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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書枝:租房記 | 花城關注

非虛構 /租房記作者 /沈書枝

五年前夏天,我剛來北京工作時,麥子已在東城區和平裡一帶舊樓裡租住了三年。是多年的老小區,最高不過六層,從外面看時,土紅色磚樓間露出高大的毛白楊和洋白蠟龐大的樹冠,帶著舊日城市平民生活的近人氣息,算得上是很好看的。裡面住起來,則有許多北方老樓的問題。我們住在一樓,夏天十分陰涼,我記得在那裡的兩個夏天都沒有換過竹簟,仍然鋪的床單,已經很老的冷氣機也幾乎沒有開過,只靠放在凳子上一隻小小四方形塑料風扇,就很容易度過了夏天。窗外不遠處一棵洋槐,不知是生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葉色比一般洋槐軟嫩,陽光很好的上午,坐在床上望出去,可以望見一樹葉子明光耀眼。樓梯那面屋外,則是一排簡易平房,平房邊一棵高高的毛白楊,春天滿樹柔荑花序,落到地上厚厚一層,如同一地的毛毛蟲。

這房間裡起初沒有一張桌子,隻床尾一張電腦桌,被麥子已不用的舊台式機佔滿。台式機旁一面書架,塞滿了書。這些書應當感到幸運,因為只有它們被插到了書架上,而剩下的幾十箱書,就只能在暗無天日的紙箱中,沿著底部石灰已經脫落得斑駁的牆面靜靜等待。床頭的兩人沙發上也堆滿了書,在那裡的兩年,我從沒能夠在這張沙發上坐過一次,因為裝書的箱子太多了,把一隻簡易衣櫃擠得沒有地方放,只好疊架在沙發上的書堆上,使人忘記了它原來還是一隻沙發的身份。第一次在這房間吃飯,因為沒有桌椅,我們拖了三箱書出來,一箱放在中間,當作放菜的桌子,兩箱放在旁邊,當作吃飯的椅子。如是吃了幾頓飯後,我敦促麥子買一張小折疊桌回來,他一拖再拖,最後終於在氣得我短暫離家出走之後(因為怕他擔心,不過二十分鐘我就自己回來了),發憤在附近小商品市場買回一張八十厘米長的折疊桌子,靠床邊放下,另一面加一隻塑料方凳,如此有了吃飯的飯桌。加上房門背後地面上放著的電鍋、電壓力鍋、電水壺,整個房間裡剩下的地方只夠一人轉圜。桌子是一種濃烈土黃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才想到可以用一塊桌布把它遮起來,那時候我還不會用淘寶,最後是朋友樂天從南方給我寄了兩塊桌布過來。

我們和人合租,另一個房間裡起初住著三個姑娘,其中兩個是姐妹,家在密雲,一周隻來住一兩晚,於是便都睡在一張大床上。後來姐妹倆搬出去,隻余下其中最胖的一個,又過了些天,多了她突如其來的男朋友。房間之外,屋子裡其他地方已十分逼仄,一條過道如並聯電路般串起廚房、衛生間和兩個房間。廚房被冰箱、抽油煙機、燃氣灶和水池填滿,剩下一小塊台面和櫃子,幾個人亂七八糟的東西堆不下,余下的只能放在房間裡。冰箱裡的食物常常過期了仍然塞在那裡,因為不知道是誰的,也就任由它們在那裡去。那裡的抽油煙機是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見過的最髒的機子,燃氣灶看起來也許有十年沒有人擦過了,積滿了炒菜落下的菜屑,被火烤焦了,與無法排出的油煙一同變成厚厚的油垢。灶上架一個不鏽鋼框子,將之三面罩住,框頂上一架簡易的老式抽油煙機,油煙機上的燈壞了,炒菜時總是黑乎乎的,抽油口的鋼絲上積滿堅硬的油垢,幾乎將風口都堵滿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種舊日的流行,我在後來的租房裡也見到了一模一樣裝置的抽油煙機和燃氣灶,其髒度僅次於原先的那一個。據後來的房東說,是有一段時間把房子交給中介,中介弄的。因為這個不鏽鋼框,清理燃氣灶的角落變成很難的事,框子內側也濺滿了炒菜帶來的陳年汙垢,使人望而卻步,無從下手。在這第一個租房住的時候,我實在沒有勇氣和辦法徹底清理這抽油煙機與燃氣灶,只能每次在炒菜之前,用一點紙巾把抽油煙機風口仿佛就要滴下來的油滴擦去,以防炒菜時候上面的油忽然滴到鍋裡去。

衛生間是一個完全的暗衛,大約有一平方米。裡面除一個蹲坑外,只有懸在蹲坑正上方的洗澡的水龍頭。花灑在好幾年前壞掉了,沒有人換,洗澡時一條三十八攝氏度的水柱直接從頭頂澆下來。我對這水溫記得清楚,因為廚房裡老式的燃氣熱水器調溫度的開關壞了,無法旋轉,就一直停留在這個溫度。然而,就連這微溫的三十八攝氏度我也沒有享用太久,冬天來臨不久後,熱水器就徹底壞掉,燒不出熱水了。老小區沒有物業,麥子不願意聯繫房東,覺得她不會換,也不會叫人來修,而去哪裡找一個能修熱水器的工人,對一個社交恐懼症患者來說又是十分艱難的事。很不幸的,那時我也是一個生活技能很差的人;另一方面,各種家政APP也還沒有出現,不若現在這樣便利發達。隔壁女孩是京郊人,每逢周末回家洗澡,平常也極少做飯,對熱水器的壞掉持無所謂態度,於是大家就這樣一致沉默著任由它日複一日壞下去。

每隔一天,最多兩天,我就要燒一壺水洗頭。洗衣服洗菜時水太寒冷,也使人無法忍受。洗澡就更不用說。因為怕麻煩,幾乎每一次我都拖延著洗頭的日子,第二天頂著油光發亮的頭髮出現在公司,又覺得十分羞慚。有一天我又一次無法忍受自己油膩的頭髮,和麥子大吵一架,責備他無法體會洗頭洗澡對女性而言是多麽重要的事,而冬天沒有一個熱水龍頭又是多麽痛苦。他聽了一聲不發,第二天買回兩個大水壺—— 一隻插電,一隻火燒。當我下班後,看見房間原本所剩無幾的地面上又多了兩個這樣巨大的水壺,心裡的憤懣幾乎達到絕望的頂點。也許是氣得大哭了一場,或是又大吵了一架,最後他許諾下周就會找人來把熱水器修好,其後仍是不知日期的延宕。

那個冬天最後似乎就那樣過去了,每次洗澡前,我要燒兩大壺水,一隻塑料大盆裡接冷水,兌好其中一壺熱水,一邊洗,一邊將另外一壺熱水慢慢加進去。麥子自知理虧,常常幫我將水燒好放好,讓我去洗。因為太空狹小,洗到後來水汽上升,冷其實是不冷的,只是這衛生間的可怕之處在於那道木門,因為地方太小,與高處水龍頭砸下的水柱離得太近,早已被水泡得發松變形,門板上黃色漆塊混合著木屑如鱗片般脫落,望去如嚴重的皮膚病患者的皮膚。每當洗澡時,我都小心翼翼,盡量和那道門保持距離,生怕一不小心碰上去。即使只是不小心看到一眼,心裡也忍不住為之發麻,很沉默地趕緊揩了水,抱著衣服逃出去。同住的女孩子們房間裡不設垃圾桶,一切垃圾皆扔往衛生間和廚房的小垃圾桶中,擠到滿溢的程度,也很少主動倒掉。這些垃圾,大部分時候都賴麥子默默扔掉。大概對他來說,即使是這樣,也比開口和她們說話,叫她們去買個垃圾桶來得容易些吧。

因為是老式的舊樓,院子裡沒有集中供暖的地方,每到冬天將燒暖氣時,要自己買煤來燒。每年冬天,和隔壁胖女孩子平分交了煤錢,供煤站的人用板車拖來六百塊煤,堆進靠著一樓外牆搭建的一間小平房裡。燒煤的爐子也在那個小屋中,有一次我跟著麥子進去看,只是一個普通的像是南方人家燒飯的煤球爐子,只是上面有蓋子密封住,向上連一根鐵管。這鐵管大約就連通著我們房間裡的暖氣管道。作為一個南方人,此前我從未見過暖氣長什麽樣,更不懂暖氣的機制,等明白床頭那根銀灰色的管子就是“暖氣”,且裡面灌的是熱水時,就覺得十分有趣。閑暇時靠在床頭,喜歡時不時伸手去摸一摸那根管子,假如是微微有一點燙的熱,就很喜悅,好像獲得一個很好的秘密。

寒冷的冬天的清早和黃昏,麥子和胖女孩子各給煤爐裡換一次煤。打開爐子,把最底下已變灰白的煤球鉗出來,再在最上面放一塊新煤,將爐子封好,隻留一線縫隙,使它有一點空氣可以慢慢燃燒。等到晚上回來,再把密封蓋調大,讓它暖和一點。沒有見過更高級的集中供暖是什麽樣子,我對這小小平房裡自己燒的暖氣已感到十分滿足,直到那年過年我們各自回家,半個月後回來,暖氣管因為長久沒有燒熱而被凍裂,失去了它的作用。這一年的暖氣於是匆匆戛然而止,離溫暖的春天來臨的時間還很漫長,我們把兩床薄被子拿出來一起蓋著,好像也並不怎麽難熬。毛白楊開花時仍然寒冷,山桃花開時也還是冷,等到丁香花開,北方的春天就真正來臨,幾乎是一夜之間溫暖起來了。

也有可愛的地方。首先的好處是租金便宜,在北京城的三環邊這樣的地方住著,租金只要九百五十塊一個月,即使是在四五年前,也不能不說是很難得的。房東雖不管事,但也不漲房租,平常也從不來視察指導,連續約的手續都免去了,只需按時將房租打到卡上,彼此就可以相忘於江湖。其次是生活便利,這裡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走路不過二十多分鐘,坐公交十五分鐘即可。下班時我常常走回來,寂靜的小街兩邊,高大的洋白蠟枝葉交錯,將街心也都遮住。我在樹下慢慢走著,帶著剛下班時茫然的空白,半途經過菜場,順便進去買菜。十幾家賣蔬菜的攤子,望上去一例綠油油的,實際並無什麽特別的可買,一年四季中,都是些青菜、蕃茄、黃瓜、土豆、豆角、大白菜之類。我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最後仍是去一家賣一點不常見的南方菜的老太太的攤子上,買一點菜帶回去。

小區裡也有賣菜的攤子,是一塊空地上搭起的鐵皮平房,冬天玻璃窗外掛起厚厚的綠色棉墊,裡面插一台紅紅的“獨生子”,夏天撤下所有玻璃,裡外通風,外面空地上鋪上蛇皮袋,整堆的菜就堆在蛇皮袋上任人挑揀。賣菜的胖大女人坐在滿目蔬菜和水果夾圍而成的小塊空隙裡,飛快地稱重、報錢、收錢、找零,買菜的人排成長隊,她卻從不記錯每人應有的錢數,因此生意很好。菜很新鮮,除了品種不如菜場豐富以外,這裡的菜價往往都比菜場便宜,後來我們就更經常在這裡買菜。買完菜回到房裡,經過大楊樹下那排簡易平房,總能看到幾個人在樹下打麻將。這幾戶人家看起來像是熟人或是一大家子一起租的平房,每天看見他們,都是在打麻將,或者是吃飯。夏天晚上常常吃饅頭,或炸醬面,男人每人手上一根剝淨的大蔥。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小孩,有時候吃飯他們就把小孩放在旁邊的搖窩裡,裡面放一台收音機,給他放佛音《大悲咒》,小孩子竟也就乖乖躺著,沒有一點聲音。

吃過飯以後,女人們打麻將,在楊樹下支一張桌子,下雨天扯一片雨篷繼續打。楊樹對面一盞路燈,晚上黃黃的燈光從很高的地方薄薄灑下來,她們就借著這路燈的光打。男人在旁邊另起一桌,他們一般是打撲克。有時我們去路燈下的大垃圾桶裡扔東西,如果扔的是礦泉水瓶、報紙或紙盒子,一轉身,旁邊閑站著看牌的女人就會走過去把它們撿走,鎖進側邊一個小屋子裡。每隔一段時間,小屋子裡就會收出好多東西,稱給收垃圾的,破破爛爛堆在地上,要數好一會。有一回我扔了幾件好幾年沒有穿的舊衣服,轉頭就被其中一個女人拎回去了,晚上我就看見我的棉襖掛在他們扯起的繩子上,通風晾氣,心裡感到非常奇怪——要知道,我的個頭很小,那棉襖看起來斷不是她們能穿上的。那以後,每當不想給她們看見我扔了什麽,我就只能趁她們不在的時候偷偷跑出來,趕緊把東西扔掉,再飛快地跑回去。除此之外,我還是很喜歡看見她們在那裡,像是生活裡某種篤定不變的存在,讓人安心。

春天來臨以後,麥子終於試著撥通了貼在熱水器邊上的廠家維修電話。沒想到這樣一個沒有聽說過的牌子的老熱水器竟然真的有售後服務,於是第二天便有人來修,在花了兩百塊之後,熱水久違地來了。困擾我們整個冬天的事情,最後竟然如此輕易地解決了,這樣的事,在後來我們的生活裡,還發生過好幾次,提醒我們性格裡深固的弱點,然而每一次過後,也不過是可能推著人稍稍往前進一點罷了。六月將近,雨水降臨,是一年中唯一多雨的季節,逢到下大雨的時候,在一樓陰陰的房間裡,可以聽見雨聲蓊鬱,使人想起南方。然而漸漸還是想離開這裡,離開石灰剝落的牆角與屋頂,離開斑駁漆黑的廁所、藏汙納垢的廚房。渴望私人自由的太空,不願再與人合租,雖然我們相互間很少說話,準備去廚房或衛生間之前,都要先聽一聽對方的動靜,以免在同一時間去做同樣事情的尷尬。我對隔壁女孩的了解,不過是每天早晨她都要燒一壺熱水倒在盆裡,然後雙手扶盆,把臉深深埋進去,讓滾熱的水汽熏開毛孔,再劈裡啪啦用爽膚水拍十幾分鐘,以期改善臉上層出不窮的痘粒。

女孩的男朋友是在冬天時來的。一個可與之匹敵的胖子,起初偶爾住一兩天,過了大半個月,便穩定住下來。隔壁房間裡原本很少打開的電視機,開始每天長久地響起來,因為很久不做飯而發霉的菜板,也洗洗用了起來。大約正是甜蜜的時節,他們每說話之前,相互間總要冠以“親愛的老公”“親愛的老婆”的開頭,卻又不關門,只在門上搭半截布簾子,在寂寂的冬天的寒夜裡,忽然傳來這樣濃膩的愛語,使聽的人心頭免不了一顫。偶爾的時候,很難說我的心裡究竟是佩服他們有如此說話的勇氣,還是羨慕他們有這樣如膠似漆的感情。後來偶爾有事需要諂媚對方時,我們也偷偷學他們:“親愛的老公!能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嗎?”“親愛的老婆,今晚我可以不洗澡嗎?”話還沒落音,自己也忍不住先笑起來了——實在是難為情。

夏天來時,胖子已住得很熟了。他似乎是在社區做著什麽基層工作,時間很自由,白天經常光著膀子在房間裡看電視,嫌熱,布簾子也打到門上頭。這樣在狹窄的過道裡不小心撞過兩回,我的心裡也很煩惱了。他很愛女朋友,常把菜洗好了放在廚房裡等她下班。差不多七點時我第一個回來,打開門把菜放進廚房,再把自己的包放進房間,隻這一會兒工夫,他已經立刻奔到廚房,開始切菜炒菜。我在房間裡坐著,聽見外面的動靜,默默歎一口氣,給麥子發簡訊,“晚上去外面吃吧”。麥子說:“他們又炒菜了?”我說:“嗯。”就這樣,等他快到站時我出門,在附近隨便找一家餐館解決掉一餐。

等到十二月,壞掉的暖氣仍然沒有好(它自然不會自己好起來),眼看天越來越冷,我無法忍受在一個沒有暖氣的房間裡度過北京的冬天,麥子卻仍不想搬,或者毋寧說是一種消極怠工,只是一貫地不願去變動生活裡的什麽罷了。房子在十二月底到期,月間我拖拖拉拉在霧霾天裡看了兩個房子,都不滿意。一個窗外就是加油站,另一個房東把房子說得天花亂墜,到了一看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房子裡一切皆破敗黯淡,房東卻還想讓我們自己出錢簡單裝修一下。拖到房子到期前最後一個周末,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躺在床上用那時還是2G的手機網絡在租房網站上一條一條找附近正在出租的一居室。幸運的是很快便看到一條當天發布的房源資訊,於是立刻給那人打電話,約好傍晚去看房。

黃昏時麥子和我一起去,兩個房子之間實際離得很近,只是從一條街的東口走到西口而已。也還是一個老小區,房屋在頂層,爬上六樓,開門的是幫房東發布資訊的租戶。一走進去,一股暖氣撲面而來,我們幾乎是搓著手讚歎,跟著穿過小小客廳,去看裡面的房間。他懷孕七八個月的妻子正坐在床上,就著一張小折疊桌吃飯。他們說,已經買了自己的房子,馬上就要搬過去住了。靠牆矮櫃上一台大液晶屏電視裡很熱鬧地放著什麽,我看了電視一眼,男租客趕緊解釋:“這是我們自己買的電視,房東的電視在陽台上。”我們只看了幾分鐘,便決定租下來,交了定金,第二天又來一次,和房東簽合約。朝南陽台上冬天陽光甚好,簽好字回去時我們都很高興,為終於有一個稍微新一點寬敞一點的地方可以住,不用再和人合租。雖然這一次的房租是三千二百元。

接下來一個星期陸續打包要搬走的東西。麥子終於把他自從上一次搬家過來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的書箱拆開,重新檢視了一番,許多當年念書時複印的資料與教材,因為放在最底層,已受潮發脹如糕餅。扔掉一部分這樣的,又挑出一部分用不到或不會再看的專業書,裝了十幾箱子,打包賣給了布衣書局。到正式搬家那一天,上一對租戶在上午搬走,中午我們過去打掃一遍衛生,下午便搬了進去。幫我們搬家的司機,還是五年前幫麥子搬家的那一個。試著撥通了手機裡存著一直未刪的電話號碼,那邊的人竟然也沒有變,隻不過掛電話前問了一句:“你東西多不多?我看要開哪輛車。”原來這幾年司機生意不錯,已經又買了一輛大一點的麵包車了。

麥子說不多。實際上,他嚴重低估了自己那幾年積攢下來的書和各種捨不得扔的東西,最後司機的小麵包車塞滿了,我們還有許多生活用品沒搬上去,只好先就這樣搬著,準備剩下的接下來幾天再慢慢人工運過去。很快車開到樓下,書箱沉重,司機和麥子各自一箱一箱搬著,爬兩層歇一下,艱難地往六樓去。等到終於把所有書都搬完,兩人已筋疲力盡。在門口送別司機,問他要多少錢,司機略一沉吟,而後客氣地說:

“給一百塊吧。”

“才一百塊!太少了,搬書那麽辛苦,我還是給你兩百塊吧!”

推讓了一回,最後司機收了一百五十塊錢,和我們告別回去了。

第二天,朋友凱哥開著他的吉普車來,幫我們將剩下的東西塞了滿滿一車送過去。那個下午,我們回到舊居,和隔壁女孩平攤了冬天的水電費,在將鑰匙交到房東手上之前,最後將屋子打掃乾淨。當所有沿著牆壁邊緣堆放的書箱移走,沙發上的書也都清理一空,小小的簡易衣櫃拿下來,靠在沙發邊緣放著,壁腳剝落的石灰碎末也全部清掃乾淨之後,這個冬日午後略顯陰暗的房間顯示出它之前從未有過的整潔和空曠。“看起來竟然是一個還不壞的房間啊。”我心裡想著,一邊將沾滿石灰粉的掃帚靠在門邊的牆上。關上房門,就這樣告別了這個我住了差不多兩年、麥子住了五年的小房子。在去往新租房的路上,經過一家新開的九塊九百貨店,喇叭大聲反覆播放著“所有商品一律九塊九,所有商品一律九塊九”,麥子一定要進去,在那裡買了一把塑料掃把、兩卷黑色大垃圾袋和一套後來用了一次就壞掉的起子、扳手之類的工具,而我要去不遠的小商品市場買,恐怕有品質好一點的,因此又吵了一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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