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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詠過世,曾言“只要完成你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李詠(視覺中國/圖)

全文共4716字,閱讀大約需要10分鐘

李詠一直是央視的異類。僅頭髮這一項,就有“一百多位長官發表過意見”。

他的心態是,“只要完成你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本文首發於2014年6月26日南方周末 未經授權 不得轉載

文 | 南方周末記者 李曉婷

“在美國,經過17個月的抗癌治療,2018年10月25日凌晨5點20分,永失我愛…… ”10月29日,央視前著名主持人李詠妻子哈文在微博發文宣布李詠去世。

李詠1968年生於新疆,1991年畢業於北京廣播學院,進入中央電視台。歷任《幸運52》、《非常6+1》、《詠樂會》等節目主持人,《夢想中國》大型電視選秀活動總策劃兼主持人。

2014年南方周末記者曾專訪李詠。舊文重發,以示紀念。

離開央視這一年多,李詠乾的還是“耍嘴皮子”的職業。

2013年3月,李詠從央視調到中國傳媒大學,任播音與主持藝術專業副教授。至今沒有正式開課。原本2014年5月底要上第一堂課,又推遲了。學校開課也像央視做節目,要審批:提交完整的教程、課件、教學方案,通過後,才可以正式上課。

如果開課,李詠設想主要拿自己的案例,當做教訓來講。在他看來,主持人=人際傳播者,“最終要去討論怎麽做好人際關係。”

離開央視,李詠強調是“正常調動”,而非“辭職”。“央視培養我這麽多年,給了我很多機會,用另外的方式不太仗義,加上在體制內待慣了,也沒那個膽。”進了大學,還是體制內——“在中央電視台有的限制,在傳媒大學都有。這個我還比較適應,讓我一下無著無落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辦。”

作為主持人,李詠卻成了“體制外”。過去這一年,李詠在各地方衛視做了五檔節目,數量快趕上過去22年在央視主持的節目總數。

“如果說節目是一個女性,過去,她要嫁給我,你得娶了她。現在是商業製作,相當於很不錯的異性朋友。現在(節目和主持人之間)沒有時間像過去那樣慢慢培養,這是一個你出牌、我出牌的階段,三個人玩牌,合夥捉黑槍。”李詠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1

“我想改變,再不改變就沒意思了。”

李詠要離開央視的傳聞,2007年就沸沸揚揚上演過一次。

2007年春晚,零點鍾聲之前,出現了一段始料未及的時間空當,主持人李詠、朱軍、周濤、張澤群連連失誤:搶話、忘詞、空白此起彼伏,造成了混亂的“黑色三分鐘”。

很快,網上滿是捕風捉影的消息:李詠最先忘了詞,才導致接下來的連鎖反應,他沒有“聽指揮”,受不了壓力要辭職。

李詠對南方周末記者否認了這一說法,“我只能說跟我關係不太大。越是一次一次排練,越是契合好,越容易出麻煩。就像開車年頭越長的司機越容易出事故,打死強嘴的,淹死會水的。”

李詠一直“特怕上春晚”。第一次上春晚是2002年,那時他主持央視二套的《幸運52》,覺得找他主持春晚不可思議,“怎麽能讓我上春晚那麽高端的舞台?”他也很恐懼,“我在《幸運52》從來沒站直過,怎麽舒服怎麽來。我絕大部分的東西都是現場生成出來的,因為我受不了稿子,我都是把握一個方向,再用自己的語言取代。”

2002年開始,李詠斷續主持了10屆春晚。推是推不掉的。“你試試?那是多麽大的舞台,你還敢掉鏈子?在長官的眼裡,名導演、名主持人,在這個機構中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我在這個部門工作,有困難,克服困難咱們也要上。”

李詠一直是央視的異類。僅頭髮這一項,就有“一百多位長官發表過意見”。說話也“不招待見”。比如恭喜新婚夫婦,李詠說:“恭喜發財,龍鳳雙胎!”長官馬上質疑:說什麽呢?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李詠在節目裡自稱“在下”,長官也不愛聽:你是堂堂央視主持人,什麽叫在下?

2005年,有機構評估電視節目主持人身價,李詠首次登上榜首,身價被估達3億,榮譽也接踵而至:年度最佳主持人和年度最佳娛樂節目主持人。2006年,莫須有的身價漲到了5億。2007年,他又獲得“最具品牌價值主持人”獎。

李詠“主流了”,也成了央視包容“物種多樣性”的一個例證。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批評、質疑,針對的是李詠的各種說話不當,開玩笑沒有分寸。

2007年,風口浪尖的李詠很困惑,這“公家人”他有點當不下去了。

長官主動來找李詠談話。聽李詠傾訴完,一邊翻紅頭檔案,一邊跟李詠談心。接下來,“其他諸位長官”輪番上陣,有的好言相勸,有的措辭嚴厲,中心大意是:“全中國哪兒有比這更好的平台?”

李詠打消離開的念頭,開始策劃新的節目:《詠樂匯》。

2008年《詠樂匯》開播。李詠邀明星、商界名流來節目吃飯、談天,聊人生中至關重要的轉捩點,也聊私人生活。勵志故事講完,李詠就來一段旁白:他的今天是你的明天,括弧——僅僅是“可能”而已。“我不想提供沉重的價值觀。”

2011年3月改版開播的《向幸福出發》是李詠在央視主持的最後一檔節目。在這檔“寄情於歌,寓情於心”的節目中,李詠常常收起笑容,語調低沉,訪問前來節目點歌的人,聽他們講背後勵志又略帶悲情的故事。節目連續三年獲得央視“年度品牌欄目”稱號。2013年,李詠還是離開了央視,“我想改變,再不改變就沒意思了。”

2

能說點人能聽懂的話嗎?

2014年5月的一期《超級演說家》播出前,有消息稱,李詠因為不滿選手的演講內容而憤然離席。“我也就是起身溜達溜達。我一貫認為在節目當中,不管發生了任何問題,憤然離席首先是極不負責的,我根本做不到。”

實際上,觀眾也沒那麽在意節目中真真假假的爭吵。“現在的觀眾更寬容,我在央視出了很多錯誤,放在現在:這是什麽事兒?因為準備更多了,選擇的自由度也高了。”

改變的不光是觀眾,做節目的節奏也變了。過去在央視,時間充分,“從產生意向到大致推演,到最終試錄試映片,一次不行,再試一次,到開始工業化生產,加上微調,這個過程少說要幾個月”,也沒有太大的成本壓力——“演播室是央視的,燈光是央視的,設備團隊是央視的。”

到了地方衛視,節目季播,商業化操作,“哪有那麽長時間的磨合期,快有一到兩個月,慢也慢不到哪兒去,你不行動迅速的話,可能就被人拷貝了。”

一年來,李詠主持的節目形態五花八門,選擇節目全憑自己的興趣。

五檔節目中,《舞出我人生》由央視和燦星製作公司聯合製作。燦星負責和李詠溝通,要求明確:“承上啟下,話極少,不停地耍帥。”

李詠知道:“現在是收視為王,不像過去在央視,一定要符合大眾標準,符合播出平台的價值觀。也沒有一定要把觀眾群當作重要的參考值:觀眾不喜歡眼睛大的,恨不得台上全是眼睛小的。那個時候你用一個標準,現在沒有這樣的事情。”

《愛拚才會贏》是一檔“勵志創業真人秀”,創業者帶著自己的項目,使出渾身解數,讓在座投資人給自己投資。

節目裡,李詠幫選手忽悠,也“擠兌”實地考察回來的投資人:“您怎麽到哪都開會啊?”又鼓勵選手:“看您那表情,您又聽不懂(投資人)說的話,您就打斷唄:能說點人能聽懂的話嗎?”投資人也被逗得前仰後合,李詠覺得“效果不錯”。

在《舞出我人生》和《愛拚才會贏》的舞台上,李詠穿著標誌性的花哨禮服。而在《超級演說家》裡,他一身輕鬆行頭。他的角色是導師,和其他三位導師一起坐在台下聽選手演講。演講者的故事五花八門,有替“剩女”鳴不平的,有殘障女孩坐著輪椅來征婚的,有自發尋找被拐兒童的,也有得了重病趕緊回國“尋根”的ABC。導師演講的段落中,李詠演講,走的也是溫情路線:用向未來“女婿”喊話的形式,變相表達對女兒的愛。

最新播出的一檔節目叫做《中國面孔》,形式上還是益智答題,隻不過答的題全部圍繞“臉”,答題者則是明星。

有觀眾評論,李詠屬於“能把一檔答題類節目主持得栩栩如生”的主持人,這種印象來自最早的《幸運52》和《非常6+1》。

《中國面孔》裡,李詠又“栩栩如生”起來,隨時跟觀眾互動:“你是負責起哄的吧?”開場就耍嘴皮子:“這世界上最高的境界,我剛剛經歷了一下,就是不要臉。”

3

“就像玩麻將,越大越刺激,但……”

央視時期的李詠自詡“主人翁”。

1998年,李詠的同學在中國推銷英國的大型博彩娛樂節目《GO BINGO》。現場猜題贏獎,節目最後從天花板嘩啦啦掉鈔票,最高獎金額2萬英鎊。

李詠看得目瞪口呆,推薦給長官,得到的答覆是:這個節目不適合CCTV。三個月後,文藝中心長官才拍板花40萬英鎊買下版權。

《幸運52》成了中國第一檔模式引進的節目,內容進行了本土化改造:重心放在益智,而不是贏獎。

李詠把那一時期稱作“中國電視大發展的階段”,央視聚集了理想化的一群人,“我們當時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蹉跎,就覺得這是一個責任,我們幾個好朋友應該搭夥把這個事乾成,一點點突破界線”。

國家工商總局有規定:電視傳播中的獎金、獎品,額度不能超過5000元。《幸運52》爭取到的額度是8800元,還是稅後。

《幸運52》開播一年後,收視率在央視二套遙遙領先。

李詠事後總結《幸運52》的宗旨,“就是徹頭徹尾的放鬆,撞大運,活該您賺錢!”觀眾一邊狂歡,一邊盯著高額獎品兩眼放光。

2000年,《幸運52》開始飽受爭議,焦點除了李詠的語言風格,還有節目的價值觀:錢?幸運?投機?長官提醒:該注重“寓教於樂”了。

李詠不情願“宣教”:“為什麽不能將娛樂進行到底呢?”也開始琢磨:娛樂節目,耍到什麽程度合適?

李詠在央視之外找了塊試驗田。1999年,李詠去大連電視台,主持了一台大型綜藝節目《久久合家歡》,每周六晚直播100分鐘。

核心亮點和《幸運52》一樣:中獎。獎項10個,199元到1999元,但形式更驚險刺激:十張獎券,藏在大連市的各個角落,全民尋寶,只要在節目直播時限內找到,並趕到直播現場,就當場兌現。有中年夫婦穿著睡衣就來了,還有情侶逛商場看到節目,立即奔去尋寶。

《久久合家歡》收視率持續居大連電視台榜首,讚助商排著長龍找上門來,並且要帶著現金來,才有機會被節目接受。

當時的鳳凰衛視節目總監宋南男看了節目,異常吃驚:“你這樣的,要在CCTV,死定了!”

100分鐘節目裡,40分鐘是李詠的脫口秀,他因此要去了解當地的民情。他看到一條新聞:大連有幾條街道,禁止汽車鳴笛,認為這完全是為難計程車司機。“1999年,買私家車的才幾個?滿大街轉的不就是計程車嗎?不讓他們鳴笛,能讓他們急死。”

李詠決定“替的哥們說說話”。他開著一輛計程車直接上了演播廳的舞台——好在演播廳夠大。他和搭檔女主持演了段情景劇,意思是不讓汽車鳴笛,不合適。

直播出來,演播廳門口停了一長溜計程車,齊刷刷開門,的哥排成一列向他鼓掌。李詠差點沒哭出來。

不到一年,“采風”戛然而止,李詠離開大連。“台裡不允許了,你專心做《幸運52》,那個別去了。”

2003年,李詠主持《非常6+1》,把演播室比作“夜總會”,他的任務就是滿場炒氣氛,讓大家一起high。

節目高潮是才藝表演之間穿插的“砸蛋”環節:李詠和場外觀眾連線,觀眾在20顆“金蛋”中選準一顆,現場砸開,就有機會獲獎。

長官又提意見了:“這話你也敢講?多強調精神財富好不好?”

2011年,國家廣電總局倡導節目“綠色環保”,砸金蛋環節取消。

《幸運52》早就開始“綠色化”改造。2003年,新版《幸運52》中,獎金叫做“學習基金”。參照的美國版節目中,最高獎金是100萬美元,中國版中,最高3萬人民幣,最後還要捐出去。

“就像玩麻將,越大才越刺激。但是作為國家電視台,價值觀要正確。怎麽樣才能既滿足答題的需求,又覺得過癮了,又不能空手而歸?好多方式我們沒有辦法去做。”李詠說。

2007年是選秀節目的高峰年。全國的選秀節目有三百多檔,怪狀頻出,廣電總局開始“整治低俗風”。

央視的歌唱選秀節目《夢想中國》也廣被詬病,李詠則背負了幾乎所有對《夢想中國》的指責。一期節目中,李詠點評一位女選手的表演說“看你跳舞會做噩夢”,立即引來罵聲。

李詠是《夢想中國》的“總設計師”,原本“有很深的感情”,最後卻不願意提起這個節目。“節目可能是生不逢時。那時候整個社會的標準就是這樣,人們還在自我價值的探討階段。現在是自我價值的實行階段,一些內容放到今天,就非常正常,甚至還弱了。”

李詠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做《久久合家歡》這樣的節目,“現在不是我想的問題。”在地方衛視做節目,他的心態是,“只要完成你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本文重發時,略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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