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鬼長什麽樣？這是一個很適合今天討論的問題。看完這篇文章你會很感慨：我們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關於鬼能長成什麽樣，老祖宗給我們提供了好幾種答案。
丁衍庸《鍾馗渡江》
鬼長什麽樣？這是一個適合夜深人靜獨處時深入思考的好問題。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形象大概是這樣：披頭散發、一身白衣、總是低著頭，並且出場自帶BGM的女鬼。
說到這點，不由得想起兒時的夢魘。當時總希望快快長大，趕快度過十二歲，因為老家風俗，小孩過了十二歲，鬼就不會沒事找你嘮嗑了。
1.無形之鬼
回到開頭的問題，鬼長什麽樣呢？
討論鬼的容貌，首先要思考的問題是，人死後化成的鬼是有形還是無形的呢？這個問題，老早就有人在思考了。先秦經典《韓非子》裡講了一個畫畫的故事。
一天，齊王問他的畫師：“什麽最難畫呢？”
畫師回答說：“最難的是狗和馬。”
“那什麽最簡單呢？”齊王繼續做好奇寶寶狀。
“鬼魅最好畫。因為狗跟馬，是人都見過，但凡有一點不像，都能被人挑出毛病。而鬼魅就不同了，它們非但無形，也不會一天天在人眼前瞎轉悠，隨便一畫，就說是鬼，誰能否認？”
後來，“畫鬼容易畫馬難”以及引申的“畫鬼容易畫人難”便成了一個俗語。這種認為鬼無形的觀念，也出現在漢代的《淮南子》一書中，《淮南子·泰族訓》卷說，“夫鬼神，視之無形，聽之無聲”。
傅儒《鬼趣圖》
延續這種認知，南宋劉義慶所著的《幽明錄》裡記載了這樣一則鬼故事：
東晉時期，江州有個姓甘的錄事，家住在臨川郡。甘錄事有個兒子年僅十三歲就病死了。由於夭折之人不能葬在祖墳裡，他便將兒子埋在了附近的亂墳崗裡。
這天，忽然街上一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估摸著大約得有一百來人的隊伍徑直到了甘家，開口問道：錄事在嗎？故人前來拜訪，同來的還有你兒子。
聽到聲音後，甘錄事趕忙出來迎客，但瞅來瞅去，一個人影也沒有。但他還是拿出兩壇好酒，來招待客人。結果不一會，酒壇子就空了。
這個故事裡，包括甘錄事的兒子在內的一眾鬼友全是沒有具體形狀的鬼魂。
不過，鬼“無形”的觀念恐怕還是小眾市場，是精英們哲思後的產物，而且恐怕也並非上層精英的普遍認知。在更多人眼中，鬼無疑是一種具體、有形、可感知的存在。
只是鬼雖有形，但不一定非是人形不可。
2.鬼之動物形
在春秋爭霸的競賽中，第一個坐莊的是齊桓公。齊桓公之所以能登上齊國王位，源自齊國的一場內亂，而這場內亂發端於齊襄公被謀殺。
就在政變發生前，齊襄公遇到了一件怪事。他在貝丘打獵時，撞見一頭體型巨大的野豬，正要射箭時，隨從卻說：“這是公子彭生啊。”襄公一聽大怒，“彭生敢來見我？！”
公子彭生是誰？他為何會引起襄公這麽大的情緒反應？這就要說到春秋歷史上一起著名的桃色事件了。
在出嫁之前，齊襄公便與他的異母妹文薑一起做了羞羞的事。而文薑之後嫁給了魯國的魯桓公，兩人暫時中斷了戀情。後來，魯桓公到齊國做國事訪問，文薑一同前去，結果和齊襄公舊情複燃。
誰成想，保密工作沒做好，魯桓公發現了帽子染綠的事，對文薑發了脾氣。文薑向襄公告狀，襄公一不做二不休，指使公子彭生宰了魯桓公。國君出訪，結果訪出了性命，魯國人很鬱悶，可他們又不敢公然叫板，於是說：其他不管，但殺人犯必須繩之以法。齊襄公最後便殺了公子彭生抵罪。
按理說，彭生死的很冤，給人辦事卻被過河拆橋，心虛的應該是齊襄公，但顯然，齊襄公並沒有這種自覺，反而一副霸道總裁范，聽到有人提到彭生，立刻發火，隨後更是毫不猶豫地射向那頭野豬。
沒料到，這野豬也不慫，像人一樣雙腿直立地站了起來，並發出了哭泣聲，這詭異的場景嚇得齊襄公從車上墜落下來，鞋子丟了不說，腳也傷了。而趁此時機，公孫無知隨後便發動政變，殺掉了襄公自立為君。
在這個故事裡，公子彭生的鬼形便是野豬。
動物形的鬼
鬼有時也被想象成獼猴一樣的形狀。清代的程趾祥在他的《此中人語》卷二中有“捉鬼”一條，其中提到的吊死鬼外形是，“狀類獼猴，身似無骨，提之長如常人，擲之縮小，高隻及膝。遍體毛疏而淺，作灰白色。”
除了野豬、獼猴外，其他動物外形的鬼也是存在的，如南宋劉敬叔《異苑》裡就有一個“長三尺，一足而鳥爪，背為鱗甲”的鬼。
不過，無論是無形的鬼還是呈現動物狀的鬼，在偌大的鬼群之中都只是支流而已，佔多數的還是與活人長得沒啥差別的人形鬼。
3.人形鬼
人死為鬼，很自然的，人們會認為鬼的外形與人差別不大。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外形一直在變化，死鬼應該取生前哪一時段的容貌呢？
通常來說有兩種，如果此人是正常死亡，如病死、老死的，那麽鬼魂常常是死前不久的容貌，約莫等於遺像上的模樣。
羅聘《鬼趣圖卷》
影視劇中一杆大煙槍不離手的紀曉嵐是個鬼狐文化愛好者，在他的《閱微草堂筆記》裡，便記載了這樣一個老婦少夫的靈異故事。
有個人走夜路時，在月光中看到墳墓旁的松柏之間有兩個人並肩而坐。女的滿頭白發、身軀佝僂，還拄著拐杖，看起來得八十開外，而男的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小鮮肉。兩個人勾勾搭搭，親密極了，這人頓時暗罵，真是世風日下！
等他走得近一點後，兩個人卻慢慢不見了身影。第二天他找人問了下，才知道這塊墓地葬的正是一個老婦少夫——丈夫早死，妻子則守寡多年後才去世，死後兩人合葬在了這裡。
這個故事裡，夫妻二人的鬼魂各自保持著死前的容貌——丈夫早死，於是鬼魂是年輕時的容顏，而妻子死的晚，只得獨自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因而才讓路人產生了誤會。
李嵩《骷髏幻戲圖》
然而，若是非正常死亡，其鬼魂的面貌則有了不同：死時啥樣，鬼魂就啥樣。因此，若是上吊死的，那鬼魂便一副長舌、瞠目的模樣；全身水腫、像懷孕七八個月似的，那是淹死鬼。
而如果死時，或缺胳膊少腿，或被破肚穿腸，或被砍掉腦袋的，這些人的鬼魂也基本只得向斷臂維納斯看齊，得永葆那樣的“殘缺美”了。小說、影視劇中嚇死個人的鬼，大多是慘遭肉體折磨而死的，基本屬於這一類型。
南朝劉宋的劉敬叔《異苑》裡記載有夏侯玄的一則“顯靈”故事：
在高平陵之變後，司馬懿誅殺了曹爽集團，將曹氏政權掌控在手。夏侯玄心有不甘，圖謀發動政變，結果消息泄露反被司馬師誅殺，不過宗族對他的祭祀並未斷絕。
這天，夏侯玄前來享用祭品，只見他直接把腦袋摘下，放在一旁，隨後將祭壇上的果魚酒肉一股腦倒進肚子裡，隨後再把腦袋裝上（不得不說，這吃飯效率高）。一切整完後，他才淡淡說道：天帝已經批準我的請求，司馬師必定要斷子絕孫了。
在這裡，夏侯玄因為被砍了頭，所以鬼魂狀態下腦袋與軀體也變得隨時可拆卸。這個夏侯玄還好，來時一副正常模樣，只是在吃東西時才把腦袋拿下來，有的砍頭鬼則是平常也直接用手提著頭。
王振鵬《鍾馗送嫁》
同樣是《異苑》，卷四中記載了另一個被砍頭的名人——謝靈運，他的外形看起來就滲人多了，“謝靈運以元嘉五年見謝晦，手提其頭，血流淋漓，不可忍視。”
受斬刑而死的，身體主幹部分都在，鬼魂可以以手提其頭而走，但被五馬分屍、凌遲處死的鬼該是怎麽的一副模樣呢？前者文獻中沒有記載，但後者在《夷堅志》裡卻有一個案例。
北宋末年權臣蔡京當政，他曾經以誹謗皇帝的罪名將婦人張氏凌遲處死。事情沒過多久，蔡京生了病，心中有鬼的他讓道士做法祈福。這道士神魂上天，在天門外見到“一物如堆肉而血滿其上”。旁人告訴他，你得等會兒，天帝正在忙。
過了一會兒，裡面出來一人，問道士幹嘛來的。道士如實稟告，那人立刻指著那堆肉對他說：這就是被蔡京凌遲處死的婦人，現在來天庭告狀。天帝正氣的不要不要的，你確定要現在說這事？
這裡被凌遲的張氏鬼，呈現的便是一堆碎肉的形狀。
4.厲鬼與厲相
除了上面所說的幾種，鬼魂還有一種特殊的容貌，便是厲相，也就是厲變之後的模樣。這種鬼又有一種專門稱呼——厲鬼。相比一般的鬼魂，厲鬼的基本特點，一個是乾架猛，另一個是長得猛。
羅聘《雄鬼圖冊》
厲相到底是什麽相？這沒有統一規範，但基本特點是“不善”，讓人看一眼就感到怕怕的。不過，厲鬼並非總是一副厲相，甚至於經常不是。很多厲鬼，平日裡和一般的鬼魂無二，只是當受到刺激時才顯出駭人的厲相，畢竟愛美之心，鬼也有之。
清代林西仲有篇《林四娘傳》，便講了一個厲變的故事。
林四娘本是崇禎時期的人，因為被父親懷疑與表哥私通，為證清白憤而自殺。時間來到康熙二年，陳寶鑰任山東青州道僉事，這天夜裡，傳桶中傳出陣陣敲擊聲，出聲詢問卻無人回應。仆人不勝其擾，便拿槍在一旁時刻準備著。
這一行為激怒了那鬼魂，先是罵罵咧咧，之後直接推中門而入。打眼一看，“青面獠牙，赤體挺立，頭及屋簷。”仆人嚇傻了。第二天，陳寶鑰調來兩千標兵守門，這鬼卻從容走來，將兩千士兵打得落花流水。其後，陳寶鑰又召神巫做法驅鬼，又被反殺。
無可奈何之下，陳寶鑰聽從了好友的建議，決定服軟。那鬼也立刻同意了。和解後，青面鬼恢復了本來面目，乃是一國色麗人，穿著一身名牌，渾身又散發著迷人的香氣。下面的劇情想必你已經猜出來了，沒錯，兩人過起了一段沒羞沒臊的日子。
說完鬼的厲相，還有一個基本問題沒有涉及：鬼界為何會有這麽凶猛的厲鬼呢？根據蒲慕州的看法，如果人死了無人埋葬與祭祀，這樣的鬼魂便會化為厲鬼。
龔開《鍾馗嫁妹》
春秋時期，鄭國發生一起著名的伯有鬧鬼事件，轟動了當時的“國際”社會。這個伯有是鄭國之前的執政官，後來死於內亂，家族的爵位也因此被奪去。
鬧鬼事件一直持續了好幾年，而且越演越大，搞得人心惶惶，最後是鄭國新一任的執政官子產出了一個主意，他建議恢復伯有子嗣的貴族身份，讓其能夠祭祀伯有。這樣一來，伯有應該就不會再鬧了，他的理論依據是：“鬼有所歸，乃不為厲”。
按照這一思路，子產安排伯有的兒子良止當了官，恢復了家族的爵位，結果這招非常靈，伯有的鬼魂自此再也沒有鬧事了。
當然，從無神論的立場分析，伯有鬧鬼事件很可能是伯有的後代，利用時人的迷信而有意設的局。顯然，這一群眾路線走的非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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