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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形貧困人口究竟貧困在哪裡?

文 | 雪菲

轉載來源 | 雪菲(sunxuefei2013)

對於“窮”這件事,去年誕生了一個更高級的說法——“隱形貧困人口”。按照網絡上給出的定義,隱形貧困人口有兩個特徵。一方面:他們買名牌服包、追網紅餐廳、聚會天天有、生活很小資;但另一方面:他們無積蓄無存款,幾張信用卡輪流還。熱詞一出,大中型城市的不少人留言,紛紛覺得自己符合“隱形貧困”的定義。

如果只是按照消費和存款兩項指標來定義,的確絕大多數人,包括相當一部分高產階級都將符合“隱形貧困人口”,畢竟現代社會的兩大顯著特徵就是盛行消費和依賴信用。所以,這樣的定義有些無意義。

仔細探究,其實叫囂著自己是“隱形貧困”的人們,有更值得探討的話題:隱形貧困人口究竟貧困在哪裡?充分享受著消費和信用社會紅利的現代人,為什麽依然有很多人感覺自己貧困?他們又如何在貧困的感受中生存?

這裡有幾段代表性的人物和故事,我將他們從生活中暫時定格出來,和你一起探討關於我們都可能存在的“隱形貧困”的一些側影。

01

他們的貧困,正是他們的資本

那些處在18-25歲的人似乎更容易被直接定義為隱形貧困者。“月光族”、“花得多掙得少”,是他們的顯著特點。加之,各大網絡媒體不遺余力地宣揚他們為“喪文化的一代”,就更讓大眾認為這一代年輕人是多麽的離經叛道。

在我看來,這一代年輕人雖然有獨特的個性和群體文化,但是他們表現出的超前消費理念,並非當代年輕人群體所獨有,和曾經年少輕狂的每一代人一樣,這些成年初顯期的現象恰恰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我認識一個22歲大學畢業後留在北京發展的年輕姑娘。她最開始在一個國企背景的公司,工資不高,但是非常安定。她跟別人合租公寓,每月盡量存錢,一切向著父母期待的樣子發展。半年後,她在一個學習班上認識了幾個家境富有的姑娘。

她說,“那種對比太強烈了。她們的工資和我差不多,但她們不用交房租,就可以盡情地去買衣服、泡酒吧、旅遊,而我每個月都要精打細算,這不敢那不敢,來北京這麽久,我連三裡屯都沒去過……”那次聚會回家,她哭了,覺得自己好辛苦。連續很長時間,她工作越來越沒勁頭。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嘗試了網絡兼職模特,為電商拍攝照片,一個周末就能賺到半個月的工資。她果斷辭職,找了一個小型私營企業非常清閑的行政工作,業餘時間開始接活做模特。

“北京帶給我的除了壓力,還有精彩的生活。我現在經常去夜店、搜網紅店打卡,我自拍的視頻和照片特別多姿多彩,我喜歡夜晚躺在床上翻看大家給我的點讚和留言,會覺得特別幸福。雖然現在我一點存款都不剩,也會經常用小額貸款,還會跟朋友借錢,但我不怕,我覺得花的錢總能回來,但當下的享受和好心情,是錯過了這個年齡段,就不會再有的。”

當她帶著如此洋溢的笑容盡情揮灑青春時,我不忍心再給她任何成人化的說教和引導。我也忽然想起和人到中年的朋友們常聊的話題:現在看起來有些錢,也會經常搞些有情調的小聚會,但無論怎麽策劃,似乎很難有二十多歲的那種心理滿足。那時,熬夜看一場比賽、冬天排長隊等著新出鍋的栗子、周末頂著大太陽騎車郊遊……這其中,當然需要金錢的參與,但更多的是隻屬於那一個年齡段的專屬體驗,包括無限放大的好奇、最強烈的體驗興奮度和最豐沛的感官閾值。

每個年齡段,都擁有它獨有的心理優勢和心理資本,在人生初體驗的成年初顯期,最大的資本就是既擁有自己說了算的權力,也擁有最豐盛的感官能動性。這個階段更確定的優勢是,哪怕失敗,仍然可以重來。

誰又能保證,一個沒有荒唐和任性過的青春,就是不貧困的人生?

02

他們的貧困,來自消費主義的催生

另外一些更加名副其實的隱性貧困者,才是現代消費主義的興起直接催生的受害者。

現代社會中,一些對符號化商品表現出饑渴的人,往往是對自我身份的不確定感強烈的人。所以網絡上描述的一些隱性貧困者的畫像,往往是受過高等教育,工作於高檔辦公大樓,外表光鮮亮麗,對自己的社會身份有較高的期待和想象。

我接待過一位在時尚雜誌工作的姑娘,她因為患有厭食症和睡眠障礙前來谘詢。她說,“每天的工作中太容易接觸到那些光鮮亮麗的奢侈品和明星名模們的生活。小時候,只是在電影、小說裡去腦補有錢人怎麽生活,現在,職業的原因,我和各種高檔生活的距離感消失了,每天被各種高檔聚會、私人飛機、高定禮服直接衝擊著。作為編輯,我還要經常在文章裡對這些人的衣著、生活品味評頭論足,仿佛自己也同樣擁有高檔生活的話語權,想一想,這真的是吊詭。”

上班的第三個月,她狠狠心,花了半個月工資,買了一瓶自己在雜誌裡推薦的高檔面霜。那天晚上,她沒捨得吃晚飯,她說,“我坐在衛生間的地上抱著那瓶面霜哭了好久。實際上,我的生活裡是一堆亂麻,工作不理想、沒有男朋友、定居城市未知、想考研又不知道考哪裡。我真的能靠一瓶面霜對抗內心巨大的落差嗎?”姑娘的自戀受損迅速蔓延,她開始不滿意自己的身材,後來逐漸發展到過度節食,直至患上厭食症。

用消費來表達自我身份的文化行為,在世界各地和各個時期都存在過。使用銀器,曾在歐洲被看作上流社會的象徵。遊艇和帶有全套智能安保系統的度假別墅,一度是歐美富人的標配。日本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株式會社文化中曾經盛行過高爾夫文化,為了追求認同,進大公司的人無論家境如何,都要買一套昂貴的球杆,以及配套的球袋,衣褲。換一個場景,這似乎和國內近幾年悄然興起的,城市中產階級在節假日裡,紛紛在朋友圈曬出孩子寒暑期的出國遊學經歷,有異曲同工的味道。

仔細觀察,消費主義的興盛對那些社會地位正處於模棱兩可的人們,影響尤為巨大。說白了,很多隱性貧困者在我們的社會中正處於大中型城市裡的中間階層。他們更容易被吸引到這場身份區隔的消費遊戲中,並成為其中活躍的參與者。

一方面,他們已經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使得他們有能力去避免落入社會下等階層;另一方面,他們又缺少足夠的資源去培育上等階層真正的生活方式。這種不尷不尬的社會處境,使他們更為熱衷於依靠零星地采擷一些符號化的高檔消費,來完成個人社會身份的理想化認同。

當你想彎道超車直達高配人生時,不妨想象一下,假如你的生活真的在30歲之前濃縮了所有的可能性,哪怕是最高配閃亮的人生,那麽接下來的幾十年,你還有生活下去的興趣嗎?

在生活裡,延遲滿足,才是一種更節製而優雅的自我認同。

03

他們的貧困,來自自我匱乏

在當下時代,更為隱形的貧困,似乎還不是直接的物化追求所帶來的貧乏,而是某種無法擺脫的時代壓力下的自我匱乏。

自我,在當下焦慮感遍布的時代裡,或許已經變成了奢侈品。一位朋友曾說,“在加班後的疲乏中,能躺窩在沙發中享受一鍵清空購物車,就是當下能夠求得的最簡單可控的感官快樂。”

今年三月,網絡上出現一個名為“996.ICU”的項目。意為:工作996(早9點上班、晚9點下班、一周工作6天)、生病ICU。以此呼籲高科技行業的可持續發展。

然而,不為人知的事實是,有這樣一群人,他們屬於主動“996”。

我的一個男性客戶,某大型高科技公司的總監,在連續六、七年的996式工作後,他生了一場大病,妻子正好面臨二胎生產。在家人的勸說下,他決定辭職在家休養一段。他最初的計劃聽起來美好而又感人,“我想陪伴孩子的成長,我想彌補妻子蜜月旅行,我還想健身,我更想去看看偌大的世界……”

可是,沒到三個月,他坐在了我的谘詢室裡。他幾乎沒有實現任何一個休養中的目標,而是陷入了焦慮崩潰的邊緣。

“起初,我提著勁頭幫妻子定時擠奶,給孩子換尿片,每天下午堅持去健身房,但是很快,我發現早上一睜眼醒來,就開始心慌,做什麽也不安心,只能一遍遍地刷手機朋友圈。我開始擔憂再也找不到好工作,然後想到還有房貸、車貸、孩子馬上面臨的教育投資,我更加恐懼,我不敢告訴同學、朋友我在休養。我開始晚上睡不著覺,恐懼到極點,就像一根失去了彈性的皮筋,被一點點抻著,抻著,等待斷掉……”

《紐約客》的某專欄作家曾經指出,大部分人的持續忙碌,並非為了生活所迫,而是自己的主動選擇。或許,他們在家庭和感情生活中,很難感受到“被需要”。只有在工作的忙碌中,才能體會人際互動、以及他人對自己的依賴和肯定。

另外,移動互聯網的普及,也催生了“永遠在線”的社會文化,我們的工作和生活早已不存在絕對的區隔,在周末或度假的時候收發郵件、隨時隨地處理工作是常態。不妨試著回想,你上一次可以“完全不處理任何工作”的時間是什麽時候?

這種文化帶來的是人們對於“忙碌”的認知偏差。越來越多的人們,尤其是精英群體開始認為“不停忙碌才意味著盡職盡責”、“越是忙碌的人,對公司價值越高”等。忙碌,也就逐漸與“成功”畫上了等號,成為自我滿足的隱形安慰劑。

面對社會的高速發展和未來將更加無法預期的不確定性,人類似乎必將處在焦慮中。

焦慮,其實是一個中性甚至是有一定正向意義的心理特質。正是依靠對未來生活的想象,我們得以支撐自己度過每一個當下;並驅動自我,彌合現在與未來之間的斷裂性。

那些抑鬱或者陷入絕望的人,他們一個巨大的困境就在於:已經無法對未來做出任何足夠令自己信服的美好想象。正因如此,焦慮特質的人往往比抑鬱特質的人呈現出稍強的生命能量。這麽說來,接納一定程度的焦慮,應該作為“未來可期”的一種重要的健康心理的狀態和標誌。

04

他們的貧困,來自社會角逐

如果說上述隱形貧困者尚需在金錢、工作等直接的符號化的替代物上拚盡全力,尋找自我滿足的話,那麽,還有另一種更為隱形的貧困者,他們在一場水漲船高的社會角逐中,正在成為城市高地中的新奇觀。

一周前,打開朋友圈,被一篇《海澱家長對不起,順義媽媽的生活才叫做“不配有夢想”》刷屏了。其中有兩段話引起了廣泛的震撼和爭議:

“假如你是一個順義媽媽,隻穿越了一個京城給孩子找補課老師,那你都不好意思在媽媽群裡說話……海澱家長想要進好名校,也就是提前買房置地,多出點體力穿越個京城。但是順義媽媽可以嗎?你就算有飛機駕照能管理千人團隊,也得提高自身素質勤學苦練。如果您沒個英語專八,雅思8.5,還是不要給娃的奮鬥路上添堵了,您還是專心地去當一名海澱家長吧,至少可以拚娃不拚爹和媽。”

文章洋洋灑灑,道出了那些生活在北京豪宅中的媽媽們的心酸與夢想,這與前陣子耶魯的人類學博士的某暢銷書,描繪的那些生活在美國社會頂層的紐約“上東區”媽媽們如出一轍。

很巧,我也認識一位順義媽媽,面對我近乎尖銳的質疑式詢問,她隨後說的一番話令我啞然,“孩子剛上小學時,我也曾天真的認為,作為高知群體,我可以做到一個佛系老母親,讓孩子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但是一年之後,孩子在群體中明顯越來越自卑,在各種娛樂活動中也都出現退縮行為。

我終於明白了,出生在這樣激烈競爭的群體中是孩子的命運,她必須要符合這個群體的競爭規則。我現在也和其他家長們一樣拚,每周送孩子上五個補習班,寒暑假全部安排名校遊學。其實這麽做的目的並非期待她將來一定上藤校,上清北,只是為了在這十幾年的成長中,她能擁有起碼的自信和人際交往的競爭力。”

符號化的價值感只有在彼此之間的差異中才能得到體現。一些人通過差異化競爭,成為了上等階層,但是為了恢復原有社會階層之間的距離,重新獲得價值感,那些原有的上等階層便會去追求新的符號,重新定義自我的獨特身份。因而,符號化的競爭注定是一場犬兔相逐的遊戲,令人疲憊不堪。

對於符號化價值的追求,如何保持一些適度的抽離,並開始倡導真正多元的價值感,是整個社會的責任。太單一的價值追求,正讓我們和我們的孩子,墜入耳目失聰的狀態。人生的多元意義,還有太多,它們,是關於美的想象,關於思想的自由,關於關係的體驗,關於生活的真諦……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人類社會的發展,是最為壯觀的,同時也是最無意識的。科學技術的發展帶來更多選擇和便利的同時,也讓人類自我裹挾在各種物質紅利的洪流中,更迅速地失去著自由度。

即使隨著社會巨浪顛簸,也要保持覺知,是最起碼的自我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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