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翠紅
這是一部拍了56年的紀錄片。
1964年，22歲的邁克爾·艾普特在英國各地不同的階層中找了14名7歲左右的孩子，開始記錄他們的人生。
每7年拍一次，問一些關於愛情、職業、家庭等方面的問題。在最新一期中，這些孩子已經63歲，甚至有些人已經離世。而導演邁克爾也已78歲。
邁克爾最初想把該紀錄片拍成英國階級固化的記錄。然而這就像一場科學實驗，科學家無法控制實驗結果與預期相符，紀錄片最後只是忠實的記錄了這些孩子們的人生。
初初看這部紀錄片，會覺得果然見證了逾越階級蕃籬的困難。
畢竟出身於精英家庭的三個孩子約翰、安德魯和查爾斯順利讀了法學院，約翰、安德魯都成了律師，查爾斯雖然在21歲時退出拍攝，但那時他已進入了BBC做編輯工作。
安德魯後來確實在劍橋三一學院學習，並成為了一名律師
來自倫敦東區平民家庭的傑基、琳恩、蘇和托尼總體來說都沒有進入到精英階層。福利院的孤兒保羅和西蒙也是。
除了尼克從農村孩子成為美國教授、尼爾人生大落到大起，大部分人從哪個階層來依舊呆在哪個階層。
尼克生在農村，後讀書考入牛津大學，在美國當教授研究核聚變，後患上癌症
從最開始的出身到後來的人生軌跡，觀眾們都在感慨“階級固化”好像真的存在，且難以被打破。
但是要拿紀錄片來證實階級固化的話，明顯存在條件缺失。拍攝者的目的在於考量這些人能否改變出身時的階級地位，那麽被觀察者必須與拍攝者目標一致，把保持、攀升階級地位作為人生主要目標，這個考量才是有效的——搞一場人生馬拉松比賽，總要統一擬定比賽目標、比賽規則而且大家同意參賽時才算有輸贏吧？
但片中14個人各過各的生活，並未把階級地位的改變當作人生主要奮鬥目標，這個記錄的結果只能證明階級蕃籬的存在，並且在人生中起作用，卻無法證明它不能逾越。
從小因肮髒、暴力等行為不被看好的托尼，在21歲時曾被導演下了判斷：遲早要進監獄。甚至導演連對他的拍攝都帶著偏見。但28歲時，托尼當了計程車司機，甚至到現在也一直在享受自己的人生。
托尼
後來導演曾表示，他當時在採訪中“試圖扮演上帝”是“愚蠢和錯誤的”。
原本想要以紀錄片形式證明英國階級固化的導演，最後放棄了自己的政治訴求，持續拍攝這些孩子，只因為他被一個更大的命題所吸引，那就是人生。
這也是這部紀錄片更大的意義——它記錄了一個人怎麽一步步成為了現在的自己。
原生家庭影響巨大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這句古老的諺語一直到現在仍流傳不息。
毋庸置疑，原生家庭影響巨大。
以前文提到的托尼為例。托尼的父親在酒吧裡玩牌騙人為生，平均一、兩周要到監獄報到。托尼跟著學會了賭博，去賽狗場賽狗。他喜歡打架、惹事，很早退學。從小起想做騎師，未能成功。人生走到這裡，原生家庭似乎決定了人生。
所以，當時的拍攝者邁克爾才會一度認為他會重蹈父親的覆轍，要進監獄。
小時候的托尼，鏡頭曾記錄他穿著哥哥的舊衣服翻越圍欄翹課出去玩
有時候在婚姻生活中原生家庭的影響更大。福利院的孤兒西蒙是黑人族裔的私生子，他在28歲時已經和第一任妻子生了5個孩子，35歲時離了婚，孩子歸太太。父母拋棄了他，他離開了自己的孩子，這在精神分析上叫做強迫性重複，重複父母的行為，也是向父母拋棄他的行為認同。
原生家庭消極的影響在保羅和其他非精英家庭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也能看到。但如果有心，你也能看到非精英家庭裡父母對孩子的積極影響，比如尼克。
尼克在少年時代說喜歡物理和化學，他不願意留在農場中。長大後他如願以償讀了牛津大學物理系，後來去了美國做教授。前面的節目中，尼克曾說小時候父親嚴格約束他讀書是他考上名校的關鍵。
社會環境和個性特點對人生起著關鍵作用
出身精英家庭的安德魯說，7歲的孩子基本上是撫養的產物。
年紀越是幼小，生活範圍越是局限於家庭。7歲以後上學讀書，社會環境的影響日益增加。青春期開始學習獨立於家庭，個性特點以及在此影響下，各人對生活的選擇對人生走向影響越來越大。
托尼並沒有如導演所想的那樣進監獄。想做騎師的他，14歲去賽馬場打下手，拿到過不少比賽的機會。
但因成績並不是很理想，他毅然放棄了做騎師，並開上了計程車，而且開計程車成為了他生命裡依靠。
28歲以後喜歡上表演，跑去上表演課，跑了些龍套後回來開計程車。
喜歡上西班牙，貸款去那兒投資失利後，他又回來開計程車。
即使他在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主演的《時間的孩子》裡得到了跑龍套的角色，但他掙錢養家的手段，仍然是開計程車……
托尼的個性特點是生命力旺盛。從想做騎師到計程車司機再到愛上表演……即使成不了名演員，能夠參加表演就行。做任何事，他都樂在其中。
但其實開計程車也是他兒時夢想之一
最新一期中，63歲的托尼，似乎人生也就這樣了。但你要是真的以為他放棄了騎師的夢想那就錯了，他在自己家旁邊養了馬。
到這兒忽然想起來，他當初要做騎師是因為喜歡馬，兜兜轉轉這麽久，現在他和他的馬兒呆在一起了。
同樣充滿波折的是他的婚姻。在42歲的那期中，托尼承認自己出軌被抓包。
但在一起經歷更多後，63歲的他和妻子、孩子們生活幸福，他在最新一期採訪裡懷著愧疚但帶著微笑說“我依然愛她（太太黛比）。“
對托尼人生的評價試折射出評價者的人生觀。
說他失敗？評價者一定是世俗的事業成功論者，把擁有錢富和社會地位作為衡量標準。他們看到的托尼就是一個不斷為了夢想而努力卻一次次失敗，最後只是個開車的司機而已。
但換個角度，托尼簡直是享受人生的範本，想做什麽就去做了，收獲滿滿。
而強迫性重複的概念後來被修改為強迫性修複，重演童年的場景是為了修複創傷。前文提到的西蒙在35歲離婚後，42歲時有了第二任太太，這次婚姻質量很高。
在太太的鼓勵和支持下，西蒙還收養了孤兒，當了寄養父母，把父母搞砸的事情修複好，把自己的人生重新活一遍。愛能療愈創傷，第二任太太的愛幫助西蒙擺脫了原生家庭的不良影響——原生家庭的影響雖然巨大，但愛的能量更大。
從沉默寡言的農村孩子，變成充滿自信的學者，尼克曾提到過學校裡老師對他的影響。
小時候生病休息後再去上學，老師正在和同學們討論飛機，很熱情地說：“我們都等著你呢，你一定很了解關於飛機的知識。”老師的積極關注讓尼克獲得了“我很優秀”的信念。
而當時讓尼克受此影響的學校是這樣的一間鄉間小學：
尼克的人生表明人生的走向有家庭、社會環境的共同作用之外，也有自身努力的結果。
片中西蒙在56歲時也說到了這一觀點：
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
一個人之所以走到現在是各方面影響綜合的結果，如果經濟大環境更好一些，紀錄片裡一些孩子的生道路說不定會更加平坦。對於人力不能控制的外部環境，托尼用行動做了最好的回答：接受它，繼續向前走。
那麽怎麽去把握人生的可控部分呢？在事業上獲得了較為合適位置的約翰、安德魯、查爾斯、尼克、布魯斯，他們的出身並不相同。但他們共同的特點是都在很小的年紀找到了想要從事的行業，並且為之奮鬥。
事業上發展得一般的保羅、西蒙、傑基年少時目標就比較模糊。
布魯斯小時候的理想，後考去牛津，退出倫敦金融圈後教書至今。35歲曾去孟加拉教過書。
尼克小時候的理想
精英家庭的父母在子女職業選擇上最大的優勢是有自身經驗可循，能夠看到孩子的特點，給予孩子引導。普通家庭如果有尼克父親的覺察力照樣能助孩子一臂之力。
但非精英家庭有這個能力的父母比例可能小一些，典型如托尼的父親，自己的人生混沌一片，何談引導孩子？
無論是出身何種家庭，片中14個參與者大部分或多或少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表現過失意的狀態。而托尼卻始終保持樂觀和旺盛的生命力。也許有一部分源自遺傳，但他面對挫折和失敗的態度是我們可以學到的：
接受失敗的事實，承認能力不足，放下它，繼續尋找別的感興趣的事情做（騎師到計程車司機），或者看看有什麽折衷的辦法繼續做原先的事情（騎馬到養馬）。
在35歲的紀錄片中，托尼曾興奮的說自己想做的事都做到了，想當騎師，就真的和著名騎手同場競技過；想當演員就參演了斯皮爾伯格的影片。當導演問：“可你沒有實現啊，最後你沒當騎師，也沒當演員”，托尼隻尷尬了一兩秒，立刻又笑起來：“曾經擁有總比從未擁有強吧？”
誰能說自己在看到這一幕時，不會羨慕並佩服他的知足和樂觀呢？
愛是幸福之源
雖然拍攝者的目標是想證明階級固化，觀眾卻通過參與者的成長過程發現人生的最大財富是愛。
拍攝對象走到63歲時，最能打動觀眾的不是他們獲得了多大的事業成就。
托尼看著他的馬兒在陽光裡打滾，閃著淚花說他還是愛著太太；
導演問琳恩一生事業平淡，是否後悔，她噙著淚水說不悔此生，支撐這個回答顯然與她找到了靈魂伴侶有關；
觀眾在為尼克患上癌症而惋惜時，他和第二任太太優雅的背影卻告訴我們生活還有甜蜜的一面；
安德魯的太太回答“是的，我依然愛他，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
琳恩
這時又有多少觀眾還會在意他們的事業走到了哪個層次？
布魯斯自幼擁有大愛的抱負，想去非洲教書，他的眼神從小到大始終非常平靜、祥和且堅定。細心的觀眾不難發現，布魯斯的人生也很折騰，先在公立學校教書，之後去孟加拉國，後來又到公立學校。
只不過比起托尼破壞後又重建的人生，他始終是在同一個領域裡不斷建設。對人類的大愛使他能夠更好地掌控生命活力。
事業發展得比較好的尼克、安德魯等等，他們都有著眼於人類整體利益（如環境改善）的終極理想，可見擁有個人的真愛是人生幸福的元素。而為人類謀福利則是解決了溫飽、得到了充足的愛之後，賦予人生價值和意義的必經之路。
紀錄片裡展現出來的人生百態，每個人看完得到的結論都不一樣。
到了63歲時，再回看當年，因出身、環境、經歷等讓他們說出的雄心壯志亦或是表現出的挫折失意，似乎都被時間磨平。
也許，人確實很難跳出自己所在的階層，但如果在有限的生命裡，去獲得了屬於自身的認可、平靜和幸福，又有什麽遺憾呢？
上：21歲時的參與者合照；中：49歲時部分參與者的合照；下：63歲的托尼（右）、蘇（中）和布魯斯（左）手捧自己7歲時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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