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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說乾隆盛世,可您知道最“盛”是哪一年嗎?

人們常說乾隆盛世,可您知道最“盛”的是哪一年嗎?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

那一年,大清以空前的盛典慶賀功成名就的乾隆皇帝八十壽辰,連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沾上了喜慶氣兒。西華門外,隔上幾十步就搭建起一座五彩戲台。台上一桌二椅,委婉的二黃和輕快的西皮不絕於耳,台下是一群群興高采烈瞧新鮮罕兒的看客。這個台方唱罷,那個台已登場,台上台下興致淋漓,彌漫著幾分浮華、幾分奢靡。戲台的長龍綿延不斷,一直排到幾十裡外西直門的高梁橋。

[清]沈蓉圃《同光十三絕》

(清代同治、光緒時期13位著名的京劇演員)

一個叫江鶴亭的揚州大鹽商,為了給皇帝祝壽,在閩浙總督推薦下,特意組了個叫“三慶班”的戲班,由當時的徽戲名角兒安徽人高朗亭領班進京獻藝。三慶班原打算祝壽結束就打道回府,可誰承想那帶著濃鬱生活氣息的一顰一笑、一起一坐,那白話風格的戲詞,那疏密有致又富於動感的唱腔,讓京城裡上至王公貴胄下到平民百姓心脾頓豁,如入化境。結果三慶班的戲是欲罷不能,於是索性留在京城裡安了家,還帶動了後來的四喜班、和春班、春台班紛紛進京。四大徽班進了京,這一駐就是百十來年,竟融化在北京人的神髓裡,演繹出京城特有的韻致。

有一首童謠叫:“三慶的軸子,四喜的曲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說的是:三慶班的連本大戲最是過癮:一出接一出,一軸連一軸,連續不斷。四喜班的曲子很有聽頭兒:那昆腔之美,勾魂攝魄。和春班的武戲特有瞧頭兒:打得那麽優美,那麽有性格。春台班的童伶最具活力:扮相純淨,俊朗可人。四大徽班的戲除徽調之外,還融合了昆腔、吹腔、四平調乃至梆子腔的曲調,明麗而多變。在扮相和身段上則是將諸家之長熔於一爐,豐富、漂亮而又不失雅韻。這種由粗通文墨的藝人所編的新戲讓本來就好找樂子的北京人耳目一新,比之前流行的咿啞啁哳的“京腔”似乎更符合八旗子弟們的趣味。

光緒年間茶園演劇圖

說來奇怪,根據大清祖製,在旗人居住的內城裡是不能有戲園子的,要想去戲園子只能出城。然而皇宮大內裡卻搭著大戲台。暢音閣上演的是動用無數精良道具的整本大戲。鑼鼓點兒一響,成群的伶人一唱就是連續十來天,每天從早到晚十來個鐘頭。那些精美刺繡縫製出的行頭讓台下的太妃、格格們看得是眼花繚亂,心曠神怡。想來也是,宮裡的太妃、皇后、皇子、格格們整天吃飽了沒事兒靠什麽消遣?也就只有沒完沒了地聽戲了,他們本來就有的是閑工夫。寧壽宮裡每每是唱者如雲出岫,聽者天昏地暗。而那些討人喜歡的名角兒乾脆被封為“內廷供奉”,專門為宮裡服務。

宮裡玩兒什麽,街面兒上就興什麽。城牆裡飄出的皮黃之聲很快鑽到了京城裡那些有錢、有閑,還因為有些文化而很懂得怎麽玩兒的達官貴人們的心坎裡。聽戲和學戲成了主流社會的生活時尚。儘管太平盛世在不經意間開始沒落,但那些有錢、有閑的權貴們依然有足夠的實力和精神頭兒專心致志捧紅一門他們所鍾愛的藝術。

這門藝術實在是太深也太有魅力了!它集音樂、舞蹈、國術、文學、服裝等等藝術於一身,可以演繹世間百態,讓人回味無窮。它不僅可以欣賞名伶的演出,更可以全身心投入進去,在學習中不斷玩味,不斷自我欣賞。若是玩兒得地道,當然也是同道之間相互炫耀的資本。

於是,那些清早起來搖著鳥籠子出城遛鳥的人們又多了一個營生,就是到城根兒底下對著護城河拉胡琴、吊嗓子,聽那接著水音兒的回聲在城牆之上回蕩。他們開始玩兒戲,非常勤奮地玩兒戲。

戲可以使人上癮。而玩兒戲本身也是一種“隱”的方式。誰會擔心一個整天癡迷在戲裡的人能篡權謀反呢?後來,甚至有了戲迷們自娛自樂唱著玩兒的聚會。不過這戲並不可以隨便唱,必須經過內務府批準,並發給印著兩條龍的龍票,這就叫做“玩兒票”,玩兒票的人互相稱作“票友”,而玩兒票的場所一般是在某位貝勒、貝子家寬闊的廳堂裡,那就是最初的“票房”。

鴉片戰爭的炮火聲並沒有對京城裡歌舞升平的悠閑生活產生任何影響。伶人們是越唱越精湛,票友們是越玩兒越投入。一門藝術就這樣在唱者與聽者的默契合作中孕育成熟。

京劇奠基人程長庚畫像

京戲誕生了。京戲之完美幾乎達到了無體不備,無美不臻。這門藝術匯聚了徽戲、漢調、秦腔之長,形成了生、旦、淨、末、醜等完備的行當,借鑒了昆腔、京腔之美,甚至採用了有北京話特點的念白,稱得上是中華戲曲之最高典範。有意思的是,在其最初“三鼎甲”的張二奎、程長庚、余三勝三位大師之中,號稱“狀元”的張二奎竟然就是票友出身——因酷愛京戲而下海從藝的官吏。可見京戲有著怎樣的魔力。

藝術是供人欣賞的。欣賞這種高深的藝術本身還很需要些底子。當初京戲之所以能繁榮不僅靠的是幾位名角兒,幾位新文人依據演員天賦為其量身定製的劇本,更靠的是經過長時間熏陶出來的消費群體用了真金白銀和不知多少時間抬舉起來的。

到了晚清,經過幾十年培養起來的戲迷隊伍已經相當龐大,相當成熟,有的人甚至迷到在生活中一舉一動身上都帶著戲。就好比一個戲迷走出茶館的時候,他會搖頭晃腦地哼上那句:“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大清國一天天走向衰敗,社會風氣一天天奢靡。前門外一帶逐漸成了城裡的各位爺出城找樂子的銷金窟。在這兒可以下館子請朋友吃飯。吃飽了可以泡澡堂子。泡夠了可以逛大柵欄和廊房二條買東西……更重要的是,這一帶集中著好幾家戲園子,那可是能讓戲迷們過足了癮的好去處。

富連成連字輩學員大合影

第一排右起第三人為馬連良

作為“富連成”科班根據地的廣和樓終日爆滿,古老的“凸”字形戲台三面都坐滿了觀眾。有段相聲叫《賣掛票》,專門說戲園子裡的熱鬧。那些戲迷個個都是行家,他們並不關心劇情,甚至並不需要認真看台上的表演,而只是一邊喝著滾燙的香片一邊眯縫起眼睛沉醉地享受戲中的韻味,恰如其分地在節骨眼兒上喊出那一聲“好!”刺激得演員超水準發揮。這就叫"聽戲"。

戲園子是個讓人松快的好地方。在戲園子裡,各路人都能自得其樂。有喜歡輕巧花旦的,有沉迷俊俏小生的,有欣賞正氣須生的,也有專愛聽銅錘花臉的……在戲園子裡人們還能感受到難得的平等。百姓可以和官員一起聽戲,奴才可以陪主子一起聽戲。布店掌櫃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興許就坐過哪位貝子。對於戲迷來說,若是這一晚上能聽上那麽一句令人銷魂攝魄的唱腔,就算沒白大老遠地從城裡跑出來一趟。而且為了聽到這句唱腔,他們還得在前門外找客棧住上一宿。因為,散戲的時候城門早就關了。

沒過幾年,腐敗的大清亡了。靠俸祿過活的旗人變成了貧民,可他們也不樂意就這麽擎等著餓死。當初潛心鑽研過的戲派上了用場,於是有的下海賣藝,幸運的還能給新興的權貴們說戲。其實很多的新興權貴是從骨子裡向往著舊貴族的優雅文化和與之般配的諸般享樂的。可憐那最沒本事的旗人,也就只好終日哼哼著“半截寒窯度春秋”,帶著身段和大雜院裡的窮街坊一起擺小攤兒、撿煤核兒了。不過這麽一來,客觀上倒讓本來有些陽春白雪的京戲一下子融在泥土裡,迅速在下層市民中得以普及。

到了民國,北京城裡幾乎是個人就能唱上幾句皮黃。加之各大戲班將近百年的積累,先後湧現出了包括楊小樓、余叔岩、梅蘭芳、馬連良等等一大批優秀藝人,使京戲進入了空前繁盛的時期。據說那個時候的外國人對於北京的三大向往就是遊長城、逛故宮和看梅蘭芳。

楊小樓、梅蘭芳之《霸王別姬》

外國人未必會聽,但他們會看。梅老闆的戲真美。看他的戲就像專注地凝視一朵正在綻放的花兒,眼見一層層花瓣兒的展開,釋放出精細到極致的美。這樣的美來自於梅先生深厚的昆曲底子。昆曲不是戲,是與楚辭、漢賦、唐詩、宋詞一脈相承的典雅的詩。那精湛、優雅的詞曲間浸潤著儒學的魂。世上之美,美不過花;花,美不過女人;女人,美不過昆曲。有昆曲為基礎的梅蘭芳的戲真格是比女人還要美。在外國人眼裡,端莊典雅、美輪美奐的梅派京戲就代表著中國的藝術。

當然,在北京的戲迷心裡,對於京戲之美的領悟可要比老外豐富得多。那是雅俗共賞之美,那是形神合一之美,那是中國戲曲無上之美。程硯秋的委婉深幽,尚小雲的剛勁俏麗,荀慧生的嫵媚嬌昵,以及馬連良那從容灑脫的身段、流暢華美的唱腔無不讓戲迷們酣暢淋漓。甚至有人感慨道:看過梅蘭芳的《霸王別姬》,聽過馬連良的《借東風》,這輩子就算沒白活。而虞姬舞劍時所伴奏的那段京胡曲牌“夜深沉”,更是中國音樂的不朽經典。

上世紀50年代以後,京戲改名叫了京劇。原來由名角兒挑班的戲班變成了導演負責製的劇團。台上簡單的一桌二椅變成了複雜的布景,名角兒的表演卻不能像從前那麽松弛和隨性,即興發揮更是不成。又經歷了多少次與西洋戲劇和音樂的碰撞和被政治運動所左右,今天的京劇已然不是當初的京戲。

現如今,人們可選擇的娛樂方式層出不窮。而類似於當初抬舉起京劇的那些個有閑錢、有閑工夫、有些文化,又傾心於傳統藝術的人已然寥寥無幾。京劇昔日的繁華也只能是“舊夢蒼茫雲海際,不覺當年似”了。

舊時北海公園茶館

幸運的是,北京人的氣韻裡還殘存著京戲的腔調。儘管京城的城牆早就不在了,但在公園湖邊的早晨偶爾還能聽見有人“咿咿呀呀”地吊嗓子,還能搖曳著幾段細絲一般的京胡和明快的鑼鼓點兒,還能聽見有位老人用飽經滄桑的聲音在高唱著:“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本文節選自《京範兒》,中華書局2013年出版)

(統籌:陸藜;編輯:參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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