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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為何愛寫“情詩”?對情的崇尚是中唐的感情模式

唐代元和元年(806年)的一個冬天,三位文人官員——白居易、陳鴻、王質夫在仙遊寺小聚。情愛以及玄宗和楊貴妃的生死戀是當天飲醇感懷間的中心話題。王質夫懇求白居易將這段故事記錄下來,以饗讀者,中國文學史上的經典長詩《長恨歌》由是問世。

這首詩作是以唐玄宗對天生麗質的楊貴妃的動情開篇的: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無人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長恨歌》敘述了玄宗與楊貴妃間的持久情愛、他們的生離死別、玄宗失去貴妃後的悲楚以及楊貴妃在仙界對玄宗的思念。它在成文不久就受到文人的欣賞、朝廷的讚譽,並在民間廣泛流傳。

電影《妖貓傳》中的唐玄宗和楊貴妃

《長恨歌》風行一時的原因何在?白居易是中國歷史上最為著名的詩人之一,也是唐代最多產的文人,他又是中唐時期最具影響力的文人集團——元白文學集團的領袖。毋庸置疑,他的文學天才使得《長恨歌》成為千古絕唱。

然而,《長恨歌》流行的最重要原因是,這首敘事詩完美地體現了唐代中期的情感模式——“情”。

中唐時期對“情”的追崇反映在四個方面:文人對男女之間的“情”之重的強調;“情”字在文學作品中出現的概率高於之前任何時代;“情”文學,尤其是元白體,在中唐非常受歡迎;元白集團的“情”文學推動了通俗小說中的愛情主題的作品的大量出現。

白居易關於男女之情主題的詩作之眾在他的時代已經得到公認,文人同僚稱其為“多於情”者,而王質夫提出的關於玄宗和楊貴妃詩作的請求也正是因為他“多於情”。因此,《長恨歌》中以“情”為玄宗貴妃故事主線是可想而知的。

《長恨歌》描寫了自從玄宗恩澤楊貴妃之後,兩人在十三年間幾乎形影不離。白居易將安史之亂的起因和過程略去不提,而是著重渲染玄宗與貴妃的生離死別以及玄宗的“朝朝暮暮情”。

很顯然,《長恨歌》的一個突出標記是“情”。為了渲染“情”這個主題,白居易故意更改了玄宗與楊貴妃初次見面的情節。楊貴妃最初是以壽王妃的身份進入唐皇宮的,而《長恨歌》則將玄宗和貴妃之戀描寫成一見鍾情。

正是因為它以“情”為主題,這首詩不僅在唐代風靡一時,而且深受之後各代讀者的讚賞。《長恨歌》的最後一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成為中國文學史上最著名的愛情宣言。

白居易

《長恨歌》成文後十年,白居易創作了另一首膾炙人口的敘事詩《琵琶行》。與以“情”為故事主線的《長恨歌》不同的是,《琵琶行》表達了白居易對琵琶女的感情。

白居易是這樣描寫他與琵琶女的相會的:

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琵琶於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然……

琵琶女的舉止和表演令白居易頓生同情: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琵琶女隨後敘述了自己的身世,而白居易自己也是“出官二年”,“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因而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歎。琵琶女也為白居易的遭遇和性情所感動,再“坐彈一曲”,以致白居易淚濕青衫: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除了《長恨歌》《琵琶行》等長詩外,白居易的短詩似乎更全面更豐富地體現了他對“情”的表達、感懷、讚美和思考。

例如,白居易的《贈言》是以古調詩的形式寫成,時值寶歷元年,白居易已經54歲,而這首詩寫的是對一位年約20歲的婦人的愛慕之情:

捧籝獻千金,彼金何足道。

臨觴贈一言,此言真可寶。

流光我已晚,適意君不早。

況君春風面,柔促如芳草。

二十方長成,三十向衰老。

鏡中桃李色,不得十年好。

胡為坐脈脈,不肯傾懷抱。

白居易曾鍾情於多位女性,其中湘靈似乎是他最為懷念的“長情人”。湘靈和白居易的感情是在白居易貞元十二年(796年)回到符離為父親服喪時發生的。此時白居易25歲。白居易寫過不少詩篇回憶他們之間的交往。

在貞元十六年旅途中,白居易寫了《寄湘靈》,可以看出白居易確實非常珍惜他對湘靈的感情:

淚眼凌寒凍不流,每經高處即回頭。

遙知別後西樓上,應憑欄乾獨自愁。

貞元十九年(803),白居易書判拔萃登榜,次年授校書郎,這一年的冬至夜,白居易在長安寫下這首題為《冬至夜懷湘靈》的詩作:

豔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

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

貞元二十年(804),白居易與湘靈秘密相聚作別,白居易作《潛別離》一詩以慰湘靈: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

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

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

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元和二年(807)白居易與出身大族的楊氏成婚,但他對湘靈一直難以忘懷。在元和七年的《感鏡》以及元和十二年的《感情》兩首詩中,白居易記錄他睹物生情的思緒。

《感鏡》陳述道:

美人與我別,留鏡在匣中。

自從花顏去,秋水無芙蓉。

經年不開匣,紅埃覆青銅。

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

照罷重惆悵,背有雙盤龍。

而《感情》一詩讀來更是淒楚動人:

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

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

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

永願如履綦,雙行複雙止。

自吾謫江郡,漂蕩三千里。

為感長情人,提攜同到此。

今朝一惆悵,反覆看未已。

人隻履猶雙,何曾得相似。

可嗟複可惜,錦表繡為裡。

況經梅雨來,色黯花草死。

此外,白居易的《冬至宿楊梅館》《客中守歲》《江樓月》《嘉陵夜有懷》等詩作讀來都似乎是他在懷想自己對湘靈的情感。

中唐時期,白居易以“情”為主題的詩文都非常受歡迎。白詩流行的最大特點是不同階層和不同性別的讀者都喜歡他的文字。

白居易自己曾在《與元九書》中頗為得意地提到他的詩作的流行程度:“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仆詩者。”

他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因為他的“情”的主題所致——“時俗所重正在此耳”。

中唐時期對“情”的崇尚還反映在唐代的傳奇小說的興盛。當時最為流行的小說是沈既濟在建中年間寫成的《枕中記》、許堯佐在貞元末年前後撰寫的《柳氏傳》、成文於貞元末年(804)的《鶯鶯傳》、成文於元和元年(806)的《長恨歌傳》、成文於元和三年的蔣防的《霍小玉傳》、成文於元和六年的白行簡的《李娃傳》等。

所有這些風靡一時的傳奇小說都描寫了男女戀人間“情”的發展。以《李娃傳》為例,它講述了一個長髮娼女與一位年輕舉子一見鍾情至洞房花燭的過程,這期間,兩人經歷了許多磨難,因為“情”的支撐,他們終成眷屬。

簡單來說,白居易的詩歌以及中唐流行的傳奇小說都反映出,對“情”的崇尚是中唐的感情模式,它滲透了整個社會,為朝廷、貴族和平民百姓所共享。

“情”的模式也體現了中唐時期社會性別制度和社會性別觀念的變化。夫婦合葬的興盛是當時婚姻觀變遷的一個反映。

雖然夫婦合葬自古就有,但中唐時期合葬的比例急劇上升,這在中唐時期的文獻中多有見證。許多中唐墓志是合葬志,甚至有墓志感歎墓志主因續弦身份不得與丈夫合葬者。

合葬在中唐小說中也有反映,比如,在《唐眩》中,唐眩之亡妻夜訪,唐眩依依不捨,遂又安慰她:“同穴不遠矣。”

此外,夫婦之間和睦恩愛的主題在中唐的文學作品也愈趨增多,不少詩人留下了“贈內”詩作。白居易在婚後不久曾在《贈內》詩寫道:“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塵。他人尚相勉,而況我與君。”

“情”是中唐文學的主流,無論是在“陽春白雪”的詩歌中還是在“下裡巴人”的傳奇小說中,我們都能發現“情”之所在。

白居易的《長恨歌》是當時“情”文學的傑出代表,因而能夠廣受歡迎、成為經典。或許白居易不只是“多情”,亦有“重情”;或許不只是白居易“多情”,唐人多“多情”。

編輯: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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