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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李以亮:最後的大象

主持語|

詩人李以亮近年來更多的是以譯者的身份出現,所譯並不限於詩歌,但總是置身於不同語言的轉換之中。他的詩中情與意綿密交織,詩中人仿佛世界的不知疲倦的探詢者。他既“不站在物的一邊/也不站在詞的一邊”,似乎被兩股力量絞索著,但他斷然不會以“消費”詞語的方式去褻瀆物的存在。

——魏天無

最後的大象(7首)

李以亮

穿山甲

在無力避免的白日夢中

我看見自己長出

一身厚厚的盔甲

迎著冰凌

或箭鏃似的目光

勉力穿行於沉默的深山

溝壑和河流

不知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是的,我常常在無力避免的白日夢中

鑽進私設的地洞

仿佛穿山甲

仿佛幽靈

避開日照和雨淋

匍匐著,或遠遠離開

憑一己之力

穿行於沉默的深山、溝壑和河流

藥 丸

醫生誇大了我的

病情。他所設想的療程

其實只需走完一半。我要說的

是這些,多餘的藥丸

現在它們可憐兮兮地

失去了歸宿,好了傷疤

我還應該記得,這世界的疼

跟我的相似,卻又不同

我不知道,此刻

哪個角落正藏著

我聽不見的呻吟

悖謬就在這裡:有的症狀

找不到對應的藥;有的藥

又不能及時趕赴

它對應的症狀

我懷揣藥丸,希望

出現一個下家

而這看起來,似乎有些居心不良

看見麻雀

有人問一個到過幾個大陸的旅行者,什麽是最不尋常的?

他的回答是:無處不在的麻雀。

——扎加耶夫斯基《另一種美》

在枝頭鳴叫,或者跳躍

羽毛灰暗,愣頭愣腦

在冬天,只有麻雀

使我倦於季節的眼神警覺

我還不甚了解,在飛翔的

種類裡有哪一種鳥兒

是它的同類,一起

守望過,這空曠的風景

穿過一季的風寒,小小的生靈

在枝頭,鳴叫或者跳躍

當我緩緩靠近,便又倏然

飛起,消失在天空

你,一個人

一個人洗手,水太涼

一個人睡覺,床太寬

一個人照鏡子,還是一個人

一個人進入集體,被集體暴露

一個人喝酒,仿佛自我懲罰

一個人,抽煙,看煙消雲散

一個人走進風裡,四顧茫然

一個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一個人,獨自把自己領回

一個人看書,跟上帝談談事情

一個人說話,把話關進黑屋子

最後的大象

在乾燥的季節

雨水

比眼淚還珍貴

它厭倦了那些

怯懦的豺狼

從不放過

一隻

迷途的羔羊

對水源的懷疑

瘟疫一樣

在象群中間蔓延

它厭倦了

同伴

同伴們的虛無

它早已習慣

不盡的遷徙

生命

就是遷徙的旅程

現在它老了

它尋找

沼澤

能夠收藏它的深淵

語 言

1

我不相信語言的避難所

無論神仙的,還是詩歌的

我也不相信精神的按摩術

無論愛情的,還是哲學的

2

你的語言

你的精神的表情

不要站在語言前面

不要擋住語言的光線

3

不要試圖做一個好人

不要用語言行善

不要試圖做一個壞人

不要用語言逞凶

4

我不站在物的一邊

也不站在詞的一邊

白天我在活人中間死

夜晚我在幽靈中間活

雨 季

季節多雨。遲疑散發霉味

獨守一隅我有一杯自己釀造的苦酒

一切都在加速進入輪回

南風猥狎

花蕊凋零

雨點漫飄……

萬人空巷,只為良宵一刻

千人一面,原是殫精竭慮之疲憊

孔武剛毅血性消弭於歲月空穴

誰怯懦誰遭遇崇高?

誰躊躇誰畫地為牢?

我自覺難言之隱不過自作多情之輕佻?

這原是一個消費的季節

我何多情,我何執迷?

生之精義僅在意志燃燒而我

唯期待你投擲那一粒星火

我感覺頓乏而余血尚溫

我從來不曾如此愛

從來不曾心存奢望

我信奉愛的熱力學

我信奉它對抗虛無的微妙原則

是的,生之甘美酸楚

僅在尚可牽腸掛肚

請別問我,何以有情何以執迷

—END—

《長江文藝》2019年第7期

責任編輯 | 吳佳燕

李以亮|

李以亮,詩人、譯者。作品發表於國內外相關專業期刊。結集出版有個人詩集《逆行》,譯集《扎加耶夫斯基詩選》《希克梅特詩選》等。現居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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