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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這麽白,為什麽被稱為“黃種人”?

謝霆鋒唱過一首名叫《黃種人》的歌,裡面有這樣幾句歌詞:

“黃種人來到地上/挺起新的胸膛/黃種人走在路上/天下知我不一樣”。

我們從小就被告知,生活在亞洲的是黃種人,在歐洲的是白種人,在非洲的是黑種人。對我們中國人來說,能被稱為黃種人,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因為在中國文化中,“黃色”不僅代表了黃帝、黃河、黃土地,還是被帝王們長期壟斷的高貴顏色——我們從電視劇裡也能看到,明清時代的龍袍都是黃色的。

於是,我們從來都不會看著自己的膚色,懷疑一下——這怎麽能算是黃色呢?

美國學者奇邁可的著作《成為黃種人》,解釋了亞洲人,尤其是東亞人,被稱為黃種人的原因。他在書中指出,西方人定義人種時,只有白色才是高貴的象徵,至於分配給東亞人的黃色,其實意味著疾病,甚至死亡。

由此,我們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黃種人這個概念的出現,充滿了西方人的種族偏見。更加鮮為人知的是,在七八百年前,西方旅行家剛剛登陸東方時,東亞人一度被他們稱為“白人”,只是在後來的歷史發展中,東方日益落後於西方,我們才一步步被醜化成所謂的“黃種人”。

和黃種人所指幾乎相同的“蒙古人種”一詞,包含了更多的歧視意味。在西方人眼中,蒙古人種不僅有著醜陋的外表、殘暴的本性,還會出現“蒙古褶”“蒙古斑”等人類返祖現象。

讓人驚奇的是,這種完全沒有科學依據的種族劃分,卻讓近代中、日兩國精英深信不疑。很多時候,這種劃分甚至成為他們發起救亡運動的驅動力之一。

誕生於種族歧視下的“黃種人”

本書簡體版的副標題是“亞洲種族思維簡史”,顯然是借鑒了前些年在羅永浩推薦下,風行一時的《美國種族簡史》,但其實台版副標題更切合主題,就是“一部東亞人由白變黃的歷史”。

在《成為黃種人》中,作者首先就舉了很多例子,說明在早期西方旅行家的觀察中,東亞人是“白皮膚”的。比如13世紀,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在他著名的遊記中,稱中國人和日本人是“白色的”;14世紀,另一位意大利人鄂多立克也來到中國,記錄下,中國人整體是“貌美”的,中國南方人的膚色是“蒼白的”。

一直到16世紀,葡萄牙藥劑師多默·皮列士,依舊是說,中國人“像我們一樣白”,日本人和琉球人也同樣是“白人”。那時,東亞人被看作唯一能和歐洲人相媲美的人群。

單純從膚色看,東亞人的皮膚雖然不是黃色,但也完全不同於歐洲人的白色,那西方人為什麽要稱東亞人為“白人”呢?事實上,這種描述針對的不單單是膚色,也表現了一種歐洲中心主義的價值觀。西方人對自己白皙的皮膚感到自豪,在他們看來,歐洲是“被上帝祝福過的地方,是人類文明的中心”,只有信奉基督的人才會被賜予白皮膚。

而曾經有一段時間,生活在東亞的人們,被認為是傳說中的東方基督徒。早期的西方旅行家們,都希望能找到這些基督教友。後來事情的發展,也讓歐洲人滿懷信心——16世紀末的時候,成千上萬的日本人開始信奉基督教,日本人成為西方人眼中“被發現的最好的人”,以及比中國人更“白”的人。

此外,如奇邁克解釋的那樣,當時中國和日本的發展,還處在世界前列,兩國人被稱為“白人”,也代表了西方人對東方財富的讚揚和羨慕。

但是,我們知道,隨著時間的發展,上面這兩點原因很快就都消失了,東亞人失去了作為“白人”的資格。先是西方人的傳教活動遇到重重阻力。

明朝萬歷二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596年,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發現,經過整整15年的努力,廣東全省還是只有100名中國基督徒,他對中國人膚色的看法,發生了改變,他失望地寫道,中國的小孩兒剛生下來時都是白色的,但是他們長大後,膚色會越來越暗,同時變得醜陋、肥胖。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日本,1614年,德川幕府對基督教發出禁令後,日本人的膚色也和中國人一樣被改寫,成為橄欖色和黃褐色。至於文化和財富,東亞很快就完全落後於西方,不可能再得到什麽稱讚了。

17世紀後,東亞人的膚色在西方人筆下,變得多種多樣,但無一不是又暗又深的顏色,比如棕色、紅色、黃褐色、古銅色、深綠色,甚至黝黑色。華盛頓的一名助手,在看到中國水手後,覺得他們在膚色、外貌、頭髮,以及身體特徵上,都很像北美的印第安人,而印第安人是所謂的“紅種人”。

這些表示顏色的形容詞,通過英文、法文、意大利文等不同語言的相互翻譯,更是多了一半以上含義,以至於東亞人的膚色,成了一個沒人能說清的視覺難題。西方人需要一個統一的顏色,來為東亞人的膚色定性。

完成這一使命的人,是瑞典植物學家林奈,他最重要的貢獻,是發明了通行的動植物命名法——“雙名製命名法”,就是給每種植物起兩個名字,一個種名,一個屬名。18世紀中期,林奈在他幾經修正,從13頁擴充至1300多頁的名著《自然系統》裡,形容亞洲人膚色時,用了一個表示黃色的拉丁單詞,代表醜陋、死亡和幽靈。

同時在西方醫學中,黃色皮膚還通常被看作是黃疸病的病狀。顯然,黃色在這裡不再僅僅是對膚色的描繪,還包含了對東亞人精神面貌的不良印象。

德國人類學家布魯門巴哈完善了人種學說,率先使用“黃種人”名稱,而且毫無科學依據地發明了一個名詞——“蒙古人種”,中國人和日本人都被歸在裡面。他宣稱,白人是“最高等級、最為文明開化、最完美的人類”,東亞人和非洲人則被認為是“退化得最嚴重的種族”,和白人分別處在進化坐標的兩端。

西方人對東亞人膚色的記錄空前一致起來,德國傳教士郭士立在1834年出版的《簡明中國史》裡,就毫不客氣地將中國人定性為“眼睛很小,鼻子扁平,膚色蠟黃”,一點都不好看。

幾種被西方人胡亂命名的疾病

在討論了東亞人是怎麽從“白”變“黃”後,奇邁可還對“蒙古人種”的概念發展進行了梳理。除了我們前面說到的魯門巴哈,法國生物學家喬治·居維葉也提出一個人種劃分法,即白種人是高加索人種,黃種人是蒙古人種,黑種人是埃塞俄比亞人種。

此外,有關人種數量的說法還有很多,有人說有2種,也有人說是11種,最多的有人劃出了37種。不過大家知道,只有居維葉這個人種三分法被長期保留下來,至今還被津津樂道。

在這裡,大多數中國人都忽略了“蒙古”一詞在西方的特殊含義。西方人印象中的蒙古,包括了所有曾經侵入歐洲的東方遊牧民族,他們席卷歐洲,帶來巨大災難。重創東、西羅馬帝國的“上帝之鞭”阿拉提、締造蒙古帝國的成吉思汗,以及大敗奧斯曼帝國的帖木兒,都是歐洲人最為懼怕的蒙古人領袖。當東亞人被和他們劃上等號時,形象自然變為醜陋和殘暴的。

或許唯一讓人欣慰的就是,居維葉把黃種人的文明程度向上提了一等,使之成為白人和黑人間的“中間”種族。在他看來,黃種人雖然沒有白人那麽文明,但也不像黑人那樣野蠻,最大的問題是文明長期停滯。

一種標準解釋是,中國和日本曾在基督教地區發展之前,建立起較為完善的社會制度,但他們“在很多個世紀中都處於停滯狀態”,這種狀況表明,無論是在智力,還是能力上,黃種人和白種人相比,都有很大差距。

當時的西方人認為,在三個主要人種中,只有白種人是“真正勇敢、自由、慈悲和仁慈的”,受到上帝祝福。按照這個人種邏輯,不同地區、不同膚色的人,既然生來就在智力、能力上有著種種不可改變的差別,那麽他們地位不平等,有的做奴隸,有的做奴隸主,也就理所當然了。

為了證明黃種人,或者說蒙古人種進化不完全,身體上存有缺陷,西方人通過一些有限地觀察,命名了三種有著歧視含義的病症:“蒙古褶”、“蒙古斑”和“蒙古症”。大家可能不太熟悉這幾個名詞,我來簡單介紹一下,看看西方人曾有過怎樣的種族偏見。

先說“蒙古褶”,它又被稱為“蒙古褶皺”或“蒙古眼”,指一個人眼角皮膚生有褶皺,長著一雙小眼睛。西方人很早就在各種旅行筆記中,提到東亞人的眼睛都是“又小又黑”,是狹窄或者凹陷的。

比如1687年,曾有中國人來到倫敦,他們被形容為“眨巴著狹窄眼睛的家夥”。葡萄牙傳教士克魯斯寫有《中國志》一書,他乾脆斷言,如果在中國看見有長著一雙大眼睛的人,那麽這個人的祖先一定來自外國。最後,醫學家們拿出了符合那個時代需要的“科學”解釋:作為東亞人特徵的小眼睛,是由頭骨形狀決定的,他們下陷的鼻子和突出的顴骨,使面部皮膚出現了多餘的褶皺,這些褶皺從上眼皮垂下來,覆蓋了內眼角。

對於歐洲人來說,只有在童年時期,或者患上眼部疾病後,才會出現這種褶皺。於是,西方人的“大膽假設”好像被證實了:蒙古人種的進化程度僅僅相當於高加索人種的“童年階段”。

至於“蒙古斑”,是指一個人出生時臀部帶有的斑點,提出者是德國醫師貝爾茲。貝爾茲長期在東京帝國大學任教,還當過明治天皇一家的“禦醫”。他在日本工作期間,通過大量觀察,發現所有日本新生兒臀部上都長有深藍色的斑點。

索爾茲認為,歐洲白人是不會受到任何顏色汙點影響的,於是發表論文,將這種斑點的意義無限拔高,作為蒙古人種和其他人種最重要的區別。不久,有人發現一些歐洲新生兒身上也有斑點。

為了維護有關“蒙古斑”的種族歧視理論,索爾茲等人立刻修正說:當年蒙古人西征,使部分歐洲人的血液受到汙染,所以在這些人及其後代身上,也留下了“蒙古斑”這種返租現象。在一些西方學者看來,“蒙古斑”是非白人血液中多餘的色素,是猴子尾巴退化後,殘存的一點痕跡。

然而,最具侮辱性的不是“蒙古褶”,也不是“蒙古斑”,而是“蒙古症”。1866年,英國醫師唐首次將先天癡呆病稱為“蒙古症”,其患者被認為具有東亞人的典型特徵:說著孩子般的語言,或者去模仿他人。中國人所說的漢語,確實被當時西方人看作是“缺乏語法形式”“像孩童或聾啞人的語言”。《成為黃種人》裡特別引用了一個當時的流行說法,

“一些癡呆者也是黃色的,面如土色……而許多中國人和日本人都確確實實是黃色的”。

於是,在幾乎一百年時間裡,“蒙古症”都被視為一種只有高加索人種,或者說歐洲白人,才會患上的“貴族病”——得病後,返租成為人類進化的上一階段,即蒙古人種階段。也許大家都已經猜到了,當年所謂“蒙古症”,其實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唐氏綜合症”。

通過醫學發展,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在4種所謂“內眥皺襞”中,只有1種在東亞人身上是常見的;“蒙古斑”也不僅僅是出現在東亞嬰兒身上,印第安人、黑人、白人都會有,在中國被俗稱為“兒痣”;更不用說,所謂“蒙古症”不可能是白人“獨享”的病症,只是一直要到20世紀前半葉,唐氏綜合症和人種、膚色無關的觀點,才被人接受。

但是,這些說法經過數十年、上百年的討論,進入了包括教科書在內的各種書籍,早已深入人心,不再是科學結論所能改變的了。

簡單搜索就能發現,中文互聯網上,還有大量文章在討論,諸如自己孩子身上有“蒙古斑”,是否意味著有蒙古血統這樣的問題;以及求問自己是不是長著“蒙古眼”的人們。由此可見,當年人種歧視理論的影響之大。

被汙名為“黃禍”的黃種人、蒙古人種

奇邁可《成為黃種人》的最後一章名為“黃禍”,討論近代西方對黃種人的恐懼,及中、日兩國由此產生的反應。這一章意義重大,內容卻有些單薄,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參考前面提到的那本《病夫、黃禍與睡獅》。

簡單來說,在“黃種人”和“蒙古人種”這兩個概念出現後,歐洲人被蒙古人侵略的歷史記憶就被復活了,發展出流行一時的“黃禍論”。

1895年,就是東亞發生了甲午戰爭的那一年,德國皇帝威廉二世讓畫師畫了一幅“黃禍圖”。在這幅畫上,代表英、法、德、俄等歐洲主要國家的女神,頭頂十字架,在天使的指引下,和來自東方的敵人對峙。這些東方敵人,就是騎著龍的佛陀,龍代表中國,佛陀代表日本。“黃禍圖”上面還寫著一句很富煽動性的話:“歐洲各民族,保衛你們的信仰和家園”。

這幅畫被威廉二世遍送歐洲各國君主,提醒他們要時刻防範東方黃種人的侵略。

近代歐洲人對於黃種人的恐懼,一是由於日本的極速強大,先後戰勝中、俄兩個領土廣闊的鄰國,其中俄國還是一個歐洲白人國家;二是義和團運動的興起,讓歐洲人看到了中國人在反對洋人時的爆發力;三是當時中、日兩國都有勞工較大規模地向外移民,被認為擠佔白種人的生存太空,造成人口上的威脅。在他們看來,如果不阻止東亞人的移民活動,那麽蒙古人侵略歐洲的歷史就要在19世紀重演。美國才長期實行排華、排日政策,也和“黃禍”理論的流行有關。

對於突然流行起來的“黃禍論”,中國知識分子一方面大力駁斥,指出這種說法的荒謬;另一方面也嘗試加以利用,希望能借此提升中國人的自信。

梁啟超在1897年時說,黑色、紅色、棕色等人種,他們血管中的微生物,以及腦容量,和白人相比,都相差懸殊。只有黃種人和白種人的差別最小,白種人能做的事,黃種人也都能做。至於所謂“黃禍”,梁啟超更別出心裁地積極解釋說,西方人很害怕中國人,以至他們經常要用“黃禍”兩個字來相互提醒。梁啟超將“黃禍論”解釋為一種西方對中國實力的變相肯定。

同中國人的訴求不同,在變法後發展起來的日本,希望得到白種人的平等對待,而不甘於和中國人一起被劃為低等的黃種人。

日本學者田口卯吉在《日本人種論》中聲稱,西方人將日本人和中國人都歸為蒙古人種和黃色人種,是一個極大的錯誤。事實上,大和民族和中國人是不同人種,而和印度、波斯、希臘、拉丁等地的白人同種。歐洲各國對日本人一廂情願的說法並不認同。

十幾年後,到了“二戰”時,日本改以黃種人對抗白種人的領袖自居,充分利用“同種論”,宣揚要建立“大東亞共榮圈”,解放被奴役的黃種人,為侵略戰爭尋求合理性。

由奇邁可《成為黃種人》,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黃種人”“蒙古人種”概念的出現,極大地影響了現代東亞人的思想觀念。直至21世紀的今天,我們身邊大多數中國人還是以黃種人自居,並感到自豪。

其實所謂“黃種人”概念,完全是建立在想象基礎之上的,如奇邁可反問的那樣,“難道現在不該是停止使用這個名詞的時候嗎?為什麽我們還要稱呼某些人為‘黃種人’呢?”

不只“黃種人”、“白種人”不存在,就是“人種”“種族”概念都並不真實。大家可能還記得,在國博講解員河森堡的著名演講《進擊的智人》中,他曾說到,全球各地膚色不同的人,都是同一種人。因為他們不存在“生殖隔離”,個體之間都能繁衍後代。

那為什麽會有“種族”概念的出現呢?英國歷史學家馮客在《近代中國之種族觀念》一書中的結論,很值得分享給大家。他說,“種族”是一種與客觀事實無關的文化構造,一些人可能會關注皮膚的顏色,而另一部分人則關心眼睛的顏色。事實上,基於生理特徵所作的區分,並沒有科學依據。因此

“種族並不存在,它們是被虛構出來的。種族範疇的所指隨著社會文化環境的變化而變化。”

這一說法正同和奇邁可關於“黃種人”的研究前後呼應。

隨著科學發展和政治觀念的進步,現在西方人已經不太使用“人種”及其衍生概念了,那我們自己更沒必要再去使用“白種人”“黃種人”這種偽科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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