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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墨水的父親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26年了,父親在世當了30多年村支書。

記得小的時候,工作隊進駐了俺們奮鬥村。那咱,村民中能喝點墨水的不多,父親是村支書兼出納員。工作隊認為批條子和付錢出自一人之手,這極容易出問題。於是,工作隊下了狠茬子,就從父親查起。

工作隊當時是以付糧錢票方式挨家吃派飯。排到俺家時,工作隊進屋一問是俺家,轉身就走,飯都不吃了。父親夜黑回來,母親很是擔憂地問父親,工作隊是不查出你啥事兒了,你要有個好歹,我領孩子可怎辦啊。說著,母親竟抹起了眼淚。可父親在磚場脫了一天磚坯,累得歪在炕上就響起了呼嚕。

工作隊經過3個月密如毛髮的帳目清查,非但沒查出父親的貪腐問題,卻查出一大疑問。父親在任8年,竟一次差旅費沒報過。我知道父親那時很忙,經常不著家,上縣鄉開會學習,或給村上辦事啥的。工作隊隊長就問村會計高振東,王書記這麼多年怎麼一次差旅費沒報呢?村會計笑了,說這事你得問老王的老婆。原來,父親一外出,就讓母親貼玉米餅子,然後根據出差天數,揣上幾個餅子和幾塊鹹菜疙瘩。弄得母親一聽父親讓貼玉米餅子,就問你又要去哪兒啊。

有次父親去縣裡開會,晚上散會後,其他村乾部都嘻嘻哈哈結伴去找飯館和旅店,而父親卻熬到最後,跟鎖大門的央求,謊稱忘帶盤纏了,能不能行個方便在會場長條凳上湊合一晚。鎖大門的說,這屋這麼冷能行嗎,父親指指身上的帆布大衣,說有這個能行。父親先是嚼幾口乾硬的餅子,然後將大衣一裹,渾身打渾身往長條凳上一倒,挨到天亮。至於往返車錢,也都是父親自掏腰包。父親每次公差回來,村會計就催促父親報帳,可父親每次都是那句話,算了,也沒花啥錢。村會計就說父親,你這一趟趟人吃馬嚼的,長年累月誰能墊得起啊。

工作隊最後根據村會計一年的回憶,8年平均累計給父親找回200元應報銷的差旅費。那時的200元,相當於現在的萬餘元。那時我家人口多,只靠父親一人掙錢,加之父親總往村上墊錢,所以,一到年底結帳,我家倒欠村上是常事。父親當時就跟工作隊說,都過這麼多年了,還補啥錢了。工作隊孫隊長說啥要給父親退回這200元。父親用這200元平了我家帳目欠款後,其餘部分又都還給了村上。

查完父親,工作隊員不僅常來我家,還笑呵呵地和我們圍坐一桌吃飯,幫我家乾農活,處得一家人似的。我清楚地記得,工作隊要撤離那幾天,他們天天上我家來,眼裡分明寫著不捨。工作隊撤離後不久,父親被省裡通報表揚。工作隊孫隊長回北京後,知道父親常年患胃病,特意找人批了兩大盒治胃病的葯郵來。父親很是感激,並按地址把估算的葯錢寄過去,不久,寄去的錢又被如數退了回來。

父親一生愛民如子。1972年大年除夕,父親從村上買了二斤豬肉高興地往家走,半路遇見村會計,父親就問村會計,年夜飯還有沒有吃不上餃子的。會計就說村東新搬來一戶人家,一幫孩子,好像啥都沒有。父親就吩咐村會計趕緊去倉庫,給他們送去10斤白面、1斤豆油。父親隨後看了看手上提的這二斤豬肉,掉頭就給這戶人家送去了。

母親見父親空手回來,急得在廚房直搓搓手,嘟囔著,大人怎都好說,這一幫孩子都眼盯盯盼著呢。急得母親最後來到鴨架,猶豫了許久,才從兩隻母鴨中拽出一隻殺了。那可是母親從娘家抱回來準備開春下蛋的啊。母親蹲在地上,一邊摘鴨毛,一邊心疼地掉淚。

1976年,我家遷至樺川縣東河鄉。

1993年,父親因病去世。雖然父親遷離老家十七年了,但老家奮鬥村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後,村裡特意召開了追悼會,不少村民在追憶起父親的一些往事時,流下了眼淚。村裡還在追悼會上做出決定,派車把我們全家接回奮鬥村,並承諾由村裡負責養活母親到終老。後被我們婉言謝絕了。

1997年,我五弟趕著牛車偶然路過奮鬥村玉米地時,五弟的孩子見老牛總伸脖夠田邊的青苗,就跑地裡偷拔了幾棵,想喂喂乾渴的牛,被地裡老鄉發現追了出來,要罰款。五弟一邊賠不是一邊從兜裡掏錢。老鄉就問五弟,你們是哪兒的?五弟說原來就是這個村的,父親在這村當了多年書記。老鄉就問,你父親叫什麼名字?五弟說出父親名字後,這位老鄉一拍大腿說,孩子,你怎不早說呢!我是後搬到奮鬥村的,我來時你們家都搬走五六年了。可這兒的老百姓,對你父親一直念念不忘啊,常念叨起你父親好來!這位老鄉說啥要留五弟去家裡吃完飯再走。五弟婉拒了。當五弟趕車走出很遠時,這個老鄉拿著從自家地裡拔的一大把青苗攆上來,說:這些夠不夠?五弟接過青苗,忽地淚流滿面,一句話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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