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如果注定留不住斑鱉,我們能否記住它的故事?

有一種動物,全球僅有4隻已知的存活個體。2只在中國,2只在越南。

它們,就是體型最大的鱉科動物、世界上最瀕危的龜鱉類物種——斑鱉。

雌性斑鱉 圖片來源/陳懷慶 拍攝 於蘇州動物園

斑鱉是世界上最瀕危的物種之一。蘇州動物園圈養的1雌1雄是長江種群的最後命脈,然而十年的人工繁育努力也沒能使它們生下一兒半女。而紅河種群目前僅在越南河內郊區的同莫湖和春慶湖發現了2隻野外生存的個體。

斑鱉遭遇的悲劇不僅在於種群的滅絕,還在於它於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性被淡忘,乃至本名“黿(yuán)”都被弄丟了

斑鱉,世界上最瀕危的龜鱉類物種,中國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黿,鱉之大者”《爾雅翼·黿》道出了“黿”最顯著的特徵——體型巨大的鱉科物種。

在中國,乃至全球,體型最大的兩種鱉科動物,就是黿(Pelochelys cantorii)和斑鱉(Rafetusswinhoei),它們的背甲可達1米長,體重可達100千克。

上圖:黿(Pelochelys cantorii),下圖:斑鱉(Rafetus swinhoei)

三千年前,商王在洹河率眾射殺了一隻“黿”,隨後將其鑄成了青銅像。

“作冊般”青銅黿,鑄造於商後期 (前1300-前1046年)銘文:“丙申,王於洹,獲。王一射,射三,率亡(無)廢矢。王令(命)寢(馗)兄(貺)於作冊般,曰:“奏於庸,作女(汝)寶。”

這具青銅像寫實性地表現了“黿”的特徵——碩大的頭部和突出的鼻吻……等一下,細心的你也許已經產生了疑問:黿(Pelochelys cantorii)的鼻吻部不突出,頭部小,且脖子和背甲之間分隔不明顯,這些都與商代青銅像不相符,反倒是斑鱉和這青銅像一模一樣。

名字先被弄丟了

是的,今人弄丟了斑鱉的古名——“黿”

除了商代青銅黿的實物證據,歷史上大量關於“黿”的文字記載也能說明古人所說的“黿”是斑鱉。李時珍《本草綱目》載:“黿如鱉而大,青黃色 ,大頭黃頸”。康熙《太平府志》:“黿……首有斑文,俗呼癩頭龜”。

弄丟斑鱉的古名這個鍋,得由分類學曾經的混亂來背。1876 年,英國動物學家 約翰·格雷(John Gray)把上海附近采集的鱉類標本,命名為新物種斯氏鱉(Oscaria swinhoei)。

而後的一百年中,斑鱉的分類地位一直混亂,有些學者認為斑鱉是中華鱉的同物異名,而另一些學者將斑鱉鑒定為另一屬大型鱉類Pelochelys的物種。自己獨立物種的身份都沒了,“黿”的名字也就落到了Pelochelys cantorii的頭上。

1988年,斑鱉為獨立物種的地位終於得到了國外動物學家的確認,並被歸到Rafetus屬中。1994年,斑鱉獨立物種的地位在國內得到了認可,標本和存活個體也被鑒定了出來,然而沒人發現它們才是真正的“黿”,最後被冠以“斑鱉”的中文名。

直到2010年,斑鱉的命名歷史得到了詳細考證,中國古籍中記錄的“黿”應該是斑鱉(R. swinhoei),而現在卻被用作P. cantorii的對應中文名稱。

奈何,已經拱手讓人的本名再也要不回來了。

模式標本的臨摹圖,一隻幼年斑鱉,現藏於大英博物館,Gray繪製 / 圖片來源 wiki網站

今人把“黿”誤冠以Pelochelys cantorii卻心安理得,大概也是因為它確實長得很圓。但老祖宗起名的時候壓根不是因為“黿“看著圓,成書於東漢年間的《說文解字》指出:“甲蟲惟黿最大,故字從元,元者大也。”

看起來就很圓的黿(Pelochelys cantorii)

與“黿”有關的那些事

“黿”在古代中國的出鏡率頗高,食、住、行各方面都有一席之地。

圖片來源/陳懷慶 拍攝 於蘇州動物園

“黿”的美味在歷史上長期受到追捧。十多年前,南京集慶路和仙鶴街一帶建築施工,挖出了六朝時期的大量“黿”甲。其中一小部分收藏於南京市玄武區的“六朝博物館”中,而其余大量的以“六朝黿甲”名義出現在古玩市場上或私人收藏家手中。據推測,這些“黿”甲是古人吃剩的廚余垃圾,出土時還和餐具、牛骨混在一起。

左圖:南京古玩市場出現的完整“黿”甲,頭骨被擺到了尾部的位置;右圖:被製作成文玩的“六朝黿甲”

也許你會問,憑什麽認定古人吃的“黿”是Rafetus swinhoei而非Pelochelys cantorii呢?之前說的青銅像和文字記載,都有形態特徵以供判斷。但這“六朝黿甲”都啃得只剩骨頭了,哪知道是斑鱉還是黿。

殊不知,骨骼才是物種鑒定的王道。斑鱉所在的Rafetus屬有一個其他鱉科動物都沒有的鑒定特徵就在背甲上,第八對肋骨嚴重退化!Pelochelys cantorii背甲的第八對肋骨長度正常且佔滿了整個背甲的末端,而Rafetus swinhoei背甲的第八對肋骨不僅小,且不佔滿整個背甲末端 。仔細看會發現,“六朝黿甲”的第八對肋骨也是小而不佔滿整個背甲末端的,可確認為Rafetus swinhoei。

左圖:Rafetus swinhoei的背甲。圖片來源(Farkas & Le, 2011)。右圖:Pelochelyscantorii的背甲,圖片來源(Pritchard et al., 2009)

《紅樓夢》的第二十三回中,寶玉惹惱了黛玉,急忙求饒道:“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在池子裡,叫個癩頭黿吞了去,變個大王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

癩頭黿是江浙一帶對斑鱉的俗稱,以其為原型的神獸叫贔屭(bì xì),又名霸下,龍生九子中的老六,常在古代園林中承擔馱碑的重任。傳說,贔屭背負三山五嶽,在江河湖海裡興風作浪,後被大禹收服,為治水立下汗馬功勞。大禹怕它再去興風作浪,就弄了個石碑,把治水的功績刻上去,順便把贔屭壓在下面……有趣的是,石碑頂部往往還裝飾著負屭——龍之九子中的老八。

贔屭:“同是龍的兒子,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盡欺負老實人。老八,說你呢,憑啥騎我頭上!”

“黿”能馱石碑,載人更是不在話下。《西遊記》中唐僧師徒取經歸來時,路過水面寬闊、波濤洶湧的通天河,正為難時,白黿現身相助。原來,當年大戰通天河中要吃陳家莊童男童女的鯉魚精後,便是白黿載著師徒一行過了通天河。白黿曾托唐僧向如來詢問自己的壽事,可唐僧在西天靈山時只顧取經,忘了這茬。白黿滿心期待地問起此事,唐僧卻不知如何作答。於是白黿一怒之下,將師徒一眾連同經書都摔進了通天河。

“不是被吃就是被騎,終於輪到俺怒一回了!”……忽略道具組用烏龜(Mauremys reevesii)做的原型

傳說歸傳說,“黿”作為交通工具的事在歷史上還真發生過。西周時期,周穆王出征來到江西九江,因江河阻礙行軍,下令捕捉大量的斑鱉和揚子鱷(鼉)以填河架橋,留下了成語“黿鼉為梁”。

揚子鱷:“我看著像橋?有本事你們來踩一下啊”

揚子鱷和斑鱉,這對難兄難弟,同為長江生態系統的頂級捕食者,古代一起被抓來架橋,現在又一同面臨滅絕的險境(野外生存的成年揚子鱷不足100隻)這不僅僅是一兩個物種的命運,長江中所有的頂級捕食者們——斑鱉、揚子鱷、白鱘、中華鱘、白鱀豚、江豚,都不可避免地隨著整個長江生態系統的衰退而走向消亡。

如果注定留不住斑鱉,我們能否記住它的故事,至少,記對它叫了三千年的名字——“黿”。

雌性斑鱉,不,雌性“黿”! 圖片來源/陳懷慶 拍攝於蘇州動物園

參考文獻

王劍, & 史海濤. (2011). 黃斑巨鱉分布的歷史變遷. 動物分類學報, 36(4), 919-924.

“給中國人馱碑馱了幾千年的家夥,如今只剩下兩頭了啊”,360個人圖書館(2016),.

作者 |陳懷慶 徐譚

編輯 |陳雪何靖

主編 |殷燕召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