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故事｜普洱茶王「福元昌號」品賞記

久未聯繫的大陸茶友A君，某日忽然在台北來電，要將新購不久、價值飆破百萬元人民幣的「福元昌號」普洱圓茶單餅攜來讓我看看。儘管電話彼端他客氣地表示要我「鑒定」，語氣裡卻掩不住坐擁「茶王」的興奮，甚至還有些炫耀的成分，但已經讓我驚喜若狂了。

「福元昌號」？不就是收藏家夢寐以求的普洱茶王嗎？

2005年，為寫《普洱找茶》一書，我曾前往台灣地區新北市鶯歌的「大友普洱茶博物館」，徵得主人廖義榮的同意，當場開箱拍照，可惜當時以保鮮膜包覆的老舊陳茶不便拆開，無論怎樣打光都無法清晰拍攝，最後還是借了包膜前拍好的幻燈片，以高解析度掃描存檔，收錄在《普洱找茶》《普洱藏茶》二書內。廖君的慨然相助至今仍讓我銘感於心，如今又能再次親眼一睹茶王的風采，怎能不讓我雀躍萬分呢？

普洱茶如以「斷代」來分類，大致可分為號級茶（私人茶號、1950 年以前）、印級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國營茶廠、1952—1969）、七子級茶（1970—1996）以及1997 年至今的「新生代普洱」四大類。清代中葉至民國初年，是普洱茶交易最為熱絡的時代。

清代隸屬普洱府管轄的景谷、騰衝、思茅、下關、喜洲、佛海（今西雙版納猛海），以及古六大茶山的易武、倚邦、曼撒、曼莊（蠻磚）、革登，還有順寧（今臨滄鳳慶）等地，都設有大小型民間私營的茶莊商號，鼎盛時期當不下數百家。這些茶莊商號開創了普洱茶的輝煌盛世，也為後人留下不少好茶，這些茶在普洱茶斷代的分類上，一律稱為「號級茶」，且由於數量十分稀有珍貴，也稱為「古董名茶」。

白底朱紅字內飛的「福元昌號」圓茶

歷經近1個世紀的戰火頻仍、政權更迭以及人為的消耗，21世紀的今天，市場上還流通的僅存的古茶，除了極少數百年「福元昌號」圓茶外，大多為同慶號、宋聘號、同興號、敬昌號、同昌號、車順號、陳雲號、鼎興號、鴻昌號等私人茶莊在20 世紀初期至1949 年前產製的圓茶。由於數量所剩無幾，這些古茶今日動輒數10 萬元以上的天價，並非一般人所能消費得起的。

而目前流通在市面上的號級普洱茶，茶商多公認以「福元昌號」圓茶價值最高，並因其磅礴的氣勢而稱之為「普洱之王」。茶品則以不同內飛（緊壓在茶餅或茶磚表面作為商標的小紙片）分為較剛猛的藍色與紫色，以及較柔順的白色三種，一律為硃紅色圖字，三者多呈現野樟香，茶湯呈栗紅色。住在我家頂樓的鄧時海教授於1994 年出版的《普洱茶》一書中，所用「福元昌號」圖片內飛即為藍底紅字，而好友廖君所提供的陳茶則為白底朱紅字內飛。

坊間一般的說法是：清朝光緒初年由余福生創設於易武的「福元昌號」，前身為設於倚邦的「元昌號」，今天真品一餅難求，收藏家手中陳期約110年的單餅甚至要價百萬人民幣以上。但現代學者親訪余家後代得知，余福生生於19世紀末，病逝於1945年，因此「福元昌號」創建時日應在清光緒以後，「福元昌號」圓茶陳期也不應超過百年。

因此，今天收藏家手中的「福元昌號」，無論內飛是藍色、紫色或白色，還是茶品製作的年代為距今80年或110年以上，至今都仍有爭議。但可以確定的是，「福元昌號」圓茶專采易武最優質的大葉種普洱茶青所製作，因此茶葉厚大、條索寬扁，茶餅呈略灰的土栗色，油光雖淡薄卻茶氣強勁，充分彰顯易武正山普洱茶的特色，也是辨識「福元昌號」最明顯的依據。

A 君攜來的「福元昌號」，歷經百年悠悠歲月的洗禮，呈現帶有深褐色的黝黑外觀。早已皺得不成「紙形」且蛀孔斑斑的內飛，在燈光下儘管模糊難辨，依然展現出長者飽含智慧玄機的迷人風采。內飛上原本應有「本號易武大街開張福元昌記專辦普洱正山地道細嫩尖芽加工督造歷年已久遠近馳名誠恐假冒故特加此內票以杜矇混主人余福生」共55 字內容，用放大鏡仔細檢視，依稀可以認出甚至「猜」出第一行的「本號易武」、中間上方的「已久」以及最末的「生」字。從外觀辨識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易武老街上的「福元昌號」遺址

為了進一步辨識茶品，徵得A 君的勉強同意後，我以鐵製茶刀在餅背凹陷的布球孔內，小心翼翼地「挖」出約莫6 克的茶樣，以雪映山房的朱泥小壺沖泡。懷著感恩與虔敬的心，將溫潤呈栗紅色、湯麵且泛起明鏡般濃亮油光的茶湯輕啜，濃醇甘美的野樟香果然瞬間爆發，入喉後口舌生津，老韻直衝腦門，餘韻更可以「蕩氣迴腸」來比擬，且沖至第八泡後仍不減茶性，抒揚的茶氣與甘醇依然洋溢，彷彿滲透至靈魂深處的精靈，令人難以忘懷。

儘管為了保密，A 君堅持不肯將完整的茶餅讓我拍照，只允許我拍攝茶湯，未免遺憾。不過他離去前卻大開佛心，慨然將不慎剝落、約有兩小泡分量的茶碎留下，讓我興奮不已。好茶當然要跟好友分享了。為了聽聽騷人墨客對此茶的評價與一般茶人究竟有何不同，我特別例外地邀請了幾位作家、詩人到工作室品賞。於是乎，在一個酷暑高漲的下午，作家亮軒、詩人顏艾琳、「李清照感傷劇團」主人劉亮延以及詩人李明足伉儷聚集一堂，務實的劉亮延甚至當場以手機計算當天我們所喝掉的「價值」——以A 君告知的天價除以原本350克再乘上6克，換算成台幣後價值在8萬元以上——直呼「太奢侈了」。

眾人在品飲後除了讚歎，也各自以毛筆留下了感言，為稀有茶王的品飲留下了美麗的見證。其中尤以作家亮軒形容得最為貼切：

今日偶來茶人藝術家德亮工作室品賞普洱，數友同飲約一錢上下，其色橙紅, 艷色奪神，自舌面而入喉，平滑無跡而餘韻深沉，故不可忘也。

《找茶，就是找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