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溫暖背後殘忍的算計和謊言

“第七十一屆坎城金棕櫚大獎影片”、“八月最受期待電影”、“日本首映票房第一”，這些都是冠在《小偷家族》身上的榮譽。

在國內還未正式上映，《小偷家族》也已經獲得豆瓣8.8分的不錯成績。這樣一部節奏悠長，讓人感受不到突然轉折的電影，為何會受到這麽多人的期待？

這一切都要從它的導演是枝裕和開始說起。

【聲音最小的導演，才能聽見社會最小的聲音】

役所廣司說，是枝裕和是日本聲音最小的導演。

在片場，是枝裕和不喜歡大聲說話，這並不意味著他脾氣好，相反，他脾氣其實特別糟糕，只要和他一起共事過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他只是不願意用大聲說話這樣的方式，來營造一種認同感。

在片場，導演就是一個掌權人。如果他大發脾氣，給人壓迫感也不會遭到任何反對，可他覺得這樣挺“沒品”的。

所以他在片場說話小聲，讓自己遠離權力的中心，才能聽到這個社會上最小的聲音。

回顧是枝裕和過去的作品，大多是有紀錄片的特色，固定的鏡頭、樸實的風格，悠長緩慢的敘事調性，他用自己的方式，把小人物的平常事一點點耐心地和你講述。

雖說最近是枝裕和在中國走紅，但真正能看懂他作品的人其實不多。

他的電影需要慢慢地回味，越嚼越能吃出其中的滋味。

是枝裕和的電影故事大多是關於家庭的描寫，他拍攝的電影《無人知曉》，講述了四個兄弟姐妹被母親拋棄後，獨自生活的故事。

不被世界善待的4個孩子，即使無人知曉，也依舊艱難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要說《無人知曉》只能看到現實的陰暗面，可這4個在陰暗中頑強生存的孩子又似乎讓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是枝裕和的電影有著兩面性，他想先讓你看到溫情，隨之而來的將會是社會的無情；他想先讓你看到陰暗面，緊接著你卻又能感受到生的希望。

正如這次的電影《小偷家族》，它乍一眼讓人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治愈系的電影，一群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一起生活，互相扶持。雖然個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但他們有他們的歡聲笑語。

但它到底是一部治愈片，還是一部把人性撕開了放到你面前的社會紀實片，全看你自己的感受了。

【電影溫情，卻摻著無情的玻璃渣】

以下涉及劇透

很喜歡某個影評人看完電影后說的一句話：“《小偷家族》，小到零食，大到家人，都是可以偷來的。”

倘若你還沒有看電影，只是看過海報，便會產生“這家6個人都是小偷”的第一印象。

如果確實是這麽想的話，那你就犯了兩個錯誤。第一，這6個人並不都是小偷，第二，這並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奶奶”柴田初枝住在破爛不堪且堆滿雜物的小平房裡，靠著微弱的養老保險度日。

“爸爸”柴田治做短工掙錢，也時不時和“兒子”柴田祥太去超市合作偷東西。

“媽媽”柴田信代在洗衣房打工貼補家用，也會小偷小摸，把客人遺留在衣服口袋中的東西據為己有。

“姐姐”柴田亞紀靠自己的美貌，在“穿女高中生服裝的特殊服務行業”工作。

“妹妹”柴田玲玲是被治帶回來的，已經凍僵的某個住宅區夫妻的女兒。

雖說6個人毫無血緣關係，但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照卻讓人感覺到溫暖。

明明5個人擠在滿是雜物的小平房裡生活已經實屬不易了，治又撿了個孩子回來，這無疑是給所有人增加了負擔。

可就在信代和治打算把玲玲送回去的時候，信代聽到玲玲父母的爭吵聲，還是覺得不能把一個孩子親手推入深淵。

一家5口變成一家6口的生活，其實充滿了幸福。“姐姐”亞紀會把所有的心事和“奶奶”初枝說，她最愛的就是躺在“奶奶”的懷裡，感受家人般的溫暖。

“兒子”祥太雖然從不願意開口叫治“爸爸”，但其實他心底裡喜歡這個和他“並肩作戰”的隊友。

“媽媽”信代和玲玲一樣，手臂上有著被熨鬥燙過的傷疤，受過家人給的相似傷害。可她還是會抱緊玲玲，告訴她“如果喜歡你，一定會緊緊地抱著你不松手。”

他們是偶然相遇的6個人，卻能一起坐在院子裡抬頭看一叢叢“看不見的煙花”，一起去海邊郊遊，看上去像真正的一家人。

“奶奶”初枝在沙灘上坐著，看著她的5個家人，布滿皺紋的臉上始終露著笑容，“謝謝你們。”她這樣說道。

連接他們這6個陌生人的是愛還是互相取暖的心？不，都不是。

是錢。

是枝裕和的電影，沒有令人猝不及防的反轉。他只是一點一點地用現實侵蝕著你所看到的美好。

一切故事的真相都發生在初枝奶奶死後，她雖然是在睡夢中去世，可她的死亡，卻讓整個看似牢固的家庭，一點點淪為一盤散沙。

先是信代阻止治報警，對所有人說：“初枝想和我們待在一起，我們就和她不分開。”於是讓治在家中挖出大坑，把“奶奶”初枝埋在裡面。

看似是滿足了老人最大的心願，實則是為了繼續拿老人的養老保險。他們如果一直隱瞞初枝的死亡，他們就可以一直拿著這筆錢度日。

其實這個事情在21世紀初期的日本社會中很常見。當時日本裁員現象嚴重，被裁的大多數人成了“啃老一族”，靠著老人微薄的養老保險金度日。

所以老人一旦去世，他們連這最後一筆錢也沒了。有些人就鋌而走險，隱瞞了老人的死亡。

除了信代和治打著初枝養老保險金的錢之外，其實初枝在世時也打著別人家錢的主意。

和她關係最親的就數“姐姐”亞紀了。其實亞紀本是初枝前夫愛上別的女人重組家庭後，所生的孫女。

初枝每次假意經過亞紀父母家時進去祭拜她的前夫，實則是為了每次能拿到他們給的3萬日元。

她對亞紀是真心好嗎？還是只是為了把她留在身邊報復自己的前夫？這一切也隨著初枝的死亡被埋進了土裡。

當“兒子”祥太為了保護妹妹玲玲在偷東西的時候不被抓起來，他故意引起混亂，抱起一袋橙子就跑出了超市。

祥太被抓後，另外三個家庭成員抱著玲玲，趁著深夜打算拋下祥太溜走，卻還是被警察先一步趕到。

所有的人性，在這一霎那其實是看不清楚的。說他們冷酷，拋下一個不過才不滿10歲的孩子離開；說他們溫暖，還記得帶著睡夢中的玲玲一起，作為家族。

他們彼此之間從一開始互相約定的死守奶奶去世的消息，到後來一點點被瓦解，開始互相猜忌互相懷疑，關係變得脆弱不堪，全盤托出。

結局其實並沒有很美好，卻也不能說它不好。

玲玲回到了她的原生家庭，可她開始疑惑，生她養她的母親真的是自己的母親嗎？還是當初緊緊抱著她、給她溫暖懷抱的才是母親？

祥太也回到了自己父母身邊，他離開治的時候頭也沒有回，好似他們一起生活的幾年不存在一樣，只有治一個人在悲傷、在追趕、在難過祥太的離開。

殊不知祥太其實在公車上，偷偷喊著柴田治“爸爸”。

被最愛的“奶奶”背叛的亞紀，回到了父母身邊，對欺騙她感情的初枝感到無比寒心，可她並不知道初枝每次拿到的3萬元從來沒有花過。

看完這部電影，你很難找到一個真正想哭的地方，也很難找出一個真正暖心的地方。《小偷家族》留給觀眾更多的是一種虛無和無力感。

它結束得突然，卻戛然而止地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