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街參考 · 出品
作者 | 林默，微信公眾號：花兒街參考（ID:zaraghost）
1
豬八戒翻了翻朋友圈，新東方年會上那段歌舞表演還在刷屏。
他抬頭望了望天上，孫悟空正比比劃劃地跟二郎神講PPT。
此處是碧波潭，他被九頭蟲抓進了龍宮，悟空潛伏到魚群中偷偷救了他。他知道悟空水性不如自己，獲救後主動提出“哥哥，你先走，等老豬打進宮殿”。
悟空就開開心心去岸邊等著了。舞動釘耙，他砸了潭底的龍宮，龍王被他逼出水面。守在岸邊的大英雄悟空果斷抓住機會，揮棒，打死龍王。
在這劇情的高光時刻，客串嘉賓佯裝無遺地登場了——剛吃飽飯的二郎神遛彎兒經過。
悟空飛上天，跟二郎神講解了一下發生了什麽。
悟空是這麽講的，“先一場戰，被九頭蟲腰裡伸出一個頭來，把八戒銜了去，我卻又變化下水，解了八戒。才然大戰一場，是我把老龍打死”。
注意，八戒，我救的；老龍，我打死的。八戒做了什麽工作？我的PPT裡怎麽會有其他同事做了什麽工作？
況且，工作慣例啊。八戒常年做的，都是些不適合寫在PPT裡的工作嘛。
那年在通天河，河水一夜結冰，師父堅持要走冰過河。八戒跪在冰面上，用稻草包好馬蹄，把九環錫杖遞到師父手中，囑咐唐僧把杖橫拿在手中。
悟空看見果斷挑毛病，“八戒，扛錫杖不是你的工作嘛，憑什麽讓師父拿著”。八戒解釋了，萬一冰上有孔，師父掉下去，錫杖是個架住冰面的救護裝置。
八戒的這個考慮，貼心不貼心？
這個細節的改進，重要不重要？
但這不太適合寫在PPT裡。因為唐僧橫著錫杖騎著馬的下一幕，就是妖術散卻，百裡通天河開化，靈感大王收了唐僧。
長官拍腦袋力推的冰上過河項目黃了，你做的工作還能寫在PPT裡？
荊棘嶺上，路兩側都是密密麻麻荊棘針。
怎麽能不被扎成個篩子，就走過荊棘嶺？
常年工作在一線的沙僧，提出了一個看似很有建設性的建議——燒荒。
此刻，八戒在高老莊種過地的經驗就凸顯了——八戒道：莫亂談！燒荒的須在十來月，草衰木枯，方好引火。如今正是蕃盛之時，怎麽燒得！
八戒還給了另一個解決方案，他變得二十丈高，拽開步，雙手使鈀，將荊棘左右摟開，讓長官和其他的同事走在後面。
八戒的經驗，有沒有為團隊避免試錯的風險？
八戒撥開荊棘的前期工作，有沒有價值？
但這不適合寫在PPT裡，因為妖精馬上就要登場了，核心工作馬上要來了。孫悟空又要講PPT了。
張雨綺說，碎鑽不值錢的。
披荊斬棘，不算KPI的。
吐槽的年會隻屬於新東方，誰讓你要向西呢？
2
沒有什麽機會講PPT，也不負責核心工作的豬八戒，到底有沒有工作量？
按照豬八戒自己的感受，不僅有，且很沉重，沉重的已經脫離了作為徒弟的本職工作。
他不止一次表達過，自己頂著當徒弟的名，操著當奴才的心。
比如烏雞國，唐僧在夢裡聽國王的冤魂講了半宿鬼故事，醒來慌得一批，大叫：“徒弟！徒弟！”
八戒被吵醒，嘟囔道：什麽土地土地？偏你出家，教我們保護你跑路！原說隻做和尚，如今拿做奴才，日間挑包袱牽馬，夜間提尿瓶務腳！這早晚不睡，又叫徒弟作甚？
他也採用推己及人的方法，向悟空抱怨過，自己肩上的擔子過重，“哥哥，你看這擔行李多重？”
業務骨乾很坦然，“兄弟，自從有了你與沙僧，我又不曾挑著，那知多重？”
一句“你瞎啊”，在八戒內心噴薄而起，但他控制住了。
他為悟空詳細掰扯了下自己的工作量——你看看數兒麽——四片黃藤蔑，長短八條繩。又要防陰雨，氈包三四層。匾擔還愁滑，兩頭釘上釘。銅鑲鐵打九環杖，篾絲藤纏大鬥篷。似這般許多行李，難為老豬一個逐日家擔著走，偏你跟師父做徒弟，拿我做長工！”
業務骨乾雙手一攤，“錯和我說了，老孫隻管師父好歹，你與沙僧，專管行李馬匹”。
八戒，你傾訴錯人了哦，你說的這些，跟我有什麽關係呢。八戒把手插到兜裡，掏出了一張老員工的感情牌，“哥啊，我曉得你的尊性高傲，你是定不肯挑，但師父騎的馬，那般高大肥盛，隻馱著老和尚一個，教他帶幾件兒，也是弟兄之情”。
業務骨乾再度否定了八戒的要求，“你說他是馬哩！他不是凡馬，本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身犯天條，多虧觀音菩薩救了他的性命，卻將他退鱗去角，摘了項下珠，才變做這匹馬，願馱師父往西天拜佛。這個都是各人的功果，你莫攀他”。
哪家公司沒有一隻背景深厚不好惹的行政。
這段關於工作量的無比尷尬的討論，是怎麽結束的？
是沙僧萌萌噠站出來說：“哥哥，真個是龍麽？”。
行者點頭，“是龍哦”。
然後大家就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往西走了。
就像那些，在無數家公司的屋簷下發生的，希望老闆能重新看一下我的工作量，老闆我是否該漲漲薪水的談話。大多數時刻，它們伴隨著一句輕輕的“知道了”，重重地結束了。
3
取經之路對豬八戒的生活，最大的改變是是什麽？
答：一直吃外賣。
你們也都知道，豬八戒對吃是很有要求的，即使是早點，也要吃百十來個燒餅才能飽。
但是去取經的路上，餐標是個什麽情況？
紫金缽盂就那麽大，化來一頓飯還要讓唐僧同志先吃。
八戒剛加入隊伍的時候，就跟悟空抱怨過，“哥啊，似不得你這喝風呵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饑，你可曉得？”。
但是，取經的路上，並沒有解決肥胖群眾吃飯難的問題。
八戒想好好吃飯想到什麽程度了？
但凡遇到個能坐下吃飯的地兒，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連吃十幾碗。
車遲國裡，行者喊沙和尚去吃三清觀的供養，睡眠品質辣麽高的豬八戒，聽著聽著就醒了。
但凡能多吃幾頓的地方，他都此處安胃是吾鄉。
西遊團隊在鳳仙郡幫忙降了雨，大家輪著請吃飯，八戒就想“今在鳳仙郡施了恩惠與萬萬之人，就該住上半年，帶挈我吃幾頓自在飽飯”。
團隊在青龍山收了犀牛精，那裡二百四十家土豪都要擺答謝宴，唐僧著急去取經，一向忙著拍長官馬屁的八戒勇敢地提出了不同意見，“又是這長老沒正經！二百四十家大戶都請，才吃了有三十幾頓飽齋，怎麽又弄老豬忍餓”。
他另一次勇於向長官發出不同的聲音，不是在新東方的年會上，是在擺齋的寇員外家，“師父忒也不從人願！不近人情！老員外大家巨富，許下這等齋僧之願，又況留得至誠，須住年把，也不妨事”。
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的洞府裡，被吊在梁上的他，輸人不輸陣地向金角大王叫罵“快些兒刷淨鍋灶，辦些香蕈、蘑菇、茶芽、竹筍、豆腐、面筋、木耳、蔬菜，請我師徒們下來”。
從這一段對話可以看出，八戒的內心何其豐富，豐富地住著一盆麻辣香鍋。
為什麽我的嘴裡常含著口水？因為我對這齋飯愛的深沉。
4
八戒被吐槽的一個重大bug，是他總想分行李走人，與白馬交惡後，還補上一句賣了馬、分行李走人。
吃瓜群眾表示不理解，他的意志怎麽這麽不堅定呢？
可是，真的很難理解嗎？
當公司的業務骨乾口吐蓮花地講著五光十色的PPT，完全忽略了你的存在；當你扒拉著那涼了半截的外賣，看著熱帖中別人家的食堂；當老闆喜怒不形於色地點點頭“漲薪這事兒，等明年再說”；當你辛辛苦苦做了前期工作，那個項目又不了了之。
你想沒有想過辭職，想不想對著老闆、骨乾、還有那個趾高氣揚的行政，摔門而去。當這些情緒醞釀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你又抱著電腦，出現在那有些缺氧的會議室裡。
小時候，誰不是沐浴著小豬佩琦的寵愛，以為這只是豬八戒的倒霉故事。長大後的某一天，忽然驚覺這哪裡是八戒的故事，這分明是沒有泯滅的人性，變成一隻豬的樣子，在靈魂深處嘟嘟囔囔——
他也曾經是妖，鮮衣怒馬橫行無忌。他也曾想成為仙，就算不能改變世界，也要在天宮這個職場裡混的風生水起，油光水滑。最後呢？每個人都走向一條取經的路，在齊天大聖的光環下黯然失色，在荊棘叢生的路上顛沛流離，在昏黃的燈火下看看自己揉皺的車票，念一句“小人物也能取回真經”。
世界的鏡頭裡是佩琦的寵愛，角落裡塞滿了豬八戒的無奈。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