縷縷散淡的茶香。

茶香氤氳,像一個隱喻。茶水的暖色調,暗合了山裡人的膚色和想像。因為在鄉村裡,茶的功能更多體現在形而上的精神層面。這裡的茶,與器皿、身份、談資無關,人們敬重的是儀式,祈願的是天地與人心、生命與草木的和諧共生。

大山裡的茶園,青翠了山村古老的傳說。茶園邊的幾團老茶樹,承襲了山間草木的尊貴血統,青綠於村寨那幾口古井旁的山道上,安守著山裡人從不經意的時光。朝來代往,這些老茶樹青翠年年的茶葉,像一個久遠而簡單的夢,在歲月的沉浸和愛撫中得到點悟,時光老去,這醍醐之味慢慢地呈現出生命的綿厚與從容。

這鄉村的茶,總是依附在農事和日子的鏈條中,轉動著年輪和節氣。

農曆新年敬茶,是山寨裡一年中最具有生命力和傳統禮俗的茶事。除夕之日,人們無論怎樣忙碌,家家戶戶都得提前按照年俗備好「新茶」,用於舊歲與新年交替時向祖先敬茶。茶是「新」的,煮茶的井水也必須是過了新年後的「新水」,討取「新茶」和「新水」因年份不同而有著不同的方位要求。貼上春聯後,父母會安排我們兄弟去摘一小把生鮮的茶葉來,那是一年中我們與寨中的老茶樹最親近的時刻,便覺著那是一種特別的榮光。至於「討新水」「煮新茶」「敬新茶」,那是負責守歲的當家人的事。我們這些孩童在迷濛的夢鄉中忽然被鞭炮聲驚醒,就知道家裡的敬茶儀式已經完成,新年的氣息實實在在地到來了。

硝煙味隨著鞭炮聲早已消遁無蹤,茶香卻綿延了接踵而來的一個個日子,一年裡新的願望也就在我們心靈的枝頭冒出了嫩芽。

山裡人對茶的態度是敏感而尊崇的。

我生性膽小,茶葉曾擔當了我童年的保護神。母親用幾支半寸長的茶葉莖柄,用紅布緊緊包裹著,然後用針線密密縫上,像一個紅色的蜂蛹,用線拴系著掛在我的胸前,給我壯膽。我出遠門或走親戚,需要翻山越嶺,要經過深谷溪澗、穿過古樹群。若是冬天,往往在出門前,母親會悄悄把一兩片茶葉放在我帽子的翻簷裡;而在其他時節,我的衣袖就有一只被綰起來,裡面藏著一兩片茶葉。後來,無論是去外地上學還是工作,隨身帶上幾片茶葉,成了我心底化不開的鄉愁。

農曆是蹲守在農家的茶香裡的,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村寨似乎得到了神靈的暗示,各家媳婦清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煮油茶,待清香四溢的油茶碗在香燭的映照下擺上了堂屋正中的方桌上,這一天的開門七件事就從敬饗神靈的儀式開始。

氤氳苗寨的茶香傳遞出的信息,不是與這個族群對天地自然的相生相惜態度有關,就是關乎人們對生命的紀念。人們借茶的情義,默念天地賜福,祝禱親人平安,祈求風調雨順。

苗家人相信世間萬物皆有靈魂,人們拜祭古井、古橋、古樹、古亭、古碑、古鐘,甚或堤壩、榨油坊、鐵匠鋪、水車、石磨、犁鏵等等,都得藉助茶的涅槃,生息出大山裡芸芸眾生的精神呼吸,彷彿有了茶的引渡,生命就得到神靈的接納和護佑。

我對茶天生就有一種敬畏,這種敬畏來自我的生命遭際和情感歷險。

苗族祖訓有言:「凡間人事不能太圓滿。」生活也在不斷地告誡人們,追求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缺憾,物事皆然。這種意義指向與價值存在,必然會關涉到個體生命的人生走向。

我出生之時正是中秋月圓之夜,族親中有懂得卜算的長者,告知我的父母,說我的命相須得做些點破,方可了卻波折。

我的母親信佛,於是延請巫師給我相面,在我的左耳垂上穿了一個洞,算是「破相」。因為家境貧寒,沒有銀耳環之類的飾物,母親就一直用一枚小小的茶莖嵌在我左耳垂上的耳洞裡,過一些日子再取新的茶莖替換,如此三五年。也許是得到了茶莖本身具有的藥效功力,至今,我的左耳垂上還有當年茶莖坐守經年的一粒「天眼」。

那些日子,我對自己左耳上的那一小截茶莖感到特別的驚懼。與夥伴們玩耍,我有意無意中總要護著左耳,生怕不小心被碰觸到。心裡揣著的這個小秘密,既怕別人知道,又怕別人不知道。而母親平日裡也會把我叫到跟前,看看茶莖是否脫落,耳垂是否發炎,偶爾還抹上一點茶油。每次換新的茶莖,因為會牽扯到耳朵上的皮肉,我總是不情願,有時甚至還故意躲起來。以致母親有時把我喚到了跟前,卻又無言地端詳著我,母親在給我換茶莖時就有些遲疑。看著母親的眼神,一種過早萌生的憂傷悄然潛入我的心底。

及至成年後,每每觸摸到那個小小的「破相」印記,我心裡就漫起一絲複雜的心緒。有了這粒「天眼」,我生命裡那些曾經的暗角似乎也透進了熹微的亮光,雖經歷過踉蹌蹀躞的「行行復行行」,卻也蹣跚掙命般一路走來,在凡俗的生命歷程中找到了生活與情感的停靠點。我深感知足而沉靜。我甚至覺得,生活給予我的寬容和美好,已經超過了父母對我的期許。

茶的恩典,就這樣豐饒了我的歲月,平復了我內心的焦灼和憂慮。

如今我的父母都已作古,我常常在遇見與茶有關的物事時,又想起曾經留守在我身體裡和生命裡的那一枚枚茶莖,如是照見了愛和親情,心裡就盛滿了對父母的思念。

由此,我對茶的敬畏裡又多了一份感恩。(來源:文藝報;作者:楊秀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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