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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亞·查尼《失落的藝術》:失落只是等待被發現

想象這樣一冊書,裡面談到的藝術品,一度存在於世,而今已蕩然無存,難免令人心生肅穆。諾亞·查尼寫道,如果有那樣的博物館,搜藏失落的藝術品,“其經典藏品將超過全世界現有博物館藏量的總和”。查尼說的是“經典藏品”,不只是“藝術品”,這種誇張的表達方式,傳遞出他新著《失落的藝術》的戲劇性口吻。但是,它也流露出查尼的嚴肅性:這本書的範圍從根本上顛覆了我們熟知的藝術史的學科,正如他所說,我們熟知的藝術史隻局限於“大約200件幸存的重要作品”。我們往往把藝術史局限於可見之物,沒有考慮某些藝術品的重大影響,這些藝術品我們只能通過二手來源了解,其影響大大低估。試想一幅畫,取代了羅吉爾·凡·德爾·威登的《下十字架》,威登原本是受委託為布魯塞爾市政大廳而畫,成於1450年,如今,我們只能從1459年的一件掛毯仿品想象原作神韻。再如,若非環境使然,作品未竟,否則,達文西的《斯福薩馬》將是世上最大的馬雕,在世人的想象中,《蒙娜麗莎》可能不會在達文西所有的作品中獨佔鼇頭。在這部探查失落藝術品之書中,“若非”這樣的情景頻頻出現。

威登《正義的圖拉真與赫金巴爾德》,約1459年

查尼運用了博物館的結構模式,將不再有形的藝術品栩栩如生地召喚回來。像一座博物館,書中探討的藝術品,都是更加具有典範性和歷史意義的精品,從而代表了另類藝術史上眾多傑作的精髓。所有的個案研究都以高度凝練的方式呈現,取代了連續大塊的文字,其功能類似於展覽現場牆上配的字幕。這使得查尼能夠輕快有效地呈現內容,考慮到本書涉及的地理和歷史幅度,這其實是相當艱巨的任務。全書娓娓道來,顯示出查尼高超的語言掌控能力,能夠將枯燥的史地知識,轉換為流暢可讀的文字,儘管偶爾失之於過於煽情,過於簡慢。比如,拿破侖強迫戰敗者上繳藝術品,查尼簡慢地寫道,“敗給他的軍隊,意味著你的藝術品也會丟失。”

查尼系統性地考察了不同的失落方式,將之分門別類——“失竊”“戰爭”“事故”——然後繼續細分,如“戰爭”大類下,包括了“搶劫”“沒收”和“附帶損毀”等小類。每個類別都有不同的個案。比如,在19世紀中葉的鴉片戰爭期間,英國軍隊的“搶劫”是得到許可的獲得回報方式;1734年,馬德裡的阿卡薩宮失火,宮人拚命轉移宮中畫品,委拉斯凱茲的《宮娥圖》幸存下來,但提香、丁托列多、維羅尼、凡·戴克、拉斐爾、博斯、勃魯蓋爾等人多種作品都付之一炬。在“物主銷毀”這個門類,我們獲知日本商界大亨齊藤良平在1990年花費八千兩百五十萬美元買下梵高的《加謝醫生的肖像》(1890),他在遺囑中表示,在他死後,這幅畫與他一起火葬。他於1996年去世,此畫從此下落不明。

梵高《離開紐恩南的教堂》,1884-1885年

查尼重新思考了“失落”的定義,他將還沒有完全被從物理意義上銷毀的藝術品也包含在內,只不過這些藝術品我們無論如何不能用任何方式再次見到。這些“失落”的方式對於本書的意義有著衍生的影響。比如,1976年表演藝術家烏萊表演了“照片-死亡”,當美術館的燈突然打開,照片由於曝光,人像就“失落”。一件藝術品,專門製造出來隻短暫存在那麽一段時間,如果有記錄可查,它就仍然存在嗎?我們再看看一個得到保存的門類,查尼舉了小漢斯·荷爾拜因的《大使們》(1533)為例,先前一個隱藏的十字架“失落”的細節,在1891年修複過程中重新發現,從而揭穿了這幅畫更強烈的政治意味。重新對“失落”進行定義,也使查尼能夠用樂觀的心態結束這本書,期待更多的珍寶在某人的閣樓中能夠重新發現,就如新近發現的達文西的《救世主》。他甚至將結語名之為“失落只是等待被發現”。在其中一節中,他舉了兩個文學例子。一個是卡夫卡遺囑中表示死後作品要燒毀,但他的好友背棄了他的遺囑,將其作品公開;另一個是哈珀·李的《設立守望者》,寫於1957年,但在2015年她死後發表。儘管這兩個例子有削足適履之感,但也頗為切題證明他的觀點。

對於宗教和世俗的文物,神話和傳奇為一件藝術品的“存在”提供了洞見,表明口述和書寫傳統可以補充或形塑文化史。比如,當代沒有證據證明聖杯——據說基督最後晚餐時飲用過的杯子——存在,但從十二世紀開始,聖杯在中世紀的傳奇中就有了。查尼沒有選用二手材料,而是用這些神話傳奇來立論,為讀者提供了可口的精神盛宴,值得歡迎。不過,他在談到瓦薩裡的《藝園名人傳》(1550)中描寫的東西時告誡我們,“要想將想象和口頭傳統的傳奇和對一度存在但已經失落的事物的描述區分開來,關鍵要看是否具體,比如這個故事的‘由來’。”

《金縷地》,約1545年

結尾的部分內容涉及到了現代電腦發展的問題。比如在“有些失落的藝術品是否失落了更好?”和“失落的藝術能否複製?”這兩個小節,談到了2016年製造“新”倫勃朗的“下一個倫勃朗計劃”的可疑成就。利用電腦面部識別技術和混成現有倫勃朗作品的元素,這個計劃創造出一個虛構的人像,用數字列印,呈現相應的繪畫風格。查尼頗為幽默地想象,“在不久的將來,真的有一家收藏失落藝術品的博物館,裡面懸掛的全是列印的複製藝術品。”

查尼以流暢而有趣的方式書寫這樣一個巨集大而複雜的題材。書中探討的個案,讀者若有背景知識,將再次涉足那些相對知名的例子,因此,會從查尼深度的挖掘中受益。假若是初次接觸藝術史和考古學的讀者,《失落的藝術》將是一本圖文並茂、簡明易懂的指南性讀物。

(本文作者奧利維亞·麥克尤恩,系中世紀藝術史碩士,自由作家、記者,報導英國藝展和藝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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