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和彥專訪：所謂的“妖怪”究竟是什麽東西？

1947 年於東京都誕生。他專攻民俗學、文化人類學，曾任信州大學助理教授、大阪大學助理教授及教授，自1997 年以來出任國際日本文化研究所教授。2012 年接任國際日本文化研究所所長。對妖怪論、巫術與民間信仰有極深的造詣，享有日本黑暗文化研究圈第一把交椅的盛名，2013 年榮獲紫綬勳章表揚。主要著作有《憑靈信仰論》（講談社學術文庫）、《百鬼夜行繪卷之謎》（集英社文庫視覺版）、《伊邪那岐流的研究》（角川學藝出版）、《妖怪文化入門》等書。

所謂的“妖怪”究竟是指什麽東西？

小松答：“妖怪”其實是有點兒深奧的學術用語，它是學者創造的新詞語。從前的人們是使用“鬼怪”“怪物”等舊有詞匯，所以時至今日一般人仍對“妖怪”一詞一知半解。只要說“怪物”大家就能立刻聯想到各種怪物形象，但要是問道：“妖怪究竟是什麽？”就無法產生上述的聯想了，而最典型的情況就是腦海中會浮現水木茂的漫畫作品。因為真正讓“妖怪”一詞傳遍日本的人就是水木茂，他以民俗學的研究為基礎，運用繪畫做出了猶如辭典般的作品，雖然其中的妖怪形象與過去的並無太大差異，但實際上這可說是“鬼怪”的全新概念，隻不過人們對“鬼怪”一詞的印象，已經在長久的歷史中逐漸產生變化。

“鬼怪”一詞原有變化之意，是具有超自然意象的詞匯，但自從江戶時代以來，如轆轤首等無法變換形貌的妖怪也能稱之為鬼怪，所以就將“雖無法變形卻能做出奇異或可怕行為的異形”也歸類到妖怪之中。

為何妖怪們要對人類惡作劇呢？

小松答：妖怪的外貌雖與人類不同，但在本質上卻是相同的，它們同樣會高興、難過，甚至會想和人類做朋友。當他對人類發脾氣時就是可怕的存在，但要是能讓妖怪感到開心，它們也同樣會報答你。我認為妖怪和人類能用各種形式來往，並借此讓對方認識到自己的存在，這種“請你想想我做的事吧”“世界上有我這種妖怪”等想法，從人類的角度看來就成了惡作劇，像座敷童子也會故意製造噪音，但有些行為對妖怪而言是惡作劇，但對人類來說卻是恐怖的體驗，反之也有妖怪想要嚇唬人類，卻被視為它想對人類惡作劇的情況發生。

人類能和妖怪成為好友嗎？

小松答：妖怪和人類是不同的物種，雙方來往的相處之道十分困難，不過光就成為好友這點來看，妖怪與人類結交並不是什麽古怪的事情。但要是打從一開始就無法正視妖怪，那麽雙方是無法成為朋友的，因此想和妖怪來往最重要的還是要有一顆“正視妖怪的心”，所以人類不但得擁有豐富的想象力，還必須具備大量的妖怪知識才行。無論妖怪是否存在，我們都必須抱持著“要是真有妖怪，那麽它們會是什麽模樣”的想象力，並且徹底探究關於妖怪的一切，只有逐漸吸收日本過去的妖怪種類以及古人描繪妖怪的方式等大量知識，才有可能發現妖怪或是創造出新的妖怪，所以知識才是雙方成為朋友的第一步。

什麽是歷史上最古老的妖怪？

小松答：從日本人開始使用漢字，以文字記載歷史的《古事記》《日本書紀》時代起算，最具代表性的妖怪是“八歧大蛇（高志之八俁遠呂知）”，至於在《風土記》中也記載著類似的妖怪“夜刀神”。它是一條頭上有角的大蛇，由此看來最古老的妖怪應該是蛇。不過，從古至今，許多妖怪都被視為自然界的恐怖象徵，從前住家之外就是大自然，人類所能支配的領域十分有限，所以無論是原野或是山林，許多地方都不是人類所能掌握的，因此很容易對不明就裡的怪異現象感到害怕。在這層意義上，一切人類所無法理解的範疇就是妖怪的領域，即便白天是屬於人類的領域，到了夜晚也會成為妖怪的領域，而在領域的交界處，就是妖怪可能會出沒的地點。隻不過妖怪無法離開人類生存，人類無法居住的地方妖怪也不會存在。只是，在充滿光明的現代，妖怪們光是想出來透透氣就得傷透腦筋吧。

那麽您個人認為最強的妖怪是什麽？

小松答：應該會是“鬼”吧，它能打破人類的所有禁忌，可說是聚集人類負面特質的存在，所以鬼的形象才會具有暴力、食人等特徵，而角、獠牙、鐵棒也是為表現其力量的產物，所以我認為鬼是最可怕的妖怪。事實上，在“鬼怪”一詞成為主流以前，所有的妖怪都稱為“鬼”，所以在從前的繪畫中，無論是頭上沒有角的鬼、戴著鹿頭的鬼，甚至是像付喪神一類的道具妖怪全都能統稱為“鬼”。在角色的定位逐漸成形以後，如今就只剩下頭頂有角、體格壯碩的鬼，才是現代人所指稱的鬼了。

為何在歲月的累積下生物或道具能化為“貓又”或“付喪神”等妖怪？

小松答：若以60 年當作人類壽命的部門來看，100 年、200 年的時間早已超越人類壽命的極限，若想成為近於不老不死、超乎人類想象的存在，就得擁有超常的力量才行。剛才也提到，狐狸擁有許多強大的能力，然而無論是狐狸或是狸貓甚至是人類，要想獲得強大的妖力就必須得長壽才行。就算是物品，只要年代夠久遠，它也會寄宿強大的靈魂，而人類上了年紀以後也是一樣。當這些生物超出人類控制範圍時就成了所謂的“妖怪”。但只要人類興建神社供奉它，它就能成為鎮守神社的“神明”，所以無論是妖怪天狗也好，人類怨靈也罷，只要能獲得人類信仰就能夠成為神。

以上內容來自小松和彥新作《日本妖怪繪卷》，北京紫圖圖書有限公司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